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距嘉原一战,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一个月的时间,幽罗冥王取下了北疏,另有巫彭, 巫礼后又取下嘉原。
最终, 北疏, 嘉原又是一场血洗。
相传, 嘉原在破城之后, 整整下了七天七夜的血雨,城内万巷皆空,只余城墙上挂满了男女老幼的尸体, 尸体层层叠叠,面冲着北阴酆都堆成无数个小山, 巫帝令巫兽不得吞噬这些尸体, 而是用了更残忍的秘术, 祭炼了数十万的生魂。
美其名曰,为巫祝报仇, 平息娲皇之怒。
魔尊端坐在御座之上,听到身侧之人的奏报。
漆黑的双瞳,瞬间变得血红,他手掌一抬,又重重落在御座雕琢着古兽头的扶手上,
整座宫殿顿时震了三震。
奏报之人, 瞬间四分五裂, 温热的血洒了一地, 还来不及喊叫一声, 头颅就从身体上滚落下来,他大睁着眼睛惊恐的瞪着魔尊。
洛溪无意识的看了自己的手一眼, 随即站起了身,不耐的甩了下宽大的袖摆,便往渊宁殿的方向走去。
大殿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谁都知道魔尊正在气头上,却无一人敢跟随上去,最终还是严清踌躇几下之后跟了上去。
其他几人一看是严清,却是松了一口气,严清好歹是尊上的枕边之人。
严清加快步子,缩地成寸。很快就跟上了魔尊的步伐。
在他眼里的魔尊一向是很温柔的,极少发怒,更别提还会将怒火牵连其他人。
突然面前黑色背影停了下来。严清还在想自己的事情,整个人一下子撞在了魔尊后背上。惊慌之下,急忙后退了两步,然后跪了下去。
“清儿。”魔尊轻唤了一声,却不复刚才的怒气。
“属下在。”严清回道。
“你的伤让西林瞧过了吗?”魔尊问道
“尊上,严清无碍的。”严清心底有些暖,听到尊上如此问道。
魔尊转过身来,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微微用了下力,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还说没事!”魔尊道,说着顺手将严清抄了起来,抱在了怀里。吩咐身后的人道:“传西林来。”
然后迈开大步,走进了渊宁殿,层层的帘幕被侍女掀了起来,侍女们垂着头,权当没有看到。
只有站在最里面一层的流月,看见抱着严清的尊上,嘴角上挂起一副了然的笑意,随手就熟练将床铺好,将锦被伸展开来。
“奴婢告退。”流月道。
魔尊点了下头,算是允了她。
将严清放进被褥之中,魔尊伸出手去解严清的衣服。
严清脸一红,然后突然按住魔尊的手,顿了片刻又缓缓放开了手,一副献祭的表情。
魔尊突然笑了一声,然后抬起手来刮了下他的鼻子。“本尊不会做什么的,清儿。只是大巫手段非同寻常,一个月了这伤怎还不见好,是你宫里的人丹药不好吗,还是自己无法调息?”
严清没有说话,他胸口里酸涩,因为他知道,尊上分明是透过他在照顾着别人,他分明看的是那个人。
魔尊解开严清的衣服,果真见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仍未愈合,稍微一动便会崩开,有的已经开始化脓。又是伤口的好的极慢。
他想起,就是二十多年前,遇到莫寒池之时也正是如此。所以他去求了秦行之,当时这蛊,似乎就是来自于魔都的蛊老门。
可是,现在身中这种蛊术的却是他魔都的天王,怎么回事?
