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所以是真的欢喜啊,得偿所愿了,先跑到李判那里拉拢一番,这人果真无利不起早。

明妆不大想理他,转身走进门里,仪王见状,很快便追进来,跟在她身后问:“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明妆勉强扮出个笑脸,“高兴啊,殿下进来喝杯茶吧。”

可他是何等聪明人,哪里搪塞得过去,试探道:“我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不满了?是因为褫夺了你祖母的封诰,让易家下不来台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明妆说没有,看了眼墙上的锦鲤图,“我昨晚没睡好,今日又忙了半晌,有些累了。”

仪王“哦”了声,“那我来的不是时候。”

明妆这厢呢,毕竟和他不相熟,也不好太不给人留颜面,便吩咐煎雪上茶来,一面比手请他坐下,“不要紧,我下半晌再睡一觉就成了……”想想还不够温存,又补了一句,“殿下几时来,都是时候。”

仪王浮起了笑意,那眼眸明亮,仿佛暗藏星光,端详她半晌顿悟了,“先前是因为亲事未定,我不能与你来往过密,也因为如此,让你和我很生疏,这样不好。我想着,今日反正交换了信物,咱们的事算是成了一半,往后我有空会常来看你,你不要将我当做什么王侯,就当寻常恋慕你的男子,心里想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告诉我。毕竟成了亲,你我就是一家人,我想好好过日子,也希望日后的娘子能全心依靠我,不要疏远我。”

这口才真是不错,明妆消化不动他的那些话,感慨他居然能把一场交易,描述得那样真情实意。

不过既要定亲,两下里也早就商谈好了,那就不要节外生枝,明妆温顺地应承,“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请殿下再容我一段时日。”

他说好,凝望她的眼波温柔,仿佛她真是他的心上人。有等她接受他的耐心,当然也要有化解误会的手段,料想李宣凛未必没有透露他造访的事,与其等她问出口,不如自己先说破,便换了个轻松的口吻道:“我昨日去了控鹤司衙门,你不知道,如今控鹤司正势大,好些人想将子侄送进去,我推了好几个,无奈以前的老师托付,只好厚着脸皮去找俞白。俞白倒是念着往日交情,半分没有推辞,后来我也说起了与你的婚事,我看他很赞同,只是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当真这么想。也说不定他忌惮我身份高,担心以后不能善待你,般般,你可信得过我?我既然迎娶你,就一定会对你好。”

明妆从善如流,头点得半分不含糊,“我当然信得过你,信得过你,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他听后抿唇轻笑,说很好,“多少夫妻离心离德,就是因为不信任,其实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顾虑,弥光的事你放心,我不日就会给你交代,还有家下三个侍娘,我已经命人将她们远远送走,永远不会回上京了,你只管放心。”

明妆闻言讶然,“她们是服侍过你的人,就这么送走了?”

他微微挑起了眉,“你觉得不妥吗?送走她们,是为成全你的体面,还未过门就有妾室在等着,将来你不怕我宠妾灭妻,让你沦为上京城的笑柄?”

这话倒也不算添油加醋,确实是他心中所想,甚至为了永绝后患,送走她们之前还各灌了一碗避子汤,避免弄出庶长子之余,也杜绝了将来厘不清的麻烦。

然而明妆觉得他还是有点绝情,大概是因为自己并不喜欢他,因此没有无缘无故的占有欲,他就算有十个八个通房,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眼下既然木已成舟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讪笑道:“就是觉得一下全送走,担心别人误会我善妒。其实你可以挑一个最喜欢的留下,我也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可惜这位仪王殿下做得很绝,连一点彰显宽宏大量的机会都不给她,自己就营造出了个独宠的局面。

仪王失笑,“我是太在意这门亲事,不想让你受委屈,没想到这么一来,反惹得你不喜欢了。”

明妆支吾了下,“倒也没有,殿下家大业大的,谁家没几个侍娘女使呢。”

要是问问她的内心,她很想打听一下,这些侍娘是什么时候置办的,是在桂国公嫡女嫁宜春郡公之前,还是之后。不过这仪王也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多年跟随他的人,在他眼中仍是奴婢,说抛弃就抛弃了,果真这样出身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吧。

如此算来翼国公是个异类,被应宝玥三下两下就收入了囊中。倘或换成仪王,应小娘子那点伎俩恐怕不够瞧的,闹得不好,连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

所以果决有果决的好处,前头的事处置干净,也不失为一个好开端。

微正了正身子,她和他提起了高安郡王府上的婚宴,“殿下明日在郡王府,还是上汤宅赴宴?”

