宣姬!
那个仅凭玄机记忆中刻画出来的女子,一颦一笑似乎都显得那么遥远,至今未谋一面,可于玄机而言,却又近在咫尺。她可能根本想都没想过,在不荒山的红崖地底,还有这么一群械人,用尽生命守护着宣夫人留下的指令,等她回来。
在一片黑暗之中,宣姬这两个字,从最开始画像中的模样,到慢慢从光线淡出眼睑时,她的身姿柔媚,带着一抹玄机所不曾有过的柔雅,淡然出尘,从不荒山背着光的山脉中一步步走来。
光影由强渐弱,宣姬的面容与身段也逐渐变得真实。
她就站在山巅处,头上云鬓,松松的挽起一截,又垮垮的落下一半,覆盖在赤白了一半的背上。风吹起她的衣裙,那赭红淡薄的轻纱自身高高扬起,又落在白皙的肩头上,覆在身后的墨发上。
轻衣半挠美人背,足间长裙被风吹起,盖不住那一双纤长莹白的腿。见这宣姬半带妖娆半带冷媚,一举一动皆如水般,与这长河落日融为一体似的。
这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模样。
这是仿佛全息建模,任凭上帝之手存心打造出来绝对完美人偶。一颦一笑之间,仿佛画里的人儿,仿佛在说:“你看,我美吗?”
美!
不可方物的美!
原来,这就是宣姬!
玄机心里想道,是个与自己全然不同的绝色的女子,眼里的故道老练,与那一抹浅笑中深藏的纨绔与脱俗,不难读取。
玄机看着宣姬从山巅走下来,步步生莲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她从孤身一人到身边多了一个男子的踪影,她看着这男子的时候,眼里有光,有满天星辰。
宣姬冲着那男子喊了一句:“瑶!”
瑶!
这个名字让玄机怔忡了一下,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横亘在心。
一个和霍青鱼长得有八九分相似的男子,华宇轩昂,眉目企及天地,这般血肉站在宣姬的跟前,竟没有半点违和,特别是那一双明亮的眼。
原来,传闻中的瑶,有一双这么好看的眸。
宣姬像是邀功似的,从悬崖处的狭道走来,徐徐的朝着崖底的一处高台边上走去。
前方高台,不远处便是一面深碧不见底的寒潭,这里竟是……祭祀台。
宣姬指着祭祀台,仿佛在炫耀自己的一件得意之作,“瑶,这次打造出来的械人,你绝对会满意,它们和红崖里的不一样,没有情感,没有太复杂的指令,只有杀戮。”
杀戮!
瑶的身形修长,走到那高台上绝无仅有的一台械人前面时,那双眸中的明亮有那么一瞬间也滞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惊艳的东西。
但见躺在祭祀台上的械人,此刻被吸附在这块大磁石上,钢铁造就的骨架关节,比起以往的任何一架械人都要精美。没有皮囊,没有人造肺腑,只有被磨得异常锋利的骨架。
在日光下,杀戮者泛着古黄色的骨架在闪耀着光辉。
宣姬伸出手去,轻轻触摸着杀戮者的手臂,已然很小心翼翼的了,可是却也在指腹摩挲的时候,不觉一疼,宣姬将手缩了回来。
有血从她的指尖渗了出来,很深的一道口。
宣姬不在意,反而一笑,“红崖的钢炉里锻造出这一架械人,比以往锻得更密,钢材更坚,就连程序也无法更改。也即是说,它们这一生除非彻底被毁,否则就会贯彻使命到底,指令一旦设置,就连我也无法撤销。”她说着,充满星光的双眼看向瑶,她发自内心的笑,“瑶,它们能帮你走出不荒山,能帮你取得原属于你的东西。”
瑶显然在最初的震惊中抹去了痕迹,看着这架杀戮械人,却是带着未必全信的姿态,他侧首,看着身侧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沉默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片刻后,瑶忽然开口,问:“和你的狮子比,如何?”
