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在10月底已经进入深秋,天开始转凉了,许是寒冬将至,最近一连两周密密麻麻的雨就没停过,更添寒意。
深夜,一架国际航班从B市上空飞过,稳稳降落在机场,林舒走出闸口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王梦君和司机老张。
因夜里下着雨,道路两旁车辆很少,更凸显宁静。
车里温度极为暖和,安静的空间里只有王梦君君温和的声音,正询问林舒在国外交换就读这一年的情况,大大小小,事无巨细,纵然期间她已经自作主张去过那所学校好几次了。
林舒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淡淡回应着,却看得出来有些心不在焉。
“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先眯眼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王梦君关切的问。
“嗯”。
靠上车窗,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林舒心中轻叹了口气。
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她回到了6年前,阳光耀眼下的书店里,倚靠在书架前的少年专注翻阅着手中的书,画面静谧而美好。
隔着一扇玻璃门的距离,他看起来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林舒心中慌乱,四处寻找书店入口,急切想要进去找他,可是厚厚的玻璃始终阻隔着两人,她着急出声,却是猛然一震,从睡梦中惊醒。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额头,回忆起梦境,有些颓然地坐在床上。
再无睡意,她起身翻出了那份落款了他名字的实验报告重新看了起来。
纤细莹白的手指细细临摹着“贺知许”三个字。
半个月以前,当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出现在这份实验报告上,她四处打听,确信就是他回来了。
她提早申请结束交换项目,赶回来,直到此刻,她还犹如置身梦中。
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天气,但即便是糟糕的下雨天,也阻挡不住大家的热情,教室仍是满满当当的学生。
“带电粒子在匀强磁场中……”低沉舒缓的声音戛然而止。
停顿太久,教室里逐渐有些不淡定的声音,正疑惑出了什么事情。
贺知许却早已收回视线,只低头压了压书,复杂情绪片刻消散,继而抬头平静道:“其运动的周期与速率无关”。
神色恢复如初,恍若前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人注意到他的视线扫到最后一排那道身影时,一瞬间僵硬的神情。
底下林舒紧紧攥着手指,指尖皮肤一片通红。清冷的目光,带着愕然轻微停顿,而后淡然收回后,只是一眼,可是她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只能呆呆坐着望着他。
时隔六年,他们再次见面,却早已物是人非!这些年她早已没再敢奢望久别重逢!
她变化很大,18岁时的黑色长发染了淡淡的颜色,卷起了柔软的弧度。
各式漂亮裙子早已收起,现在的她不再爱穿裙子了。
最重要的是,稚嫩的脸庞不再,清澈的眼眸中也学会了隐藏情绪。
而他,五官越发成熟精致,学生时代的青涩彻底褪去,举手投足皆是稳重优雅。
只是那好看的眉眼,泛着淡淡的冷意,幽深的眼眸中情绪内敛,整个人愈加清冷疏离,让人不敢过份亲近。
望着讲台上那抹熟悉的身影,眼眶止不住泛酸,记忆中那个白衣少年与眼前人完全重合,她却只觉得恍惚不真实。
6年啊,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漫长到可以彻底颠覆一个人,可以将过去那些记忆深埋。
但那心底抑制不住想要见到他的期望,让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想,总是要见的吧!
所以当踌躇许久的她最终下定决心,进来教室时,课程早已经开始了。
——
下课后,贺知许没有过多停留,拾起桌上的书本,走下讲台,穿过教室。
脚步停在了最后一排。
清冷得有些薄凉的眼神看向她,带着白雪,皑皑而立,声音冷冽得没有一丝情绪。
“到我办公室。”
长腿一迈,出了教室。
那一眼让林舒犹置身梦中,待回过神来,跟出去的时候走廊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她问了物理学院的学生才找到地方。
办公室门开着,宽大的办公桌后,他临窗伫立,本就很高,简单的衬衣西裤更是将他的身形衬得修长挺拔,侧脸轮廓清晰,薄唇微抿,因着外面阴雨绵绵不甚明亮的天空,他的神情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突然回忆起初次见他,6年前的夏天,在美国洛杉矶的一间书店里,他偏立书架前翻阅书本,比那明媚阳光还要夺目,从此,那间书店与他便成为她每个周末去琴房时,路过的最令人流连的风景。
再美好的回忆,也只能属于过去了!
黯然神色一闪而过,林舒抬手轻敲了下门。
“进来。”他回身,冷峻的目光只凝了一瞬,而后示意了一下办公桌前的座椅,“坐吧”。
林舒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低,最终只有说:“谢谢。”
手指轻抚了一下风衣裙摆,走到桌前坐下,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敢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垂着头盯着交错在一起的双手。
长久的静默和停顿,皮鞋扣地的脚步声和对面座椅被拉开的声音清晰入耳。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声线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上周六”。
周六,10月26日,比他预计的早了整整一个月零三天。
又是一阵沉默。
林舒不是那种特别活泼或者爱说话的女孩子,她觉得有时候安静未必是一件坏事。而此刻,这种异常的安静却让她坐如针毡,胸口沉闷让人喘不过气。
她勉强抬眸,迎上他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视线。
“贺老师,我以后可以来听你的课吗?”
“为什么选择回国学管理学?”,突然的发问让林舒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被什么蓦然击中,身形微僵,微微放松的手指不自觉再次攥紧。
在他看来,她放弃学了14年的古典乐,选择读管理学,也是难以理解的吧?
她努力压下情绪,半晌才低声道,“听说实用性……高,所以就放弃……”
“也是!你一贯如此”,贺知许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话语如淬了寒冰,“从来不知道坚持是什么!”
她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不自觉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微颤,原本就白皙异常的脸庞更苍白了几分。
贺知许没来由的一阵懊恼,这样的情绪外泄很少发生在他身上,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好。
“放弃”那两个就像是一把刀刃狠狠刺了他一下。
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安静,林舒站起了身,没再敢看他失望的神情,低声道:“不好意思,我还有课,先走了。”
直到身影消失,贺知许才收回视线,他眼睫低低垂下,覆盖着眼睑,深浓黑眸里有晦涩情绪。
半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忘不掉,既然选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