仪王道:“我要做四哥的傧相,到时候会陪同去汤府迎新妇。你呢?你与芝圆是密友,应当要送她出阁吧?”

明妆说是,“她早早就来同我说过了,我是一定要伴在她身边的。你们傧相有几人啊?都是上京的公子王孙吧?”

仪王道:“原本定了八人,可惜俞白要去汤宅赴宴,六哥在外也赶不回来,最后缩减成了六人。”说罢那眼眸微转,轻轻瞥了她一眼,“要说俞白这人,有时候真不是那么好说话,四哥那样盛意相邀,他还是没答应,说自己身上有什么兵戈之气,杀戮太重会冲了婚仪的喜气,商议了再三,还是婉言拒绝了。”

明妆果真赏脸笑了两声,“他怎么像个老学究似的!不过想来是在军中太久,不习惯这种热闹的场面吧。”

“还是过于慎重了,”仪王垂眼抿了口茶,放下建盏又道,“其实除了五哥,我们这些人个个都在军中历练过,只有他,把自己说得不祥之人似的,看来还是不愿意和我们为伍啊。”

至于愿意伴在谁身边,这点似乎毋庸置疑,也只有眼前这不知□□的姑娘,意识不到人家入微的体贴。

明妆没有往心里去,还有兴致问起翼国公,“与应小娘子定亲之后,我就没有见过翼公爷了,他近来好么?”

提起那位小爷,仪王便一哂,“他有什么不好的,一心只读圣贤书,朝中诸事从来不管。”一面又摆出了一副微酸口吻来,睇她一眼道,“若是没有应小娘子横插一杠,恐怕今日与你定亲的,就是五哥。我记得很清楚,你们还曾一起赏过灯,你现在问起他,一点不在乎我的想法吗?”

明妆怔怔的,对于该有的拈酸流程毫无知觉。仪王这么一说,她费了一番功夫揣摩,最后坦然应道:“我和他又没什么,殿下为什么要有想法?”

回敬得这么直白,可见还没开窍。

他无奈轻笑,两个人楚河汉界坐着,虽然侍立的女使早识趣退到廊上去了,彼此之间却还是不够亲近,没有半点未婚男女该有的自觉。

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仪王叹息着,慢悠悠起身,他原本身量就高,那放缓的动作便尤其显得优雅散漫。

明妆看着他,以为他打算告辞了,忙跟着起身准备相送,结果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踱上两步,踱到了离她最近的那张圈椅前,捋袍又坐下了,然后冲她温情地笑笑,“般般,坐。”

明妆心头一趔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让开一些,又觉得刻意疏远不大好,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哎哟……”他忽然说,低头揉了揉眼睛。

明妆看他装模作样,立刻就明白他的图谋了,很体贴地问:“你怎么了?眼睛里进沙子了,要我给你吹吹吗?”

简直熟谙套路,她抢先一步,倒弄得仪王无路可走了。

看来画本子看得不少,这样的姑娘不大好骗,但戏演到了这里,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便继续佯装,纳罕地嘀咕:“又没起风,不知哪里来的沙子……”

明妆朝屋顶看了看,“一定是上面掉下来的。来吧,殿下不要不好意思,我来给你吹吹。”说着便凑过来,看他眨完右眼眨左眼,看了好半晌问,“到底是哪一只?”

