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姬兰昊果然带着茱萸去了一趟国师府,也毫无意外地见到了一座空的府邸。那是当然,他早就命令府中上下暂避一天。
茱萸一走进国师府就跑来跑去, 姬兰昊一开始并不在意, 以为他是小孩子贪玩, 后来终于发现他好像在找着什么, 忍不住好奇地问, “你干什么呢?”
茱萸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公子说过,国师府有一座秋千的。”
“喔——”, 姬兰昊好笑,原来是怕被骗了。
“是啊, 这里究竟是不是国师府, 怎么我看不到秋千?”茱萸扯着姬兰昊的衣角, 仰起小脸问,大有你别想骗我的意思。
姬兰昊失笑, “秋千在国师府后院,你总在这前面跑来跑去,当然找不到啊!”
说着,当先走在前面,并示意茱萸跟上。不一会儿, 穿过许多小石径, 走到了后院。果然, 远远的就见到一座秋千在风雪中微微晃动。
白色的雪片梅花花瓣一样落下, 无比小心地落到秋千上, 只是一个轻荡,又落到地上。
这个秋千, 姬兰昊知道,小的时候偷偷看到过楼无艳抱着萧墨荡秋千,那个时侯,总是哭闹不止的萧墨会呆呆地抓着楼无艳的手指,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般地咯咯笑。
“哇……”,茱萸欢呼一声,跑向秋千,努力往上爬,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
姬兰昊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茱萸爬上去跌下来,再爬上去再跌下来,还是爬,终于忍不住了,走到秋千旁坐了上去,把茱萸拎到腿上坐下,足尖轻轻点了一下地,秋千荡了起来。
茱萸刚开始紧紧抓住姬兰昊手臂,一双眼睛中竟是惊恐,慢慢的惊恐被兴奋代替,虽然两只小手仍是不敢放松,却终是没能忍住呵呵笑出声。
姬兰昊看了看茱萸,忽然心中一凛,时光仿佛倒流,他眼中看到的依旧是白衣的小楼无艳抱着小小的萧墨荡秋千。还记得那个时侯的自己,一双手紧紧抠上廊柱,不高兴地皱眉,而跺脚离去之后也总是会对宫婢、侍卫大发无名火。
难道,从那时候开始,他便想过要代替那个白衣的人。
代替?
不。
姬兰昊用力甩甩头,突然停下秋千,把茱萸放到了地上,不顾他不满的抗议,径直往外走。
他是姬兰昊,是当今朱雀王子殿下,日后的朱雀王上,他需要代替那个人?
笑话,从十八年前起,从萧墨出生的那一刻,就只是属于他的。命运的错乱,他不介意,可他绝不会要代替,他要做的是抹杀。
对,抹杀,让那个人从此消失。
姬兰昊心中燃烧着莫名的烦躁和兴奋,快步走到国师府门口,在一名跟随而来的侍卫耳边低语几句,然后飞身骑上一匹马,绝尘而去。
姬兰昊骑马直达兰馨宫,惊起的除了落雪,还有无数婢女和侍卫。便是王子殿下,也没有这般骑着马在宫中跑的,于是婢女和侍卫们默契地认定,他们的王子殿下今天一定是心情非常不好,所以,本着生命诚可贵的原则,生人勿近。
人还在兰馨宫门外三丈远,姬兰昊就跳下了马,不顾一切冲进了宫内。
床上,空无一人,姬兰昊慌乱地捉住一个婢女就问,“他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婢女被他吓的不轻,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能拿手指指外面。姬兰昊放开婢女,往她指的地方冲。
漫天满地的雪,白色覆盖了整个天地,姬兰昊一走到兰馨宫后面的花园就看到萧墨,衣服的颜色红的像火,裹着纤弱的身子,坐在雪地中,双臂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片残雪。
姬兰昊慢慢地走过去,直到走到了跟前,萧墨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姬兰昊蹲下身子,解下狐裘裹到他身上,“这么怕冷,还坐到雪地中。”
萧墨一动不动,就好像眼前并没有他这个人,而眼中也依旧是看到他想看的。
姬兰昊轻叹一声,坐到萧墨旁边,把他抱到自己腿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你在看什么呢,你是不认得人,还是不想认?”轻轻靠上去吻上他的额头,“我喜欢你……喜欢你……”
话是心声,心里却是苦笑,明知他听不到,所以才说,因为知道他心里只有那个人,因为怕他拒绝,因为怕听到承受不了的,可是,依然无法放手。
庆幸那天是自己先遇到他,庆幸他认不得自己,这,或许就是天意。
天意,让他乖乖在自己怀里不反抗,天意,让他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别人,天意,让自己能够把他藏起来。
吻在额上的唇慢慢向下,滑过眉,滑过眼,落到唇上,不带一丝□□,像是对待珍宝的吻,小心而又温柔,爱怜而又呵护,一遍一遍描画,一点一点深入,舌的纠缠也是轻柔的,像是呼吸,像是流年。
“殿下……”,茱萸清脆的声音由远而近,这孩子气姬兰昊扔下他,气呼呼地跑过来,一脚踢到他腿上,“你怎么把我扔下……死殿下……坏殿下……”
姬兰昊蹙眉盯着茱萸,见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伸出手握住他脚踝轻轻一拉,把他摔到了雪地中。
茱萸瞪着清亮的眼睛,眨了眨,小脸涨的通红,重重撇一下嘴,爬起来拉萧墨的手,“公子,我们走。”
姬兰昊的手揽在萧墨腰上,茱萸哪里拉得动,一双小脚在雪地中留下深深的印子,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叫,“公子该沐浴了,不然会死。”
一听到死这个字,姬兰昊紧蹙了一下眉,用力抓住茱萸手臂,“你说什么?”
