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纨绔子弟远不如当年了!
对于洛阳的老住民来说,对这一点的体会自然是比谁都大。这当然不是说,如今就没有纨绔子弟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这种现象只要有人在,就永远不可能杜绝。但是,如今的纨绔子弟们也就只能干干这个,靠人多欺负人少,靠身份欺凌弱小,要有什么壮举那是休想。
纨绔子弟的质量下降,公卿子弟中那些教养好的也同样质量有所下降。倒不是说没有人好学上进,而是没出现什么一群长辈同时公认为奇才或是佳才的人士。故而除了世家通好的联姻,在确定其他婚姻上,各家家长们无不慎之又慎。
于是,当皇太弟宅第中传出,正妃和夫人们奉了太上皇后的命,要在世家子弟中择选适龄少年的时候,顿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说没有讲明是什么理由,但这年头谁不会联想?首先,太平公主李令月虽说还小,但再过个四五年就可以成婚了,自家十五岁出头的儿郎就可以做好准备;第二,李贤膝下如今有两个儿子一个养子,这都是需要伴读的。
这年头的驸马不比以后驸马泛滥的情形,若是运气好做到高官很有可能。而伴读也不会替人受过的,看看李敬业那几个,谁不想将来自家子弟走一条坦途?再说,原本大门紧闭的修文坊头一次对人们敞开。这种吸引力自然是无穷无尽。
更有消息灵通人士打听到李贤要再次纳妃,一时间引起了更大地轰动。自从当初李贤加冠成年大婚之后,堂堂大唐储君殿下,这内官的数量一直都没有变动过。这么一开禁,是不是意味着公卿们也可以尝试一下增加这数量?
这交情很重要,但是,以婚姻作为纽带牢牢拴住这位未来的大唐天子则更加重要。若是自家闺女侥幸能生出个儿子来,这谁能说就一定不能问鼎大位?毕竟,李贤到现在,还是没有一个最合法的嫡长子继承人。
由于家中娇妻们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李贤一下子陷入了空前的麻烦之中。他实在想不通,李令月现在才几岁,就需要这么早开始相亲?还有,自家的几个小娃子还在满地乱走乱爬的年纪。就算挑伴读好歹也得过几年吧?再说了,谁那么多嘴多舌,居然把他和苏毓的事情捅出去了,着实可恶!
这一天他往见武后的时候,少不得也是面色阴沉。而别人不明白贺兰烟等人大动作地含义。武后却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这李显王妃的人选多的是,并不是一定就要韦容,因此这件事就被她暂时搁下了。如今看来,她那些媳妇们火烧火燎操办这档子事,大约得到了什么风声,所以赶着想要给那两个人小鬼大的丫头转移注意力。
可是,这情之一物最是没有道理,小丫头地芳心就真的那么容易转移?当下。她便决定提点李贤两句。
“贺兰和申若她们操办令月和我那些孙儿孙女的事情,是我允的,你父皇也很赞成,至于你被骚扰得头痛。暂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阿韦和婉儿两个丫头也渐渐长大了,难免有些其他心思,你得注意一些。”
李贤本能地感觉到这话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细细一想两个小丫头时不时地亲昵举动。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他素来是以后世的眼光看人。这十几岁的丫头在他看来也就和小屁孩差不多,到了二十出头方才叫成年。所以,无论是阿韦还是上官婉儿,这搂搂抱抱都被他当成了小丫头撒娇的表现。
难不成,他这是在引火自焚?
李贤打了个寒颤,在老妈满怀戏谑的目光中,他垂头丧气走出了大仪殿,心中完全确定了娇妻们此次操办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哪里是想要确定李令月的未来夫婿和儿女们未来地伴读,分明是想把两个小丫头的终身大事给定了!
想到这里,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前往东宫。反正此时回家也是撞上那些各家各院的夫人们,耳根子也不得清静,还不如在东宫躲一躲。这还没到东宫,他就正好看见了老上官的身影,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上前殷勤地搀住了人家地胳膊。
以前都只有上官仪出手逮李贤,这次受到了反方面的殷勤待遇,老上官心中顿时说不出的警惕,直觉地开口问道:“皇太弟殿下找老臣有事么?”
“有事,当然有事!”李贤笑着打了个哈哈,也不管自己满脸堆笑的表情看在人家眼里是什么意味,“老上官,你这么多年首席宰相当下来,世家通好可有不少,婉儿的婚事可有什么着落么?”
