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叶凛天再未踏足兰庭,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想要征服那个高傲灵慧的女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清醒的那个人,他算到了每个人的反应,算到了时机,甚至算到了灵烟的顽抗。可是,他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执迷。
他的心退缩着、计算着,失去了分寸。
所以他才如此介意,如此恐惧她的逃离,他想要独占她,却早已不是当初的理由!
她知道她在绝食,她正无声的抗拒自己的冷酷。可是,他不能心软,不能任由自己越陷越深最终回不了头,成为心甘情愿任她摆布的愚蠢男人!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去见她,不理会她的死活,可那也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事实上,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出现在她的床边,忍下冲天的欲望轻抚她越发苍白的脸颊。
上次大病未愈,如今又只顾着闹脾气未能好好将养着,她更瘦,更苍白,更沉静了!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是活生生的,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只是一幅美人图罢了。
他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越是想得到她就越是怕失去,可越是怕失去却每每总是做出疯狂的事情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她锁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这么狂热的占有欲源自何处?
看着她脚踝处磨出的红印,他低叹一声,撕下自己龙袍的下摆,将那一圈铁制的锁环密密包裹,以免磨坏她细嫩的肌肤。
掌心下的那片温热唤醒了他的记忆,手指上还留有那日的触觉和温度。那般细致的、白嫩的肌肤!
像着了魔一般,他的手自有意识的寻上了它眷恋的所在!
次日一早,灵烟睁开酸涩的眼睛,这些天哭的太多,眼睛每日里都是酸涩肿胀的。手习惯性的摸到了脚踝处。
可是那冰凉的锁环不知何时被什么人用黑色布条缠的密密实实。只看上面的龙纹图样,她也知道那是谁缠上去的,带着幼稚的怒气,将那布条一个个撕扯下来,
“哼”她抬手将那些布条甩到地上。如今又来充好人,那为何要将锁所在这方寸之地,这简直就是羞辱!她早已打定主意,即使她逃不了,她也不能如此毫无尊严的活着!
所以她绝食,她抗拒,可是叶凛天却始终未曾出现。
然而,次日一早她发现那锁环又被人缠上了白色的棉絮,更加轻薄,更加柔和!心下一动又要去解,却听见门外传来叶凛天的声音:“打开她的锁链。”
经过了上次事件,灵烟发现她对叶凛天多了一丝畏惧,每当听见他如此阴冷的语气,总是不寒而栗。所以马上乖乖的放下手,却并不回头看他。
“抬进来。”她不想回头看的,可是实在好奇。
谁料,这一看大惊失色:“微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她用刑,她犯了什么错?”
“她是你的贴身丫头,非但照看不好主子的行踪,甚至不能让你好好吃饭,那么留着她也是多余。继续,将这贱婢活活打死。”
她丝毫不怀疑叶凛天的残忍,一个能杀父弑兄的人如何会为一个下人心软。灵烟扑倒桌旁,就着眼泪,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稀粥:“看,我吃了,快放了她,我以后会好好吃的。”
“再来一碗。”叶凛天亲自将侍卫端着的小碗摆在她面前。
她的肚腹中正翻江倒海,可是她不敢说不。接过碗刚喝了几口,就颓然倒地,呕吐不止。
手臂一挥,制止身后要来扶她的下人。叶凛天端坐原地冷声道:“吐完了?继续。”
看着他手里端着的清粥,灵烟索性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却听到叶凛天:“再拿一碗。”单这一个下午就吐了五回。若不是太医劝说如此呕吐对肠胃不好,恐怕她的噩梦还将继续。虽然最后她还是将吃下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叶凛天却也没有强逼她继续下去。只是经此一事她再不敢造次。
微儿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可是灵烟的精神却越发萎靡,这些日子更是不曾开口说一句话。这日半晌,微儿开了窗,坐在床边陪着她。
“我到东凌已经有三个月有余了吧?”
她的声音略有些涩,怕是许久不曾开口的缘故。不过,今日看样子情绪不错,微儿急忙回道:“是啊,已经入冬了呢!东凌的冬天总是格外冷些,公主这些日子也要注意添衣了。”
“已经入冬了!我到这的时候才刚入秋……算了,不说这个了。微儿,你的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奴婢本是夏邬人,不过奴婢的家人几年前就都没了。”
“对不住,我不知道。”将手搭在微儿的肩上,她觉得微儿一定很难过。
“没什么,奴婢早已习惯了。”谁知,微儿表情平静,丝毫没有难过的意思,她看向灵烟的眼神里甚至还有一种解脱的畅快!
