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卿云是多年没仗打憋得慌了,程伯虎是初生牛犊不以,两人追在溃军后头很是杀了一阵,直到眼看那一股人奔进了山中方才止步。检点了一下战果,负责追击的将士无不满意,而独孤卿云看看程伯虎那把血迹斑斑的斧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家伙,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利器,亏得这家伙骑的马异常高大健壮,否则只怕根本驮不起来。刚刚那些溃兵也有想交战的,却只是只一个回合就被削去了脑袋瓜子,他这回还真是带对了人——这还真是一个小煞星!不愧是老程家的儿郎!
一路收了人马渐渐回转,独孤卿云又顺便擒了不少俘虏,等到和大军会合的时候,竟是两千人马押着近六千的俘虏。这其中有吐谷浑人,也有吐蕃人,虽然面目各不相同,但大多数人在看到唐军的时候都是满面恐惧。
在这高原雪域,经过有心人这么一渲染,唐军的凶残是有名的。这其中,当初征铁勒一役中坑杀的那十万俘虏,则是被钦陵和赞婆反反复复地灌输给了手下的兵卒,为的就是鼓舞麾下将士的士气,免得到时候投降敌军做俘虏。然而,一旦溃败,他们当初的那点努力就全都泡汤了。在没有力气抵抗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投降,而绝不是自杀。
此时,李贤被契苾何力请回了中军,将士们一知道之前李贤竟然亲自上了战场,后怕归后怕,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对于普通百姓家的儿郎来说。军功无疑是出头地唯一途径。现如今一个可望而不可及地贵人居然也和他们一样浴血奋战过,那种从心底的认同感自然是不同以往。再说,他们可是打了个大胜仗。
于是。契苾何力和李贤所到之处,欢呼声不绝于耳。那一张张血污仍未擦去的脸上,写满了得胜之后地兴奋和激动——其中一部分是为了自己安然活了下来,而另一部分,则是在憧憬那几乎到手的军功。
而正在清点的伤亡状况,却让李贤和契苾何力心中沉甸甸的。契苾何力所部一支佯攻乌海。一支伺机阻截吐蕃大军,都是以有心算无心,损失并不大,但中军硬抗吐蕃两个时辰,靠的完全是一股韧劲和信念,损失却相当惨重。除了辛文陵李敬业这几个不能上阵的,其他个个带伤,战死和重伤地人数竟达到了两千余人。这还只是初步的统计结果。
独孤卿云和程伯虎兴冲冲地报名进了大帐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贤和契苾何力死沉着的一张脸,弄得两人还以为是战事不利,于是。程伯虎就自觉地退后一步,把报告的重任交给了独孤卿云。
“我和小程追击近三百里。斩杀千夫长三人,百夫长、五百夫长数人,衔尾斩首数百级,俘虏敌军约计五六千……”
“你也俘虏了五六千人?”契苾何力一口打断了独孤卿云的话,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顿时望了李贤一眼,“加上清理战场后抓获的俘虏,大约不会少于两万,就算吐谷浑人和吐蕃人各一半,数目也相当可观。我军虽然新胜,但处置战俘却不可不慎。”
李贤知道契苾何力至今仍然对铁勒那场大屠杀耿耿于怀,所以格外提到了这一点。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笑吟吟地说:“这历来打仗,但凡抓了俘虏,总是难以处置,杀了有违天和,再说杀俘不祥;可好吃好喝供着又没有这个道理,而且要看守这些强壮地俘虏需要大批士兵。吐谷浑复国需要人,而吐蕃也必定不甘心损失这么一些强壮士兵。”
契苾何力听李贤这话似乎有些名堂,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缕疑惑,而独孤卿云却是在州驻扎了多年,一年也不知道接待过多少次吐谷浑求救的信使,道是吐蕃扰边,对于那些俘虏自是不会有什么好感,此时不禁撇了撇嘴。
“那就把吐蕃和吐谷浑的人分开,但凡是吐蕃人全都一刀杀了!吐蕃人原本就不多,只要能够斩尽杀绝,看他们还有多少气力扰边!”
这话一说,契苾何力当即脸色一变,正欲出口驳回的时候,李贤却笑眯眯地接上了话茬:“独孤将军,你知道我军这次伤亡多少么?你知道这次连军械带粮草,还有损失地战马等等耗费多少么?你知道到时候犒赏全军,给大家加官进爵需要多少钱么?”