“狮子!”宣姬一愣,旋即噗哧一笑,“小狮子在他面前,可过不了一招。”她说着时,轻仰着下巴,露出完美的颈部弧度。
瑶看着这个美得让人难以直视的女子,目光始终泠泠如水,哪怕有那么一刻的波动,都是因为她锻造出来的械人而动。
他道:“看看吧,如果真是如此,你便……立大功了。”他看向天外,不荒山远处茫茫一片,那是 界碑的方向,再远千里外,是上阳京畿。
瑶的眼里波动着兴奋的意味,少年意气却沉淀着难以言说的锋芒,“我要无往而不利的武器。”
宣姬眉眼含笑,但听到这话的时候,显然凝滞迟疑了一瞬,她垂眸沉吟了一下,小狮子要是坏了的话,修复是很难的。
宣姬启齿欲拒的时候,却迎面看到瑶眼里克制的兴奋之色。她从睁开眼的第一眼,便是看到瑶如此的神色,便是这样的瑶深深的吸引了她。
往后,宣姬知道走不出不荒山的诅咒困顿着他,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不应该留在这样一个贫瘠之地。于是,宣姬将原本想要拒绝的话给吞了回去。
“好呀!”她笑靥如花。
小狮子坏了,可以修嘛!
于是,宣姬将手往祭祀台下面的的一道石缝中伸了进去,熟练地拨动里面的一道机关,“咔”的一声响,磁石仿佛失去了作用,原本被吸附在上面的杀戮者,此刻竟也直直的坐了起来。
宣姬轻启唇齿,细细的诉说着指令。
杀戮械人忽然抬头,没有皮囊没有面孔的头颅上,只有深幽的两个眼洞。下一刻,杀戮械人骤然起身,枯干的双腿在祭祀台上一矮,一蹬,竟有着这付钢铁躯架难以想象的弹跳力,朝着祭祀台下跳,又朝着悬崖峭壁上跳去。
速度之敏捷,让人咋舌,攀附过山壁的械人,就像日光下快速往上的一道黑点,直至没入光影。
不荒山上的风沙掠过,荡起灰蒙蒙一片,从灰尘之中的一头雄狮昂首阔步,四蹄踏地穿越风沙而来,稍有沙尘穿过鬃毛,雄狮便一晃,保持干净与舒坦。
只是眼下,狂风乍起的前方不远处,有一股让雄狮无暇自顾的冰冷肃杀之意穿越茫茫风尘而来,致使得雄狮停下了步伐。
风沙的另一头,有森幽的绿色光点在一点点的朝前方移动,随着这绿色的光点移来的速度逐渐变快,雄狮驻步之余,前蹄按在沙土之上。
直至看清楚了风沙背后,一架泛着古黄金属色的械人正肃杀前行,不似它们那般,或有人的形态,或有兽的形态,这是一架只有钢铁骨架的械人。
金属骷髅穿越风沙而来,挥动着手臂钢刃,速度逐渐似飞。
狮子纵即一开始并无敌意,可这冲面而来的杀意绝不是错觉,于是乎,狮子也在杀戮械人冲来的那一刻,足下蓄力,一声怒吼后拔腿狂奔。
它有矫健的四蹄,它有强而有力的下颌,它有无与伦比的咬合力……无论怎么看,它都不可能会怕这一架连皮囊都没有的钢铁骷髅。
如此作想,雄狮的速度便放得更快了,速战速决,一口咬断它的骨架就行了。
风沙矩阵,围着这两架相碰的械人而绕,原本意味是绝对的压制,可是却在狮子冲撞向钢铁械人的那一刻,高高跃起的狮子却抵不过械人一招。
但见这跃起的狮子没能咬断敌人的骨架,也没能在速度上占优势。却是在跃起的那一刻,钢铁的械人也拔腿移步,双掌并进,就像是两把利刃一样从狮子的心肺和肚子穿插而过。
狮子就这么被双掌穿插,架起,紧接着钢铁双手拧动如似铰刀,将狮子体内的所有零件全部搅碎,最后双掌朝外一撑,狮子一分为二。
没有骨血淋漓,也没有哀嚎遍野,只有被撕开的狮子鬃毛随着风吹起,又随着风落下。
鬃毛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那一刻,宣姬和瑶并肩而立在悬崖边,观望着刚才那一幕,狮子被钢铁械人一招拆散。
不荒山自有雄狮出没,雄极一时,傲视整个红崖,本就了得。可偏偏在这钢铁械人面前,不足一战。
“好!好!好!”