心怀坦荡的姑娘,好像半点没有怀春少女的腼腆心思,她就是纯粹想帮忙,结果让仪王有些难以招架了,忙眨眨左眼,“这只。”

明妆凑过去看,看那渊色的瞳仁深不见底,心里不由感慨,难怪说相由心生,他连眼珠子都长得不似常人。

不过若论相貌,仪王确实是不错,褪却一身青涩,有这个年纪男人应有的沉稳阅历。高高在上时让人觉得不易亲近,要是眼波一婉转,又有种奇怪的诱惑感。两者不冲突,和谐地并存在同一个身体里,大多时候言笑晏晏,背后暗藏杀机。

此刻呢,不知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专注地看着她,看久了,看出了明妆一点后知后觉的羞涩。

这是彼此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仪王觉得很好,没有让他生出任何不适感,他就知道自己这回的决定是正确的。

其实梅园那次并不算初遇,早在她乘着马车穿街过巷时,他就留意她了。彼时陕州军刚攻破邶国王庭,他知道李宣凛会押着使节入上京,要巩固关系,最直接的手段就是联姻。

人选是现成的,比起直剌剌迎娶重臣的女儿,拐上一个弯,可以堵悠悠众口,所以连官家都不曾反对。老天也算对他不薄,密云郡公的女儿生得窈窕多姿,梅园露过一面后惊艳了整个上京,越是这样,越有利于他,求娶美人是佳话,倘或她五短身材,又黑又胖,他还一门心思结亲,那就是活脱脱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

既然命运推进,已经到了这一步,便好好受用吧!他在等,等着美人吐气如兰,轻轻吹上一口,他就打算百病全消了。可惜现实情况,好像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他眼看着她猛地吸了口气,吸得腮帮子鼓胀起来,随时准备狂风过境。这要是来一下,眼珠子都会不保吧,吓得他忙仰后脑袋慌忙躲避,“好了……忽然没了……”

明妆一脸失望,“说没就没了?我还没帮上什么忙呢。”

仪王却意有所指,“一点小细尘,遇见眼泪,自己就化了。”然后探过去,将那只搭在扶手上的柔荑握进了手里。

她愕然,他微笑,“咱们要定亲了,你知道吗?”

明妆胡乱点头,想抽回手,无奈他拽得愈发紧,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

“那你可知道定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会成亲,会生儿育女,一辈子在一起。”他说这些的时候,仿佛看见了那些美好的前景,嗓音也愈发变得温柔,“所以现在开始,你可以试着喜欢我了,除却我们之间的那些约定,慢慢发现不一样的我。”

不一样的他?可在她眼里,交易就是交易,交易之外讲人情的,一般都是准备要坑人了。

爹爹和阿娘走后,她跟外祖母学着打理家业,学着经一点商,知道对方试图套近乎的时候,你要比他更会套近乎,于是情真意切地说:“殿下,咱们往后不提那些约定了,好不好?我会尽好自己的本分,殿下要是真心待我,不用我催促,自然会将我的事放在心上。你先前告诉我,已经遣散了家里的侍娘,我就知道你没有拿婚姻当儿戏,不过殿下现在也不大了解我,等时候一长,没准殿下会先喜欢上我呢。”

她把问题又抛了回来,他大概从未想过这种情况,眼里闪过刹那的迟疑,很快又沉寂下来。

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值得去哄的姑娘报以甜言蜜语,似乎从来不费力,“不用等,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明妆毕竟是年轻的小姑娘,这辈子还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过喜欢她,不管真假,乍然听一回,浑身发麻。

视线游移,不知应该落在哪里才好,最后垂下眼,正看见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生得也很好,骨骼清秀,指甲饱满。

仪王见她的视线一直在他手上盘桓,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你会看手相?”

明妆虚应了两句,“我不会看手相,不过觉得殿下的手长得好看,舞得了刀剑,也拨得了弦丝。”

可谁知这番话却引得仪王苦笑,“你觉得这手好看吗?”说着松开她,慢慢转过手腕张开掌心摊在她面前,“现在你还觉得好看吗?”

