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浑昔日强盛的时候,曾经威凌诸羌,除了占据沙州外,还占据了清水川、赤水、浇河、吐屈真川四个大城。而到了大唐立国之初,吐谷浑屡屡作乱,后来为唐军所败,分裂为东西两部。西部达延芒结波降吐蕃,东部投大唐,可汗慕容诺曷钵甚至还娶了大唐弘化公主,但国力已经和当日强盛时天差地别,不过在大唐和吐蕃之间芶延残喘罢了。
虽说知道吐谷浑如今只是国势弱了方才一副可怜样,若是一旦强盛起来,不见得会比吐蕃野心小,但李贤这个凉州大都督一上任,还是按照惯例通报了吐谷浑,这边则是严密监视吐蕃动向。
当年赵括纸上谈兵方才有长平之败,他虽说学了不少,但连小战阵都没经历过,要真的接过军政大权,那非得出大事不可!别看他手下有薛丁山程伯虎姚元之,那可都是战场上的雏!
然而,他派去吐谷浑的信使刚刚出发还不到一日,一位不速之客竟是忽然造访了凉州大都督府。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吐谷浑可贺敦,也就是大唐弘化公主李奉宁,按照辈分来算,那就是李贤的堂姑!
弘化公主在西北生活了二十几年,此时身着异装,更像是一个道地的吐谷浑人。只见她肤色略显红,身上并没有佩戴多少首饰,只有头上轻裘皮冠那一颗硕大的明珠熠熠生辉。
她出嫁的时候,如今的皇帝李治也只有十二岁,不过,她却在永徽三年的时候风风光光回过长安,但那时还是王皇后当家,所以她对于李贤并没有任何印象,只从那些书信和来往于中原的吐谷浑商人那里。得知过一点关于李贤的传闻。
李奉宁爽朗地一笑,竟是径直上前给了李贤一个大大的拥抱。分开之后,她方才笑道:“自从太宗皇帝之后。大唐就没有皇子再到过边陲前线,若不是亲自得见,我还以为是别人诓骗我呢!”
李贤亦没有料到自己这位姑姑脸上不见任何愁苦,仿佛不知道吐谷浑动辄有亡国之祸,登时有些惊讶。远来是客,尽管他自己也只是刚刚反客为主成了这大都督府地主人,少不得也要借此机会招待一下长辈。然而,等他去吩咐诸属官,长史崔温这才瞅了个空子偷偷告知。这没有得到旨意弘化公主就到凉州来相当反常,只怕是另有事。
果然,丰盛的酒宴一摆上,两杯酒下肚,李奉宁就自己把来意摆了出来。
“六郎。我知道你必定在猜我的来意。我就实话实说了。吐蕃大论尔东赞地三子赞婆领军五万。大约不出几日就要兵临吐谷浑了。当初达延芒结波归顺吐蕃之后,吐谷浑便一天不如一天。和吐蕃相争更是几乎没有一胜。最多就在人家的牧民头上出出气而已。这些年西投吐蕃的贵族不在少数,大汗虽说知道却也没有办法。我也早料到有破国的那一天。”
弘化公主如此直白,李贤刚刚还准备拐弯抹角套话的打算登时落了空——没抓到钦陵已经很让他恼火了,如今他这姑姑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吐谷浑必破,这不是添堵么?勉强按捺住了怒火,他干脆也直截了当地问道:“那姑母此来为何?”
“这一仗是肯定要输的,但是,大唐需要吐谷浑在西边。所以,我希望你向陛下进言,在适当的时候进兵帮吐谷浑复国!”
还没亡国就谈复国!这话说得李贤心里更郁闷了,明知道吐谷浑要丢却在一边看着,然后再大张旗鼓地帮助人家复国,这事情怎么越看越别扭呢?更别扭的是,弘化公主嫁到了吐谷浑,文成公主嫁到了吐蕃,这与其说是民族大融合,不如说是和稀泥的外交政策。
他忍不住就反问了一句:“那姑母认为什么才是适当地时候?”
对于李贤问这么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李奉宁不禁感到奇怪:“难不成六郎你不知道么?如今朝廷正在谋划攻高句丽,自然是等海东战局稳定之后,才能考虑到吐谷浑复国的问题。”
“那如果我说,朝廷现在应该先定西北,再打海东呢?”