在好一阵沉默之后,立定无声的瑶忽然连道了三声好,终于有止不住的笑声扬出,他对宣姬说:“若来日我得天下,宣姬你将是我不可或缺之人。”说着的时候,抑制不住兴奋地往前走去。
得了瑶这话,宣姬的心里有股暖流荡漾开来,尚且还有些许惋惜地看向被撕裂的狮子,但终归是值得的,不顾是一架械人罢了!
再修修便是,宣姬如此作想。
当宣姬拎着狮子散落的零件走回红崖的时候,空荡荡的红崖,寂静无声,却因她的到来,千灯万火一盏盏的明亮了起来。躲藏在其中的械人跑着跳着,开心兴奋的迎接着它们的宣夫人。
只是,在看到狮子散落的时候,纷纷止不住惊讶,交头接耳。
“狮子怎么了?”
“狮子那么厉害,谁把他打扁的?”
“宣夫人,他还能修好吗?”
面对自己打造出来的一座世界,面对这群自己赋予了生命的小家伙,宣姬此刻没法像平时那样笑,即便勉强扯起容颜,也十分难看。
未免让它们担忧,宣姬也只能点头称能。只是,这一次的损伤严重,即便是宣姬极力抢修,也耗了她几个月的时间。
红崖里的那口钢炉锻造了多少钢才,她又重新调试了多少硫化硅胶,狮子所需的所有零件全部需要重新构造……她甚至从龙脉里取出了一台数据读取,重新调整了狮子的数据。
“小狮子,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宣姬看着重新修改过后的械人,散开着发躺在石床上的男子,成熟硬朗,刚阿有力,不似红崖里那群少年般孱弱,似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即便此刻紧闭着双眼,那沧桑与沉稳也遮掩不住。
仔细看,这个男人裸露在外的关节处,仍旧有一些复杂重叠,小得过分精巧的零件,此刻正安静的折合在皮囊之下。
这是人类形态与野兽形态的结合,零件张开,可以将收纳起来的关节全部张开,野兽的形态惟妙惟肖。零件收纳回人类的骨骼里,与人无异。
宣姬看着这架重新修复好的械人,眼里充着满意,她转向操纵台,亮起的屏幕里有这个男子此刻的全部信息,载入在台上嵌入的一块小小芯片上。
“重新设置名字,叫你什么好呢?”宣姬认真的想着,看了一眼那男子精干的模样,道“叫冼雄狮……啊!”她输入程序的时候,台上零件被拨得掉在地上,吓了一跳。
回过头来,屏幕上显示数据读取已完成。
宣姬微蹙娥眉,略带嫌弃,“冼雄狮啊!怎么就读取成这样,也罢也罢……以后,你就替我守护红崖,这里就是你的程序使命了。”
从此以后,红崖里面没有了那头小狮子,多了一头名唤冼雄狮啊的雄狮,为了守护,也怕误伤,每天啃着那根难吃到死的树枝。
红崖里,没有不怕这个暴躁大叔的,但红崖里也没有不服这个暴躁大叔的。
在那段岁月里,冼雄狮曾无数次修复好那些残次械人,曾无数次带着它们在不荒山这片地界肆意玩耍,曾无数次带着它们抵御着风沙与危险。
于冼雄狮而言,那是刻进了骨血里的使命。
每当夜晚,红崖的灯火亮起的时候,它们的世界里充满了各种流光溢彩,各朝各代的人们,仿人的、仿兽的,完美的、残次的……都是他用尽生命要去守护的伙伴。
每当地底世界的光芒亮起的时候,青紫灯光交映之间,落在他的瞳孔里,冼雄狮都会将身子倚靠在谷口的高处,眯着的双眼偶尔睁开一条缝,看着下面那些家伙有没有闯祸,也顺便看看……人群里面宣夫人的身影。
就这样,冼雄狮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一辈子这样就很值得了。他下意识的将别在腰间的树枝摸出来,啃咬了一口,咀嚼了几口吐出那树渣。
“难吃死了。”
这样的日子,从一个叫做“瑶”的男子到来之后,就开始变了,宣夫人来到红崖的日子逐渐变少了,它们每天热热闹闹的模仿着人类“过日子”,偶尔偷偷跑到村落里去,甚至有些伙伴已经扎根在人群村落中。
可是,每当红崖的灯光黯下的时候,那种没有了主心骨的落寞又悄然爬上心头。
直到有一段时间,宣夫人大有半年时间没来到红崖了,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冼雄狮差点都没能认出来。
大抵冼雄狮这辈子,都不曾见到过这么孤寂沧桑的宣夫人吧!