茱萸痛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公子要沐浴了,泡在药水中,不然,不然……”
“不然怎样?”姬兰昊的声音冷冽如冰,紫眸深沉的近乎墨色。
茱萸被他这个样子吓住了,双唇不停抖动,战战兢兢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总之……总之……公子过几天就要泡药的……”
姬兰昊长吁一口气,知道这孩子刚才是气自己才口不择言,放开他抱起萧墨往浴池去,“把药都拿出来,我在浴池等你。”
茱萸盯着越走越远紫色的人影,气的跺脚,皱皱鼻尖吸了两下,很用力很用力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屋内去。
※※※※※※※※※※※※※※※※※※※※※※※※※※※※※※※※※
Wωω•ttκΛ n•¢ 〇
看着茱萸把药粉一盒一盒地往浴桶里倒,姬兰昊忍不住好奇,“这些药有什么用?”
茱萸连头也不抬地回答,“不知道。”
“为什么必须要泡药?”
“不知道!”
“为什么不用浴池,要用浴桶?”
“不知……”,茱萸停了一下,仰脸瞪姬兰昊,“用那个池子,把这所有的药放下去都不够。”
姬兰昊看着茱萸小大人的模样,好笑,“你什么时候跟着你家公子的?我以前从没见过你。”
茱萸瞥了姬兰昊一眼,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我以前也没见过你。”
姬兰昊不悦地皱了一下眉,伸手到桶中搅动,药粉很快融化到水中,水的颜色变成了玫瑰色,随着他的搅动,一圈圈的涟漪荡到萧墨皮肤上。
水很热,萧墨的头发上很快聚气一层薄雾,姬兰昊正打算动手帮他解开,茱萸却一下跳了过去,小手灵巧地解开萧墨的束发,很仔细地用一旁的清水清洗,见姬兰昊奇怪地看他,嘟嘴道,“公子喜欢让我服侍。”
姬兰昊身份特殊,即使是在青龙做质子的时候,也是有无数的人服侍,他见茱萸坚持,便走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茱萸回头看了姬兰昊一眼,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小心翼翼拨开萧墨头发,摸了摸隐藏在黑色发丝中的一根式样古怪的簪子,拍拍小胸脯,偷偷在心里嘀咕,“幸好没发现。”
确保秘密没被发现,茱萸动作轻快许多,一双小手灵巧地为萧墨擦洗,小嘴嘟嘟囔囔哼着童谣,不时还对萧墨说几句话,好像他真的能听到,再自顾自地咯咯笑。
加了几次热水之后,茱萸见水已经变得清澈,回头朝姬兰昊道,“殿下,把公子抱出来吧!”
姬兰昊微微抬睫,戏谑道,“你家公子不是喜欢你服侍么?”
茱萸愣了一下,瞧清楚了姬兰昊眼中的笑意,皱了皱小鼻尖,不服气道,“我还是小孩子啊,怎么抱得动公子?”
小孩子?
姬兰昊努力憋住笑意,故作夸张地凑到茱萸小脸前认真看,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哪有一点像小孩子?
茱萸细小的眉毛皱了又皱,嘟着嘴别过脸去,声音清脆略带卷舌,“反正公子着凉了可不能怪我!”
