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倒是坐过不少次现代大轮船,但这大唐的海船他还坐。在他想来,从平壤到登州走的是内海,不会有什么大风险。然而,出海之后不久,他就开始感到有些头晕,而程伯虎薛丁山则更不济事,这两个平日身体最棒的几乎连苦胆都吐出来了,甚至还比不上病中的李绩。
老狐狸老当益壮的本性,在这时节原形毕露,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吃饭也能一下子两大碗,李贤甚至很想指着那个大夫的鼻子质问——这要是病人,他这个头晕呼呼的亲王算什么?那两个躲在房间里大吐特吐的家伙又算什么?
倒是头一次坐海船的苏毓表现出了极强的适应力,文静的本色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好奇宝宝的形象,在甲板上好奇地溜达,在船舱里四处穿梭,简直是没一刻是消停的,任何东西都会引起她的无数问题,结果李敬业借口晕船躲在房间里头不出来,李绩借病躲了个干净,程伯虎薛丁山那凄惨样子她也不会去麻烦——于是,李贤不得不担当起了向导。
尽管大唐的海上贸易算不上最发达,但这年头的造船工艺已经有了相当的水平,自从新罗和大唐建交之后,这半岛和登州之间的海船往来不少,然而海上无边无际,即便是内海,除了自己这船队之外,放眼看去也很难看到其他船。颇有一种冷冷清清的味道。
“这坐船比骑马平坦多了,也少了颠簸,若是到哪里都能坐船那该有多好!”
对于苏毓地感慨,李贤惟有沉默以对——别看这陆上活蹦乱跳的人多了,但一到这海上不知要趴倒多少。你苏小姑奶奶体质适合坐船,可看看船舱里头吐得天昏地暗那两位,就知道这到哪都坐船的设想不现实。
春日的海上自然比陆地更冷,卷来的寒风中带着几分微咸的气息。却显得格外清新。李贤和苏都是一身轻薄的春衣。站在那里任由海风吹拂。颇有一种海阔天空的感觉。伫立在那里眺望许久,李贤忽然扭头在苏毓脸上瞥了一眼,发觉她两眼放光,眼睛尽逗留在空中上下飞舞地两只海鸟上,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小苏,你到了登州之后,究竟是什么打算?”
这一句话问出口。他却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他几乎觉得等到地老天荒了,旁边才响起了一个蚊子般地声音:“我和三娘先回乡拜祭一下爷爷,然后就去长安和你们会合。”
“那就好!”李贤心下松了一口大气,紧跟着便笑道,“申若她们惦记你很久了,若是她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地!”他原本还有满肚子话要说。可临到嘴边却发现千言万语都憋在喉咙口。往日的伶牙俐齿仿佛都不管用了,他不觉郁闷万分。
“嗯,我也很想申若姐姐和贺兰!”苏毓压根没感觉到李贤的尴尬。高兴地点了点头,“对了,六郎你还娶了许嫣姐姐,我和她虽说只相处了几回,却觉得她为人很好!人家说娶一个好妻子就是福气,三娘和我说笑的时候还常常道你是艳福齐天!”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古怪,不像是夸奖反而像是讽刺!知道最后一句是卢三娘的评语,李贤只觉得哭笑不得——不过,那一位乃是真正的高手,苏毓的启蒙老师,手底下功夫扎实得惊人,他惟有在心里腹谤几句。几次开口向要探问苏对将来婚事地打算,那话却每每憋在喉咙口,到最后他不得不深深吸了几回气,总算把问题憋了出来。
“小苏,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苏毓眨了眨眼睛,很是奇怪地答道,“回长安之后就住在爷爷的老宅子里,横竖有焱娘姐姐和你们,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还有三娘呢!”