夫人淡漠疏离,又挂满沧桑,甚至连脸上惯有的笑容都没了。只一头素净黑发松松挽至左边脖颈边,自那挽发处,一支同样疏离素净的银簪别住长发,长长流苏落在美人肩膀上,格外清雅。
宣夫人还是那样孤高而美丽,可冼雄狮解读不出宣夫人眼里的孤高沧桑。
但是,夫人回来整个红崖轰动!
无数械人狂奔着出来迎接,那些钢铁裸露的,皮囊包裹的,在闪烁灯光之间有洋溢不住的兴奋之色。
将兴奋的械人们安顿好,红崖到了黎明时分也安静下来,在流光溢彩之间,不管是后头的钢铁城寨,还是前方的园林弄巧,都在这青紫交映,木牌松动的氛围下,显出不像尘世该有的样子。
宣姬踏在青砖地面上,衣裙从外头沾染了尘埃进来,她正想低头去拂掸的时候,冼雄狮已先她一步,半跪在地上替她拂尘了,双手轻然呵护,带着无尽的虔诚与敬畏,与他外表的粗犷截然相反。
宣姬看到此景,沧桑的眼里多了一抹笑意,“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可好?大狮子可有欺负伙伴们?”
“岂能!”冼雄狮急急一应,“那帮家伙太不省心,没有我守护它们全锈了。”
“那就好,小狮子到底长大了。”宣姬看着冼雄狮,有种自己一手抚养的孩子终于长大了的错觉,看着看着,眼里不觉带起了一层酸楚,“小狮子啊,我不在,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的守护自己的伙伴们,知道吗?”
“这是自然,不用夫人吩咐。”冼雄狮说着,起身来取出宣夫人为他打造的那把兵器,是一把长杆刀,用与冼雄狮同样钢材锻造出来的兵器,上面深深镌着“雄狮”二字。
冼雄狮握着长杆刀,“我可从来没有懈怠过,不信夫人且看。”说着,冼雄狮便挥舞长刀,刀锋抡起,错峰前后,一套刀法行云流水。
宣姬坐在街边酒肆上,愣愣的看着拼命在自己跟前显自己身手的雄狮,看着看着,不觉有眼泪从眼中浮出。
冼雄狮挥舞到一半忽然发现了宣夫人脸颊边挂着泪,不觉停下了动作,讷讷的问:“宣夫人,你怎么哭了?”
宣姬伸出手淡淡的抹去了那抹泪眼,情绪无波无痕,“此处风沙极大,迷我眼了。”她说着,回首看着这个红崖景致,与她离开时一样。
她说:“世界洪荒,人类灭绝,我从一片冰山底下沉睡,沧海桑田,又从这片黄沙中醒来,小狮子啊,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孤单么?”
冼雄狮没有答话,这样的宣夫人,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娲皇抟土造人,想必也是难耐孤单寂寞吧。”宣姬没有理会冼雄狮的疑惑,径自往下说:“小狮子啊,如果红崖里没有了宣夫人,你也一定要守护下去,知道吗?即便杀戮械人已经被休眠了,但往后尽管危险重重,哪怕用尽你的生命,也不要让这片给过我快乐的地方给毁了。”
冼雄狮心里一撞,忽然有些着急了,“夫人又要离开?”
宣姬看着这个浑身上下充满成熟魅力的男子,此刻却像是一个即将要被抛弃的小孩那样不安着,宣姬不禁勾起一抹颜,安慰他:“夫人一定会回来,小狮子啊,你们可一定要等我回来,知道吗?”