察觉到她疑惑的神情,微儿笑笑低下头继续绣着手中的一副锦绢:“奴婢的娘本是城中名伶,因为有几分姿色,便一心想飞上枝头,最终功败垂成。当时与她相好的那个功曹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死于非命,他们一家子都要避居乡下,哪里还有人肯承认她这样一个没名没分的外人。”她的语气淡漠,握针的手也始终平静,就像那久远的往事只是别人口中娓娓道来的一桩旧事。
“她瞒着已经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嫁到了一户员外家为妾。后来事情败露,她只能过着连下人也不如的日子,然后就有了我,我是个孽种,从小到大,鞭打怒骂都是家常便饭。后来,大约是十三岁的时候吧……大娘家的哥哥败光了家业,我们娘俩也被赶出家门。几年后,那府里突然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那你娘呢?”
“被赶出来的第三天冻死在街上了,所以我直到现在都很怕东凌的冬天,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冷的刺骨!”说道冷的时候,微儿眉间微动,似乎对这冷的感觉更胜过对家人的记忆!
她一定吃了不少苦,灵烟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你的全名是什么?”
“就叫微儿。”
“那你是如何,如何遇到他的。”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她的主子叶凛天了。还在怄气呢!微儿会心一笑:“我娘冻死那天大王正巧路过,于是救下了我。”
“哎,真是可惜,如果他早一点出现就好了,你娘也不用……”
微儿再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只是那笑容里总带着丝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她的针头功夫非常了得,只这一会儿功夫,一副蝶恋花图就已经完成了。
灵烟钦佩的看着她,絮絮叨叨的说:“自小我就单是这女红怎么都做不好!”
“这些只是小女子们的玩意儿罢了,公主天资聪颖、玲珑剔透若把心思全用在这针头线脑之上岂不白白糟蹋了上天赐予的好禀赋。”
“连你也来拿我打趣!”灵烟状似恼怒的白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看着那白色锦绢之上栩栩如生的蝶恋花。
“公主如果喜欢,奴婢就给您做成手绢如何?”
“那可再好不过了。”话才刚落音,就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灵烟那苍白的脸上都憋得通红一片。
微儿忙着过来伺候“刚好一会儿,又咳上了。”微儿想着,许是这些天,天凉下来不少,如今又吹了这许久的凉气才会如此,就想着把门窗关上。
可是,灵烟却不愿意:“开着吧,关上岂不更憋闷。”
微儿长叹,无奈只好转过身来,拿出一件厚厚的斗篷给她披上,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您这身子刚刚才好,眼下,更要多注意休养,可是这些天奴婢半夜来看您,您还总是瞪着眼睛迟迟不睡呢!”
“睡着的时候总觉得有事,醒着的时候却又太安静。”
“您该好好休息,否则这大风一刮就要飘走的身体要到何时才能好些啊?您看看您,这一向憔悴了多少!那脸色白的都要吓倒人了呢!”这些天总是形影不离,微儿跟她说起话来难免也随意了些。
灵烟倒是丝毫不介意:“以我今时今日之境况,若想心宽体胖怕是谁也不能够的吧。”苦笑着抬起脚踝,一阵铁链的碰撞声尤为刺耳。
“奴婢以前听过一句话,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岂不闻,随遇而安!如今既然境况至此,公主何不安下心来,或许会发现在东凌并不比您在家的时候差的些许,也许换一换心情去想,您就能放宽心怀!”
苦笑一下,她眼神飘渺,喃喃的念叨着:“景非昨,人非故,所遇无故物,焉能不速老!”
窗外,风声阵阵,树摇花动,屋内两人各自低头,默默不语。
夜半,微儿身形一闪快步走出兰庭,昭华殿外,叶凛天正负手而立。听到她来也只是微微一动并未回头,身后微儿小心翼翼事无巨细的向他禀告灵烟这两日的情形。
“她当真这么说。”叶凛天终于回过头来,刚巧看到微儿郑重的点头。
“你也想让我放了她,给她自由?”叶凛天上前一步,紧抓住微儿的手腕,眼神凛冽:“你忘了,孤早就说过不要将怜悯给任何人!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你那冻死在雪窝中的母亲?”
“还是说你自觉报仇之后这条命留之无用?”双眼微眯,叶凛天眼中杀机尽显。
微儿双膝跪地,急道:“微儿并无此意,更不敢对主人的事指手画脚,若有失当之处还请主人不吝责罚。”
“这么说你并不曾对她动过半分恻隐之心?”
“微儿早已没有心了。”
“是吗,那孤倒是想听听你如何解释那么点远志粉末和朱砂就能让你昏睡不醒的事?”
“微儿,微儿……大……是微儿大意了!”
“大意了!哼,孤劝你日后还是小心些吧。她可不是一只没了爪子的家猫,而是一只藏起利爪的狐狸!你最好是记住你心中的那把火,和你死于非命的母亲,他们会时刻提醒你,什么该做,什么,是想也不能想的。”
“诺!”看着叶凛天的背影,微儿身子一软趴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