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申若和李贤说去河州,但事实上,带着两个心腹家之后,她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抵达了毗邻吐谷浑昔日王城树敦城的廊州。
作为边防重地,又不像凉州那样地处东西要冲,有不少西域商人出没,因此廊州城自然显得异常简陋,纵有铺子也是那种寒酸得紧的门面,整个城内只有一家酒肆,其中酒客不少都是军官,至于唯一的一家客栈更是破烂得不成样子。
站在那摇摇欲坠的招牌前,确认自己没有搞错地方,屈突申若顿时皱了皱眉头。前头就算一路紧赶慢赶,她也能忍受,但若是住在这种肮脏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有虱子臭虫?不但是她,就连那两个家将也在门口犹豫不决,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是人总有挑剔。
“大哥,你可是来了!”
客栈里头忽然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穿蓝布衣的年轻人便快步迎了出来,朝屈突申若眨了眨眼睛:“我可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了,大伙儿都来齐了!别在外头站着,快随我来!”
他伸手就去拉屈突申若的袖子,随即压低了声音道,“放心,里头我都让人整理过,虽说不怎么像样,但至少还能住人!”
屈突申若一下子就认出了阿梨,当下便不再犹豫随他而入。见坐在柜台后的那位掌柜眯缝着眼睛打瞌睡,仿佛任事不管的模样,她不觉又看了阿梨一眼。
“原来的掌柜伙计全让我用钱打发走了。五天前前。这客栈就被我全都包了,现如今那是我这回带来地自己人!”阿梨一面说一面把屈突申若往楼上拉,待到推开一扇木门。就只见里面虽说东西简陋了些,却是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被褥茶杯显然都是新置办过地。
把两个家将留在外面看守,屈突申若这才和阿梨一起进了房去,掩上房门就立刻问道:“我交给你的人都带来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申若姐你给了我五十个人,我自己向薛将军要了二十个人。再加上焱娘姐姐她们给我的,这就有两百多。你大约不知道,贺兰居然不知怎地走通了太子殿下的门路,昨儿个刚刚送了一百名部曲过来,全都是异常彪悍的家伙,听说是她母亲韩国夫人当年留给她的班底。若不是有你留给我的信物,只怕这廊州刺史早就来找我麻烦了!”
阿梨一边说,屈突申若一边掰着手指头计算。待听得贺兰烟忽然来这么一招,她不禁为之莞尔。而对于阿梨最后那一句感慨,她却只是柳眉轻轻一挑:“这做事情自然得计划周全了,若不是这位洛使君我熟悉。怎么敢说这种大话?贺兰自己不来送人来不奇怪,反倒是薛将军可真够纵容你的。怎么样,你和小薛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对于这个问题,出身铁勒地阿梨却毫不腼腆,耸了耸肩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事情小薛做不了主,得看薛将军的。人家看小薛如今前程远大,纷纷上门提亲,家里头闲话多多,要不是我不是好欺负的主,只怕得给闲言碎语气死,索性出来散散心!我这个铁勒女人可不是好欺负的,此次非得做出点事情让他们看看不可!”
“没错,大仗不能打,这小处我们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屈突申若打量了一下阿梨毫无破绽的打扮,满意得点了点头,遂在屋角的铜盆中稍稍梳洗了一下,瞥了一眼镜中的男子打扮,又重新戴上头巾。
一家客栈自然容纳不了三百多人,因此留在这里地便只有阿梨和屈突申若的数十人,剩下的就藏在廊州刺史洛远舟的家里。
这位刺史大人当日接到屈突申若请求地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结果听说雍王李贤忽然就任凉州道行军元帅,契苾何力也跟着走马上任,顿时嗅到了其中的良机。然而,廊州兵马原本就少,用来镇守犹嫌不够,更不用说用来出击。于是,屈突申若地举动顿时受到了他的重视。
“世侄女,听说我大唐兵马正在和吐蕃军交战,此去异常凶险,你这几百人……”
“世叔放心,千军万马交战的时候,这几百人自然显不出来,但若是我大唐得胜,吐蕃军溃退,这数百人兴许就能建个大功。再说,不是还有你送给我的那个向导么?”