说着,她的手轻轻的抚过雄狮因为挥舞长刀的时候散落下来的发,夫人从容轻柔,夫人如此打那等你容颜寄哀愁的模样,让冼雄狮既心疼又难过。
夫人的指尖不经意轻触到他容颜的时候,冼雄狮的心里有一团火在拼命的烧,从心脏处转动的温度,逐渐烧挠到耳根。
所幸,夫人并没有将指尖多逗留,冼雄狮才勉强遮挡住了这一抹灼热。
宣姬转身指向钢铁城寨那边的方向,“小狮子啊,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新的武器,名唤莲花,你定然会喜欢的,去取吧!”
闻言,冼雄狮脸上绽出一抹笑颜,“诶”了一声,转身朝着城寨狂奔而去,一路高声狂喊:“夫人送我莲花,夫人送我莲花了。”
宣姬看着冼雄狮狂喜狂奔的样子,却开心不起来,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也转身朝着城寨那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孤身孑孑,宣姬的身影朝着里面走去。
欣喜若狂,冼雄狮拿着夫人留给自己的“莲花”一路朝着外头跑来。
未几,冼雄狮一路狂奔过来的踪影,在跨越钢铁堆的那一刻,忽然在半空中的动作一顿,未能等到双足矫健落地,整个人就像是被抛在半空的玩具,直直的落了下来。
对影长街,宣姬孤影孑然,刚从她唇边落下的那一句指令,“永久……休眠!”像是有回响似的,撞击得她呼吸都觉得困难。
到底,还是有些不舍得呀!
可是,此时,自前方红崖的尽头,高高堆起的钢铁堆处,瑶的身影在那里遥遥相侯,“宣姬,莫不是不舍得了?如若不舍,你可以留下来。”
“不。”宣姬忽然汌急着朝前走,“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了,你好不容易回到上阳京畿,我绝对不会留下让世人唾弃你的罪证的。”她说着,回首看了一眼这些永久休眠的械人,眸子里的不舍得顿成了一抹坚毅。
“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罢了,弃了……有何可惜!”宣姬如是道,身形冰冷坚硬。
言语落下,她一步步走回操控台去,将能够载入数据的一切全部毁掉,她向瑶保证过,“有关械人的一切痕迹,将全部抹去。”
毁去的操控台,全部被休眠的械人,她在暗无天日的钢铁房里巡视了一遍自己曾亲手打造的一切,那里甚至还堆着自己没做好的半成品,她尚且带着一丝不舍,将手掌贴在那架美丽的娃娃脸上,她说:“我要走了,临走前,能赋予你们一点生命是一点吧!”
她全身上下,只剩余一块空白的芯片,没有载入过程序,也没有设定过指令,就这么嵌入在这架半成品身上,她凑到半成品的耳畔,轻轻点诺,“一定,要听狮子的话哦!”
许是这架机器未完成,许是空白的芯片根本没能激活起这械人,宣姬起身来看着它许久,都没能动弹,最终,她是带着失望转身离开。
如何来的,又如何走去。
这一路走来,曾经宣姬亲手打造的红崖世界,曾经的流光溢彩,却在她一路走出来的时候,身后长街寂寂,再没有了她回来时候的那番热闹相迎的景象。
宣姬每踏出一步,身后满是灯光的世界便黯淡了一寸,独余她身影在逐渐黯淡下去的光影下,一步步的离开。直到她走出红崖的那一刻,身后整个世界彻底全黑了下去。
仿佛,从未存在过的一个世界。
她对瑶允诺,从未像此这般坚定,“瑶,你放心吧!这世上除了我,也再不会有人知道龙脉的入口在哪里,你安心登基为皇吧,我的陛下!”
这一路离开,沉睡的械人们依旧秉持着原本的姿势,等待着它们的宣夫人归来。
宣姬可曾想到过,红崖已临灭顶之灾,雄狮的身影在这片沙场中猎猎成殇,那杀戮械人,它从不曾战胜过,可这又如何?
哪怕用尽生命,他也会守到宣夫人回来为止,哪怕燃尽生命唱响最后的挽歌,他也不忘将自己的使命托付,“帮我守住红崖,守到……宣夫人回来。”
那汤汤熔浆,滚烫溶化了杀戮者和狮子的骨骼铁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宣夫人终究没能回来,他的生命随着从钢炉里流淌出来的熔浆,流过红崖地底的裂缝,充满这片世界的土地里。
或许,当年的小狮子从来没曾想到过,他们的宣夫人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一曲挽歌绝响,也不过是宣夫人口中一句:“一堆破铜烂铁罢了,弃了有何可惜!”