猝不及防地,两道深深的疤痕撞进眼里来,因有了些日子,蜿蜒的蜈蚣线变成了略深的肉红色,即便到现在,都能推断出当时曾受过多重的伤。

明妆倒吸了口凉气,不明白一位养尊处优的王,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她伸出手指,后怕地轻触了一下,“还疼吗?”

他摇头,“已经不疼了,只是提不起重物来,但我又惯用右手,所以常会觉得不便。”

“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她仔细盯着那两道可怖的疤,一道在掌心,一道在指节处,照着这个推算,应当是被双刃的东西伤着了。

果然他说:“上年道州兵谏,节度使率领麾下于潇水起事,我奉官家之命平叛。那一仗打得很不容易,兜鍪丢了,铠甲松了,手里的兵器也落了地,对方一剑刺来,我躲避不及,只好空手接刃。这伤,是剑身抽拽出来所致,当时手指没有被割断,已经是万幸了。战后治了很久,也不过恢复了六七分,其实我情愿这伤在手背上,丑陋一些,总比半残好。”他说着,轻轻蜷曲起五指让她看,脸上的忧伤也呼之欲出,垂首落寞道,“正是因为伤得很重,官家封赏了王爵作为安抚,可是我知道,官家心里并不看好我这个儿子,即便我做得再多,表现得再好,官家也都看不见。”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坦露内心,正应了李判对他处境的评价。明妆看他神情沮丧,那种沮丧是装不出来的,她才知道为王为侯,并非她想象中的风光无两。

怎么办呢,先安慰他一下吧,“殿下别这么说,想是官家对你要求高,因此看上去格外严苛,并不是对你有成见,你是他唯一的嫡子啊。”

仪王却不以为然,“什么嫡子庶子……帝王家若是谈嫡庶,江山早就无人传承了。再说我阿娘不得官家喜欢,他们是一对怨偶,彼此间针锋相对,直到我阿娘过世都没有化解。我阿娘弥留时候,我曾去找官家,求他过去看看她,可惜……官家来的时候,我阿娘已经走了。我不敢怨恨官家,也不敢奢望爱屋及乌,我能做的只有尽力将一切做到最好,但事与愿违……”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无论我多努力,官家都不认可我。”

他忽然这样剖析内心,让明妆有些无所适从,若是拿父母之间的感情来说,自己比他还好一些,至少爹爹全心全意深爱着阿娘。袁家的家世,比起易家高了好几等,袁家祖上曾出过宰辅,易家能与袁家联姻,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爹爹很知道感恩,他常说阿娘是下嫁,他爱妻子的方式简直像在报恩。所以明妆以为官家与先皇后的感情应当差不多,毕竟原配夫妻,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如今听了仪王的话,才知道至高无上的帝王夫妻,原来如此貌合神离。她倒有些可怜他了,他的满腹算计,好像也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不能说官家的坏话,明妆只好安慰他,“官家还是疼爱殿下的,无论如何,殿下已经是诸皇子中爵位最高的了。”

可他并不满足,“般般,我本该更高。”然而多余的话不便再说了,只是温存地告诉她,“有了父母的前车之鉴,我对待自己的婚事尤为慎重,成了亲就是一辈子,绝不会像官家对我母亲一样,你要相信我。”

明妆点头不迭,“我当然相信你,今日听你说了这许多,才知道殿下其实很不易。没关系,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要压在心里,一定同我说。我虽不能帮你什么忙,但可以听你发发牢骚。有时候发牢骚很管用,把那些污糟事喊出来,心里就痛快多了。”

不过安慰归安慰,必要的话还是要提上一句,她问:“将来我若是和殿下吵架了,可以搬回易园住吗?”

他认真思忖了下,最后避重就轻,笑着说:“我不会同你吵架的,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夫人,不好好疼爱,做什么要吵架?只是般般,有些事我也要与你先说定,你嫁进李家,日后不免要受些约束,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但我身份如此,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我知道,你是聪明灵巧的姑娘,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应对得很好。望你像经营易园一样经营仪王府,婚后拿仪王府当自己的家,可以回来小住,但不能经常,毕竟有很多眼睛瞧着呢,我不愿意让人误会咱们感情不好,你能答应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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