此时此刻,屈突申若说话异常得体客气,完完全全一番世家嫡千金的派头。略一欠身之后,她便趁热打铁地道,“此去若是有功凯旋,那世叔襄助之劳必定在功劳簿上位居第一;若是无功而返,这也是我自作主
世叔你无关。”
若是别人这么说,洛远舟必定会感到恼怒,但他明白屈突申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豪爽习气,当下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这个刺史甚至不用亲自出面,只派出了心腹的录事参军事,就在半天之后悄无声息地把一群人送出了廊州。
阿梨出身铁勒,对吐谷浑并不陌生,但为了保险起见,她仍是带了两个最好的向导。渡过黄河之后,一连几天他们便陆续遭遇了小股吐蕃军马的袭击,这一路走一路打,那些家将原本只是用作厮打的武艺便渐渐磨练了出来,渐渐多了几分杀气。
这一日,又渡过一条结冰的大河,众人终于遇上了一群大规模的吐蕃兵。说是大规模,因为她们之前遇上的不过是几十,最多也就是上百的兵马,而这一次却赫然有三四百人,正好和他们旗鼓相当。由于众人并未身着唐军的制式甲冑,打扮的更像普通的牧民,因此对方远远望见时甚至没有拔刀相向。
“是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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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薛仁贵东征铁勒时当过向导的阿梨一瞬间分辨出了对方虚实,而屈突申若立即沉声下令,几乎是一瞬间,刚刚还仿佛在悠闲骑马的“牧民”忽然一下子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气势汹汹地拔出武器冲了上去。
一方是一路扫荡节节胜利,一方是新败的溃兵,这两边一对上自然是胜负立现。损失了八个人伤了十几个,屈突申若这一行人却横扫了吐蕃溃兵,斩首百余级,活捉了十几人,剩下的屈突申若也不命人追赶,而是审问起了俘虏,得到的结果让她大喜过望。
唐军果然大胜!
和阿梨欢欣鼓舞的同时,她便继续逼问起了其中内情,当得知钦陵和赞婆都成功脱逃,如今正随着溃兵逃往多玛时,她立刻感到,这是一个难得的良机。毫不犹豫地拔剑砍下了那个吐蕃兵的脑袋,她登时下令处死所有俘虏,旋即指出了此行的目标。
擒贼先擒王!
那些家将都是各家培养出来的彪悍汉子,谁不想有朝一日能够脱籍成为良人,一听到如此大的功劳摆在眼前,自是兴奋得眼睛直冒红光,二话不说杀死俘虏,埋葬了同伴之后,一行人便马不停蹄地顺道追了下去,就是受了轻伤的几个也不肯回去,虽然每个人随身的皮囊中已经装满了从死人头上割下来的耳朵。
追击复追击,一连三天,一行人遇到的溃兵不计其数,几乎都是一言不发就立刻开打,抓到俘虏马上逼问中间是否有重要的人。虽说一路上抓了一个千夫长一个百夫长,但却没有抓到想要逮的人,众人自然有些失望。终于,到了第四天,一行人遇上了西行之后的第一个硬钉子。
那几乎是逾千人的吐蕃骑兵,人数少说也有他们的三倍!
若是之前,屈突申若必定会下令暂避锋芒,但此时人人都被军功刺激得浑身发热,一看到吐蕃人仿佛又看到了那闪闪的军功。而阿梨远望那些人虽然军容齐整,却是带着一股败兵的颓势,和屈突申若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两人便下定了决心。
对于先前一仗的败北,钦陵自是懊恼,因此和赞婆汇合之后,他一听到多玛仍驻有重兵,他就立刻动了主意,因此一路汇集溃兵直奔多玛。此时,看到那一群人数兵器明显有些问题的牧民,他本有些疑惑,但想到唐军若是追击也不用如此装扮,便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当看到那一群牧民忽然拔刀冲上来的时候,他的瞳孔顿时猛一阵收缩。虽然他如今带的千多人昔日都是精锐,但由于锐气受挫,此时一见对方扑上便有些气势不足,竟是硬生生被人突破了一个大口子。眼见对方旋风般地从另一个方向又杀了过来,赞婆忽然抓住了他的缰绳,厉声喝道:“二哥,这里交给我,你带人赶紧走!”
钦陵正想反驳,谁料赞婆竟在马股上用力一刺,他就只听身下骏马一声长嘶,整个人便不可抑制地跟着前冲了出去,身后十余骑也旋即跟了上来。狂奔一阵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回头一看,却只见那些兵马已经溃败得不成样子,顿时额上青筋毕露。
虽说很想回冲过去救人,但他终究明白此时上去也只是白搭,只能硬着心肠用力一夹马腹,心里盼着能早日赶到多玛——既然已经败了,那么与其沮丧,还不如考虑如何挽回此战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