他忽然收起了满脸笑容,恶狠狠地站起来咆哮道:“死伤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没来由让我大唐的国库掏腰包吧!
俘虏和战马都是我军的战利品,杀了那些吐蕃战俘,要赎金?”
听到李贤赤裸裸地提出赎金两个字,契苾何力顿时愣了,独孤卿云辛文陵也愣了,至于程伯虎李敬业则是想到往日雄霸长安洛阳的情景,面上顿时露出了十分喜色,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
好半晌,契苾何力方才干咳了一声,找了个由头把人都赶了下去,剩下单独两个人的时候,他方才不着痕迹地说道:“殿下,这西北打仗是为了安定一方。再者,西北各部离心叛逆,也有我大唐将帅失德的缘故,倘若殿下此举被其他将领仿效,掠异族族民勒索……”
“契苾将军!”李贤忽然打断了契苾何力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那我且问你,大唐将领确有无德之人,但西北各族藩王就都是圣人?例如这一次,若是吐蕃不出兵吐谷浑,不占人家的国都故土,至于有这一仗么?倘若此战我大唐败北,或者说的更严重一点,倘若我不幸被擒,那么,吐蕃会轻易送我和败军归去?还不一样得向我大唐勒索军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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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苾何力一下子哑口无言,这败北者留下军资乃至子民财帛牛羊,原本就是草原和西北各部族之间弱肉强食的真理,但他归顺大唐多年,仁义道德的理念就渐渐压服了弱肉强食的生存真理。
“吐蕃如今日趋强盛,不缺牛羊,不缺粮食,亦不缺金银器皿,他们损失不起的是人。一个精壮战俘换牛羊马,想必那些人应该会掂量掂量!听说他们嫁娶时聘礼可是豪奢得很!若是他们说暂时没钱,那很简单,安西和凉一带还有大把荒地在,把那些战俘都把田垦出来!就算牧民不会耕地,修路他们总会吧,筑城他们总会吧?我在这草原上筑个十个八个堡垒,看吐蕃日后如何进兵!”
契苾何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谈怪论,面上的表情甭提多古怪了。然而,这还不算完,李贤拿出的另一样东西让他吓了一跳——那是金刀,也是吐谷浑可汗王权的象征。
“凭借这个,那些和吐蕃人混在一块的贵族有些人大约会识时务,让他们做些事情大约很容易。所以说,要管理这些战俘一点不难。”
连哄带骗外加强压,李贤从契苾何力那里要来了俘虏的处置权,便把李敬业和程伯虎找了来,在他们耳朵边上把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结果,就只见两人连连点头,但越到后来点头的频率越慢,最后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唐军大胜,却多了两万余俘虏,契苾何力和李贤商量之后,决定不分兵,暂时退往树敦城。由于夹带着俘虏,这行程自然异常缓慢,若是这时候再冒出一支人数众多的吐蕃兵,只怕最终胜负还在不可料之间。只不过,这一路上异常平静,除了战俘偶尔有点小乱子,竟是太平得不像话了。
就在一天前,李贤约见了被俘获的几个吐谷浑大贵族,在生和死,荣华和卑微之间,几乎没有人做出对自己不利的选择。再加上李贤拿着可汗所用的金刀,说是大唐此次赦免所有吐谷浑战俘,众人想到大唐既然胜了,定然会帮助吐谷浑复国,更信了李贤所谓赦免的话。于是,当李贤提出让吐谷浑战俘帮忙看管吐蕃战俘的时候,众人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答应了。
然后,自知之后还有大把好日子可过的吐谷浑人便享受着吐蕃战俘两倍的饮食饮水,顺带监管起了原本还是友军的吐蕃战俘。可怜那些吐蕃战俘饿得半死,却只是敢怒不敢言,可以想见,这两拨人将来是怎么都到不了一块去的。
“所谓的友军,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李贤对李敬业程伯虎说的话,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独孤卿云和辛文陵耳中,就连契苾何力也听说了。在前次被李贤的胆大妄为吓到了之后,三人再次感到了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而契苾何力亦是认认真真地考虑起如何写奏折的事。
如何突出李贤的英勇,顺便弱化那时的危险,这是一个有利于他,同时也有利于李贤的问题——否则若是被帝后知道他把李贤当诱饵,就算他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名将也没有用。
然而,树敦城还没到,大军在路上却遇到了另一拨人,无论是李贤还是契苾何力,都没有料到,此战吐蕃军的两个重要人物,竟有一个被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