破铜,烂铁……
罢了!
小狮子从没想过,他们全都被宣夫人,抛弃了。
抛弃了!
玄机在这片黑暗中慢慢的孤身走出来,她站在红崖世界的谷口,远远看去。那一片黯淡了下去的红崖世界,幽幽冷冷的,和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看到的光怪陆离、流光溢彩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里就像是,从宣姬离开之后,再没亮起来过似的。
玄机孤身一人,从谷口走进去,踏入这空荡荡的红崖世。
可与来时不同的是,在玄机每往里面踏进一步,黑暗的地方便亮起一片光影,她越往里面走,灯光越亮,直到最后……整个红崖再度将灯光全部亮起来。
玄机站在红崖的长街中,这里空无一人,这里像是她的归属,这里……她似乎有某种期许的归来,直至她整个人沉浸其中。
直到,身后一声叫唤陡然传来。
“宣姬!”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像是一记强而有力的电击,电流直穿心脏,玄机体内那些停顿了许久的零件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似的,又再度恢复运转。
耳边,红崖里混战嘈杂,哭声喊声震天不断传来。
在这一刻,玄机睁开了双眼。
入眼处,滚滚熔浆汩汩流出,从地面沟壑不断流往四面八方,诛邪师和械人倒了一地,被熔毁的,被杀死的……人与械,一并狼藉。
还有霍青鱼,他执着那把“雄狮”,孤身一人挡在剩余的械人身前,孤身抵挡着诛邪师。
还有那半成品的萝莉,她像是惊呆了,一双眼眸像是宕机了似的看向钢炉那边的方向,一片惨白……嘶声喊叫着。
还有,自己的手?
玄机抬起手来,看着自己被熔浆淌过的一根手指,仿生皮已经被溶化了,露出里面森森的金属骨骼。她才睡去多久,这世界怎么就变得这样了?
她站了起来,走到霍青鱼跟前,在霍青鱼和诛邪师从后袭击他的那一刻,玄机出手替飞了,落定在霍青鱼跟前。
玄机看着这才多久没见的男子,眉宇之间仿佛多了一许担当,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还没能琢磨得透。
霍青鱼却愣住了,看着玄机的时候,呆了一下,而后惊呼出口,“玄机?”
“你醒过来了?”他忽然狂喜。
玄机望着他,微微颔首,“是啊,我醒过来了!”
“那狮子,用生命杀了一架杀戮者呢!”玄机脱口而出,心里却想起了在宕机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记忆画面,心里淡淡的流淌过一抹苍凉。
真不值当!
可未等霍青鱼反应过来玄机眼里的讥诮,红崖世界被断石封住的出口,却忽然传来一阵一阵的声响,这声响如同惊天响雷落在地上,又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不断的撞击着被封住的出口。
那可是红崖用以自绝的断石呀,谁能撞开?
可这世上总有他们意想不到的力量。
在那块断石裂开倒下的那一刻,有光影从外面透了进来,带着外头的风沙,忽然吹起红崖世界里一片狂沙。
可在断石倒下之后,黄沙崛起的那一刻,透过浓厚黄沙,有绰绰踪影立于红崖出口。
在看到这踪影的那一刻,霍青鱼整个人如遭雷击,他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震惊,嘶声高喊了起来。
“怎么可能?”
黄沙起,黄沙又落,在狂风呜咽打着卷过后,在能彻底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将断石撞开之时,所有人都和霍青鱼同样反应。
绝望顿时笼罩整个红崖。
一眼望去,只见一排冰冷泛黄的械人就这么一字排开,就这么冰冷冷的站在红崖的出口。
这些械人,一个个的全无皮囊,只有那一身独特泛黄的金属钢架骨骼昭然于外,那空洞的双眼黑不见底,隐隐有着森森的杀意,从那钢铁骷髅的眼中泛出。
钢铁熔炉中,和冼雄狮一同溶化的,仅仅只是其中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