换句话说,蛊术属于巫族,巫族在他还未觉醒之时就已经渗透到了他魔都内部,而他在位不过十年时间,而巫族却已经谋划已久,恐怕这魔都内仍旧保留着诸多巫族奸细。
巫族,巫族,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巫族会要将蛊下在莫寒池身上?那个时候他们都未觉醒。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怎么会这么巧合。
只是无论什么事情,他的身边都潜伏着巫族奸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而且这些人扎根已久,要肃清谈何容易。
一时之间,魔尊突然警惕起来,他的身边比他想的原来更加的危险,就像谁会想到昔日昆仑的大长老风云子,成为四天王之首幽罗冥王,而摇身一变其真身竟然是巫帝坐下十二巫首座巫咸。他竟然在魔都藏得这么深。
可是,为何他不等到巫帝攻破酆都在从内部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魔都呢?如果是他的话,他就会这么做,为何幽罗冥王早早的就现身了,就像是不得已或者被揪了出来一样。
魔尊突然想到那个剑指着自己的人,然后自嘲一笑,他竟然还想着为他开脱,已经是第三次了,若是在信他,自己可就是这天下最大的傻瓜。
怎么可能?定然是兄长,用自己的死给魔都拔出最大一颗毒瘤。只是这毒瘤积的太深,已经太大,一次却不能完全清除。
“尊上。”严清叫了魔尊一声。
“西林怎么还不来?”他皱着眉问了一边的侍女。
“这·········流月大人已经去催了。”那小侍女跪在地上说道。
就在这说着时候,西林已经弓着腰走了进来。
他先是给魔尊还有新上任的广目天王行了个礼,然后走上前去仔细查看起严清的伤势,严清外伤并不严重,可是内里被巫蛊破坏,却伤及肺腑。西林仔细查看了半天,展开了一排血光蒙蒙的阵,先为严清施了一次针。
那针穿透经脉,是西林真元凝练而成,可是游走于经脉,血管之中,有些极窄的地方,还是会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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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严清已经有些担不住了,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流了出来,全身都绷紧了微微抖着。
魔尊轻轻扯过他一侧手腕,握住了他的手。
这段时间来,严清果真是瘦了不少,可是看着这张有点相像的脸,魔尊却又不能控制自己想到另外一个令自己痛心疾首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三尺青锋,遥遥指着自己,目光锐利无比,渊亭持岳,杀意凌然。
又想到他躺在自己身下,总是眼眸低垂,星目波光,羞涩至极,双颊绯红。
在他身边之时,却一直骨瘦如柴,而在嘉原见他之时,气色不错,脸颊也丰韵了起来,,见离开自己身边,竟然过的这么好,心底涌出不可抑制的愤怒,果然是他心甘情愿跟在巫帝身边,所以不能抑制的说出羞辱他的话来,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气的他连剑险些都要握不住。他冲自己大吼大叫,却莫名让自己觉得火气消了不少。
“唔。”严清痛的闷哼了一声,突然全身极不自然的一震,从床间弹了起来,一口乌黑的血,便吐了出来。
魔尊急忙低头一看,严清身体就软软的要倒回了床榻上。
他命人放下了帘帐,往外走了几步,西林跟着他往外走了几步,两人说话,好不去打扰严清休息。
“清儿怎么样了?”魔尊问道
西林躬身回答道:“巫族蛊术没那么好解,不过花上些许时日,待我用魔都宝鼎炼好丹药便是。”
“恩。还有我问你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魔尊又问。
“尊上请问。”西林道。
魔尊背着手,然后道:“这人突然之间胖起来,有点像肿起来那样,时不时像欲呕不呕的是怎么回事?”
西林想了下,然后回道:“敢问尊上,此人是何来历?”