李贤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弘化公主愣在了当场,几乎以为她这个侄儿是不是疯了。怔了好半晌,发觉他那脸色不像开玩笑,她这才沉思了片刻,最后仍是苦笑了起来。
“我不懂什么政治军事,不过,吐蕃噶尔家族野心勃勃却是不假。他们的胃口绝不止一个吐谷浑,于阗、疏勒、龟兹、焉耆这
镇他们也垂涎已久了。不过,陛下急于完成太宗皇个时候若要出兵西北,只怕朝廷从上到下都不会答应。”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鬼使神差地,李贤想到了这么一句话。算算手中地兵也不少,一场局部的小仗仍打得起。但是,如何指挥,如何布置,到时候军令能否顺利下达,将士是否会听命,这仍然是最大地问题。吐蕃地军马旬日可到,难道眼睁睁看着吐谷浑灭国,到时候再花费十倍的力气帮人家复国?
如果他没有记错地话,名将薛仁贵最大的败仗,似乎就是在大非川一役中败于吐蕃人一手,从此之后,大唐为吐谷浑复国的希望也就彻底没了。
见李奉宁正盯着他,他便干脆上前两步低声问道:“若是我能够让凉二州出动兵马相助吐谷浑,姑母认为击退吐蕃此次进攻的可能性有多大?”
“没有陛下的诏令,你敢私自出兵?”李奉宁虽说听说过李贤诡计百出,但没想到他如此胆大包天,一时情急竟是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别看你是亲王,就算你是太子,这私自出兵的后果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吐谷浑将来就算不能复国,不过就是内徙而已。六郎,你可别以为当了凉州大都督就能胡来,上下的将士未必会听你的!”
没错,凉州离长安洛阳可不算太远,他要是贸贸然出兵相助,只怕第二天就会被拎回去问罪。到了那时候,可不会像此番这么容易躲过一劫!
想到这里,李贤顿时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这千里迢迢追来,没了钦陵的影子不算,还得眼睁睁看着吐蕃攻城略地,这都什么事?等等,程处默来的时候,似乎提到说他老妈和老外婆对钦陵伤人放火的事情很恼火,能不能走走这条路子?可是,如今的局势十万火急,哪来那么多功夫磨嘴皮子!
“总之,我这次来,其实就是交待一下将来的事,其实不差那么几天,若是真正说起来,还不如说是我对你这个新任凉州大都督有些好奇,所以才来特意瞅一眼。这娘家的亲戚,自从十几年前回过长安一次,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六郎,我听说你酒量好,今晚陪我一醉方休,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了!”
李贤见过不少爽朗的女人,而长辈中,那位临川长公主就是火爆脾气,但如弘化公主这样外嫁几十年却并非满腹闺怨的,他还是感到异常佩服,当下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亲自送了她去休息的地方,这才去寻人商量。
初来乍到,大都督府属官虽多,但他却不敢贸贸然去谈出兵这种事,程伯虎薛丁山又是一根直肠子,所以他思来想去,惟有找到了姚元之。而这位陕州姚十郎听明白李贤的意思之后,先是瞠目结舌,紧跟着又是一阵莫名兴奋,但最后还是沮丧了下来。
“这可不比你私自离开洛阳,不得诏命亲启边衅,就算是你,只怕这亲王爵位保不住不说,指不定还得流放到那个穷山恶水数星星!这种事情胡闹不得!”
“要不是为了这个,我至于和你商量?”李贤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继而低声解说道,“我看独孤卿云和辛文陵他们都指望一战,在这里驻守却不能打仗立功,对于将军而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恼火的?就是底下的将士,谁不想建军功谁不想要官职?”
“六郎你说的是没错,但是打仗的花费是一难,战后的犒赏又是另外一难,最重要的是兵将调派。再说,那些朝廷大佬虽然往日和你关系不错,可在这种问题上,谁会帮你进言?海东方略是陛下即位以来一直的重中之重,这个时候要放弃是不可能的。”姚元之分析到这里,见李贤面色很不好看,只能叹了一口气,“若是要出兵,唯一的突破口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娘娘。”
这个节骨眼上,靠老妈来得及么?
李贤心里冒上来这么一个问题,却也知道只能盼望这几天之内是否能有最新进展。恨只恨先头程处默的旨意上虽然有调兵遣将的安排,也赋予了他凉州大都督的职务,但是,要决定战略进攻,他的级别还是不够。
整个大唐,也就只有他老爹李治这位大唐天子,才能决定这个层面上的事。从这个角度来说,当皇帝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一言九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