上官仪怎么都没料到,李贤会忽然之间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一时顿时愣住了。好半晌回过神来,他原本就警惕地眼神忽然变得无精打采:“别提了。婉儿地诗赋如今流传在外的着实不少,赞不绝口地人更不少,可人家一听说她跟着你家那几位厮混过,顿时就打退堂鼓了。她的背景那么硬,谁家有这么一个媳妇心里不发憷?”
这埋怨一开头,上官仪顿时再也止不住满肚子牢骚,干脆一概全都发了出来:“十三娘一向就是贤妻良母,最是贤德不过的妇人,原本我还指望婉儿像她娘那样,谁知道……唉,太平公主都已经放出话去了,婉儿以后不论嫁谁,若是稍有不如意,她绝对会去讨回公道。再加上你们家那几位……婉儿自己又是文武兼通眼高于顶的,你说说这婚事能容易么?”
呃,真有那么夸张么?
此时,对于妻子们的谋划,李贤开始失去了信心。他天天和上官婉儿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发现小丫头自信满满活得很滋润,还没看出那么多有的没的,最多也就觉得她们太腻人而已。人说彪悍的女人家里往往都藏着一个懦弱的丈夫,可上官婉儿和阿韦两个小丫头,会接受一个比自己弱的丈夫?
希望貌似是无比渺茫啊!
他松开了搀扶着老上官的手,无精打采正想走人,岂料这回反手被上官仪抓了个结实。这还不算什么,对方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他一下子怔住了---“殿下认为,倘若我告老退休,我的位子谁接替最合适?”
老上官要退休?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李贤细细一想方才发现,诚然,这位被人称作飘飘然如谪仙的上官相公,如今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掐着手指头细细算一算,上官仪竟是即将年满七十!可是,年过七十的宰相留任的不在少数,上官仪看上去也身体不错,怎么忽然会想起退休养老?
“老上官,你如今这筋骨再支撑个三年两载的应该不成问题,怎么就想到这件事了?”
“激流勇进不如急流勇退,我的运气已经够好了,不用再至死霸占着这个位子,没来由让人笑话!”
上官仪说这话的时候,冷不丁想起当初和刘祥道曾经议论过的事情。如今再回忆一下,还真是觉得异常可笑。倘若那时候他真的走到最后一步,兴许这时候连骨头渣滓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人老了就得服老,给年轻人让出位子来,反正看如今朝廷这架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至于什么牝鸡司晨,都已经那么多年了也相安无事,他还担心那么多干吗?
既然上官仪好似是认真的,李贤就不得不仔细考虑这个问题。首席宰相并不是一个官衔,有的时候可能是中书令,有的时候可能是侍中,这不是自封的,而得皇帝和百官全部认可。就比如当初李义府还在的时候,首席宰相其实就是李义府一样。
“这个……这事情你对陛下提过没有?”从上官仪那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李贤这才明白自己是老上官头一个通气的对象,这受宠若惊的同时免不了暗道老家伙狡猾。仔仔细细思索了一阵,他索性反问道,“那老上官你看好谁继任?”
“按照资历,自然应该是刘仁轨,可他如今大约不会出山。”对于李贤把皮球推回来这种举动,上官仪虽然恼火,却也不好装聋作哑,“我倒是看好裴行俭,可太上皇后必定不会答应,所以我觉得为了稳妥,不如让郝老头继任。不过,他比我还大一岁,我这一退,他大约也得跟着退了。”
李贤这才恍然醒悟,刘仁轨今年七十四岁,上官仪马上就要七十,这郝处俊都已经七十一了。按照这样的方式计算,政事堂要么不退休,这一退休就是仨,空出来的位子也不知道要引起多少人虎视眈眈。六十岁正年富力强的序列中,可还是有不少人呢!
要是真让他选择,他倒比较属意裴炎,然而,这一位升官犹如做火箭,如今要是再越过同僚直接当上首席宰相,会不会引起公愤?思来想去,却惟有此人选能够得到老妈的批准,兄长那里也能得到批准,和他交情也算是不错。沉吟片刻,他也就照实说了。
“看来殿下和我不谋而合。”上官仪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致仕之后空闲就多了,殿下可不要忘了来我家喝酒!”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如今我没有公事了,看我不喝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