姬兰昊闻言,嗖地扯了旁边浴衣,将萧墨裹好抱到软榻上放下。
茱萸在后面捂嘴偷偷笑,他早看出来了,殿下很在乎他家公子,只要关系公子,他准没辙。
姬兰昊一回头,就看到茱萸捂着嘴笑的乐不可支,蓦地沉下脸色,手指轻弹点了他的笑穴,眼见他再也捂不住嘴,笑的在地上打滚,才满意地抱了萧墨出去。
姬兰昊将萧墨安置好,就命人解了茱萸笑穴,这孩子一路跑回内室,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小脸煞白,剥掉外衣,踢掉鞋子,跳上床就钻到了萧墨身边,两条手臂缠上萧墨脖子,强忍委屈吼,“日后公子醒了,我一定告诉他你欺负我,你是坏人!”
姬兰昊全然不在乎这小孩子式的威胁,冷声问,“你家公子是在玄武国境内消失的,你是玄武国人么?只你和你家公子两人从玄武国到凤凰城如遇到危险,怎么办?你家公子究竟生的什么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你给他泡的那些药又有什么用?你最好都说清楚,我没什么耐性。”
“我都说了,不知道!”
姬兰昊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晃动,“你嫌刚才笑的不够么?”
一听到笑这个字,茱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萧墨怀里缩了缩,很有骨气地扬起小脸,“我讨厌你,我和公子要去国师府,就算那里没有人,我和公子也要去。”
姬兰昊脸色更冷,右手一伸将茱萸拎到了床下,“要去你自己去。”
茱萸吸吸鼻子,憋住满眼眶的泪水,爬上床趴在萧墨怀里,死死抱住萧墨一只手臂,“我要和公子在一起,公子去哪里都是我带他去的,公子只会和我在一起,公子从没和我说过殿下,公子只说国师。”
姬兰昊右手抬起,茱萸吓的急忙把脸埋到萧墨胸前,却仍是倔强地嘟囔,姬兰昊右手重重挥下,茱萸哇哇大叫,却突然感觉到萧墨身子猛地一震,紧接着自己就被推到了一旁。
茱萸挣扎坐起来,还要说气话,长大的小嘴却发不出声音了,只见萧墨嘴角正不停往外渗血,姬兰昊不停用手擦,血却越流越多。
姬兰昊脸色越来越难看,下指如风,点了萧墨几处穴道,又扶他坐起来运功为他疗伤,可血仍是不断流。
茱萸扁了扁嘴,哇一声哭了出来,“师父,公子要死了,公子要死了。”
姬兰昊当然听到了师父二字,但他专心为萧墨疗伤,无暇多问,而等萧墨口角的血终于止住,正要问时,一人却冲了进来。
来人正是跟随姬兰昊多年的暗卫零影,面目清冷,身材修长,身着一件青衣,一走进内室便低声道,“禀殿下,那人……逃了……”
姬兰昊浑身一震,扶萧墨躺下,为他盖上被子,回身问,“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在他饭菜里下了药,那药无色无香……”
“那他怎么会逃了,难道被他发现了?”
“他确实中了毒,只是,只是……”,零影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姬兰昊瞥了一眼茱萸,见他眼一边吧嗒吧嗒落泪,一边为萧墨擦拭,嘴角勾出一个笑,心道刚才大概吓坏了这孩子。
“我们就要得手的时候,有人救了他!”
“喔?又是国师府那帮人?”
“不,那个人属下从不曾见过,而且他所使武器也并非国师手下之人惯用的武器。”
“喔,他用的是什么武器”,姬兰昊好奇。
“一根鞭子,灵巧如蛇,从袖中而出。”
姬兰昊闻言沉思,片刻之后抬睫轻笑,“原来是来为自己君上报仇的,这样也好,这事你不用管了,赶紧去把医神南宫月昭给我找出来。”
“是,殿下”,零影微微拜了一下,领命离去。
而一旁的茱萸忽听到南宫月昭的名字,僵了一下,小嘴颤动几下,将萧墨一只手抱到怀中,默默流泪。
姬兰昊原是要问他师父是谁,见他可怜兮兮,脸上挂满泪水的模样,心中一软,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零影去找南宫月昭了,他是天下闻名的医神,一定会把你家公子治好的。”
茱萸抬起小脸看姬兰昊,一直摇头,姬兰昊以为他不信,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你放心,我比你更希望你家公子好起来,别哭了,好好陪着你家公子,我命人给你做好吃的点心。”
说罢,揭开被子一角,把他塞了进去,又盖严实了,然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