听了这话,不但李贤满脑门子黑线,就是背后不远处竖起一只耳朵悄悄偷听的卢三娘也是恨得直掐手心,暗道这小姑奶奶怎么仍是不解情事,连这么分明的暗示都听不懂?想到程伯虎上回被拒绝的下场,李贤心里头哀叹连连,好容易才再次振奋了精神。
“我的意思是说,你爷爷当初曾经托付过我,给你找……”
关键的词语还没说出来,这边厢又窜出一个碍事地。只见霍怀恩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张口就是一嗓子:“殿下,李司空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此时此刻
想法地何止李贤一个,卢三娘也是恨得牙痒痒的。别人,虽说觉得满身的劲头全都卸了,李贤还是不得不和苏毓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当然,搅了这好事地霍怀恩没少得白眼——这厮也太不懂看眼色了。
然而,到了没人的地方,李贤却被霍怀恩神秘兮兮地一把拉住。这位奔四十的前任游侠,现任的亲兵头子往四周看了一圈,就在那里跺脚道:“我的雍王殿下,这向女子求爱哪有您这样拐弯抹角的!这要是苏大小姐是那种娇娇怯怯扭扭捏捏的千金还差不多,偏生人家是外头彪悍心里木讷的,这要上就得快刀斩乱麻,别说李司空急,我也急死了!”
“……”
李贤闻言一下子愣住了,紧跟着气急败坏想要发火的时候,却只见霍怀恩一溜烟走得飞快,跑出老远才回转身来叫道:“李司空就在舱里头,还是让他对殿下您面授机宜吧!”
这个该死的混蛋!李贤知道此时追上去也是白搭,便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转身快步走进舱内,穿过走廊之后进了李绩的舱室。虽说是白天,但舱室中还是点着油灯,李绩身上盖着一张厚厚的紫貂皮,舒适惬意地躺在软榻上,手中还捧着一卷书,除了脸色差一点人消瘦一点,基本上看不出是病人。
“师傅。”李贤叫了一声就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软榻边上,脸色不善地问,“师傅你什么时候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也有兴趣的?”
“哦,看来霍怀恩对你说了。”李绩这才懒洋洋搁下了书,稍稍坐直了一些,面上露出了促狭的笑意,“看你的样子,大约对小苏有那么点意思。既然有意思就要穷追猛打,畏首畏尾像什么样子!你家那三口虽说都不是省油的灯,但也不是一味好吃醋的女人,再说了,生米煮成熟饭,她们又能耐你何?”
李贤简直无法想象生米煮成熟饭这种话是李绩说的,张大的嘴半晌都没有合上。而且,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李绩竟是又继续唠叨了起来。
“老苏在世的时候,其实就看准了你这个孙女婿,只不过看着你那里莺莺燕燕太多,他拉不下面子,于是就干脆含含糊糊让你替小苏找一门好亲事。结果你倒好,居然就当真了,也不知道主动出击,结果让老苏到死也不能安心!要不是碰到这次这样的好机会,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唉,情场如战场,我李绩素来是马上英雄床上好汉,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开窍的徒弟!”
倘若用四个字来形容李贤此时的心情,那么应该是五雷轰顶,起初对李绩病情那些担心忧虑不安,这个时候全都被这些雷给劈走了。他甚至在那里怀疑,老狐狸所谓的病,所谓的撑不过今年年底,是否都是和那该死的大夫串通好的。
“我的事情我做主,总而言之,小苏的事情我自己有主意!”李贤气急败坏地撂下一句话,才想走却看见旁边的案桌上还有一碗药汁,上前用手一探,他忽然转过身来,口气不善地问道,“师傅,这人家熬好了药,你怎的不吃?”
“我原本不过是山东田夫,生逢其时得圣君所重,致位三公,如今更是年近八十,这命既好且硬,已经没什么遗憾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老天爷要收我随时取去,又岂是区区一个大夫就能够治好的?这药汁谁爱喝谁喝,反正我是耐不得它的苦!”
李贤不曾料老狐狸居然也有这样倔强的一面,百般劝解无果,他不禁纳闷了。既然把生死置之度外,李绩又怎么会答应先行乘船返回长安?带着这满肚子疑惑,他出门之后就去找李敬业,结果这位李家长孙也不知所以然,其他人一一盘问了亦是同样结果。就连那个随行的大夫在李贤的凶狠逼问下几乎是吓破了胆,可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于是,这海上的几天航行固然没遇上风暴,但李贤那种难看的脸色就和风暴没什么两样。等到抵达登州之后,原本只知道是军船抵达的小吏一听说上头是李绩和雍王李贤,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紧跟着什么也顾不上亲自回去通报。是夜,登州刺史王喜亲自把李绩和李贤接到了家中,一面安排路上事宜,一面命人星夜往长安报信。老天保佑,这位大唐军神千万别在他家里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