魔尊瞪了西林一眼,显然是不想说。
西林擦了下额头的汗,回答道:“这,老朽胡乱猜测,恐怕是刚刚怀子的征兆。”
嘭,西林话音刚落,脚下一晃,漆黑的地面,裂了两道细长的纹路。
他悄无声息的看了魔尊那阴沉不定的脸色,觉得后背又出汗了。
西林告诉他的话,好像宁静的湖泊,突然之间被人扔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这种阴沉也就片刻之间,便在魔尊身上消失了,他又恢复惯常的样子,可是西林知道,越是这样,尊上越是将自己属于人的部分慢慢抹杀掉。
尊上,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魔神,原本身上的人气,却越来越淡薄,感情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冰冷。
魔尊背着手,脸色冰冷,仿佛那千年化不开的寒潭。
寒池,他还说不是,还不肯承认,他到巫帝身边才两个月,两个月时间就有了。早知今日,当日就该杀了他,死在他手里,也好过看见他如此堕落的一日。
一轮血日,缓缓下沉,将天际都染成了一片火红。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瑰丽清灵的紫薇仙境之中,却总是混杂着混沌不祥的灵气,这股灵气让原本清圣之气变得混浊不堪,破坏着紫薇仙境的灵脉,紫薇仙境尚且如此,那天都其他地方,只会更糟,哎,天都气数已尽。
莫寒池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混混沌沌的天空,身上笼着厚厚的披风。
距离嘉原一战之后一个月,他都以伤重为由,在紫薇仙境之中的一处宫殿闭关,不见任何人。
事实上,他的确伤也有些重,虽然魂魄没有被完全取出,可是这么一遭也像是遭遇一场搜魂,那种感觉仍然让他战栗不休,从战场回来之后,外人都以为巫祝是修炼闭关不见任何人,可是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这整整二十多天高热不退,醒来之后,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流脓。
只是这个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得地方,他不放心任何药,将自己交给任何人照看,原因无他,绝对不能被巫帝发现他如今的异样。
好在,他从莲霄哪里得了许多灵丹妙药,打来清水将伤口处理干净,缠上了纱布。
莫寒池对于自己处理伤口的经验,却是丰富,没有一会儿,全身上上下下外伤都处理好了,内息又经过了几天调理,也顺畅起来。
然而,虽然里里外外的伤势都在好,可是肚子里的那个却抗议不止,原先莫寒池是没有多少感觉的,况且他这时真元醇厚,已经不若前次薄弱,他以为可以挨过去。
可是那小家伙却不放过他一般,竟开始疯狂抢夺他丹田内的真元。短短一个月内,竟掉落了一个境界。
真是让他即担忧,却又让他有些开心,这一个月分明已经确确实实的感觉到有那么一个小小生命,正在自己身体里渐渐成长了起来,虽然隔着衣服还是看不出来,但是摸却是可以摸到,小腹已经微微鼓了起来。
莫寒池算着,他的计划没有出任何差错,巫帝正一点一点走进他的陷阱之中,他一定要在两个月之内得到天目的下落,后面的日子,他才能安下心来。
慢慢的他眼皮垂了下来,抑制不住这突袭而来的困意,莫寒池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抬了抬手,又想往肚子上放,可是突然又僵在半空之中,竟觉得万分的不好意思,虽然这个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没有任何人在,可他自己却介意起来。
其实他心底那一丝别扭还是没有消失,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别扭也越来越明显,他静下来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天命之女这种古怪的体质,更不敢相信自己竟也会有这么一天。哎哎,如果被他爹娘知道的话,恐怕还真要叫他给吓着。
想着想着,莫寒池把自己整个缩进了披风里去,红着脸,却不敢去摸自己的肚子。又是干瞪眼看着,然后叹了一口气,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夜里,紫薇仙境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莫寒池被这发寒的雨给冻醒了,缓缓张开眼睛,他站了起来,准备回床上继续去睡,双脚发麻,一个劲用不上。
呲嗵一声!
于是,整个人都摔在了冰凉的地上。
寂静的夜里,昏暗的房间,已经快要燃尽的烛火,在爆了一个小小的火花之后,也彻底的熄灭了,偌大的宫殿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黑暗之中格外的清晰,雨夜的寒意慢慢浸入身上,风吹的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一个人静静的呼吸声。
静的只剩下这些。
无边的黑暗,无穷无尽,好似要将他吞噬一般。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黑暗开始可怕起来,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一人,无边的寂寥,爬上了心头。
雨依然下着,黑暗依旧,只有一个人影一直坐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久到好像经历了无穷无尽的岁月,又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谁,有谁可以将这黑暗与阴冷驱走。
原来自己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
一个空旷旷的宫殿,就将他彻底击倒。
夜里,伴随着淅沥雨声,还有一个人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