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大凡一个重要职位的官员上任,组织部门就会派一个领导送过去就职。如此,也好树立其威望。
明朝也同样如此,地方上的知县一般都由布政司派个参议或者派个知府陪同。至于京城各部院的官员,则由侍郎带送去。
当然,如果你的职位无关紧要,或者人缘不好,别人也懒得理你。
下面的官吏多是见风使舵之辈,见你孤零零一人上任,知道你无背景无来头,心中必然不敬,以后你说的话人家也未必肯听。
听徐珵说要找顺天府的人送自己过去,高文苦笑:“恩师,此事只怕不成。”
徐珵惊讶地看了高文一眼,问:“怎么了?”
高文从袖子里抽出官照递过去,徐珵只看了一眼,就气恼地扔在桌上,铁青着脸:“王直,王行俭,你这是铁了心要同我徐有贞过不去呀!还有那个于谦,真真叫人着恼。你们不给我面子,好好好,咱们以后就不讲情分了。”
“好好的大兴县丞怎么就变成了礼部祠祭清吏司书办,这官能做吗?如今,京城谁人不知道,谁人不晓你高尔止是我徐有贞的得意门生。他们给你来这一手,就是打我的脸。”
这一通咆哮,当真是咬牙切齿了。发泄了半通,见他稍微平静了些,高文才问:“恩师,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文心中也是奇怪,这徐珵骂吏部尚书王直还好理解,怎么连带着把兵部尚书于谦于少保也捎带进去了?
徐珵冷笑:“还能怎么办,你做大兴县丞,好歹也是个官,说出去,我这个做老师的也是面上有光。现在去做知事书办,虽说是个从七品,却只是个写写画画,迎来接往侍侯人的,这官却是做不得,等下你将官照退回吏部去,咱们不受这个窝囊气。”
高文:“是,谨遵恩师之命。”确实,礼部那个知事就是个侍侯人的活儿,也没什么可做的。实际上,他之所以要做官,倒不是为了所谓的俸禄,而是为了历练。在中央机关做个小文员,掌握不了机要和权力,锻炼个鬼?
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家读读读,游山玩水来得逍遥。
高文突然想起一事:“恩师怎么改名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徐珵就满面愁容,道:“为师原先的名字起得不好,这才诸事不顺。前番和元辅陈公说及此事时,首辅也提到这一点。为师就用《周易》测算了一番,改名为有贞。”
说罢,他就将自己这个新名字的好处以及易理详细地同高文说了一遍。
《周易》何等晦涩深熬,高文听了半天,只觉得头大如斗,再经受不住:“好叫恩师知道,学生在《五经》中专治《春秋》,对于周天易数却是一窍不通,既然老师说好,那自然是极妥当的。对了,老师不是要去国子监做祭酒吗,怎么还在翰林院中?”
他不提还好,一提,徐有贞就恼得两眼喷火,牙齿咯吱着响:“于谦于廷益,小人也!为师从陕西出发之初,就派门人回京游说于谦门人,请于谦为他在天子驾前美言和推荐,意欲担任国子监祭酒一职。这个姓于的,收了我几千两银子,口头说没问题。害老夫在这里等了半月,可左等又等,国子监信任的祭酒已经上任了,我还是没有等到任何消息。拿钱不办事,人品低劣至极。”
高文吃了一惊,这才明白,难怪刚才徐有贞骂王直的时候将于谦也捎带进去了。
对于民族英雄于谦的品德他是非常崇敬的。如此一个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自然不会做出这种邋遢事来:“恩师,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于少保刚正不阿。他若不肯答应此事,当面就会拒绝,何至于出尔反尔,自坏名声?再说了,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事情,于少保可是统帅过千军万马的人。打仗打的是后勤,打的是钱粮,从来只听说过两袖清风的文官,这武人就没有穷的。会不会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而且,国子监祭酒这种重要的人事任免,必然要天子点头。如果皇帝不答应,做臣子的也没个奈何。学生觉得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能轻易下结论。”
“是啊,于谦确实没有理由吞我的钱自坏名声的。那么,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徐有贞不觉皱起了眉头。
见他一脸苦恼,高文不忍心,劝道:“恩师,说不好是因为陕西马政案迟迟没有审结的缘故。”
徐有贞:“也对,是啊,陕西马政案一日不审结,其他事情都谈不上。最近太上皇还朝,朝廷也没心思管这案子,只能等上几月,估计最早也得等过完年再说。”
说着话,他又长叹一声:“世人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如翰林院这等文人积聚之地更是如此。他们见为师被朝廷冷落到一边,往日往来密切的都不过来说话了,为师这里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啊!”
没错,翰林院并不是实权机关,官员们品级也低,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熬资历,贪的是这里上进之路通畅。大伙儿坐在一起,今天说的是什么什么地方又有个四品实权职位出缺,明天说什么什么人以翰林编纂之职补了某部右侍郎。从一个从六品,摇晃一边成为正三品要员,真真一步登天。
听得多了,见自己屁股下的位置生了根似地死活不动,徐有贞都快抑郁了。、
见他情绪不高,高文又安慰了几句,告辞而去。
出了翰林院,高文有回到吏部,正要去将那份官照退了,回家去做个富家翁。要做官,大不了等上两年,参加春闱考个进士就是了。
对于那什么礼部的书办,谁在乎?
刚到吏部门外,就看到先前在文选司碰到的那个叫田以泽的官儿正目光呆滞行尸走肉似地在门口转着圈儿。
看他模样,应该是先前在文选司受到沉重打击,派的职务不好,或者索性被罢官免职。
高文突然有些担心这小老头会一头撞死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急忙走过去,一把将他拉住:“田大人,你可想开些。就算仕途不顺,也不可寻短见啊!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有丝毫损伤,否则那就是不孝。”
田以泽被高文一抱,立即情形过来,忙正挣扎开来,笑道:“高大人,谁说我要选短见,我这不是在这里等你吗?”
高文心中疑惑:“等我,等我做甚?”
田以泽:“先前老夫不是说若派到好差使,要请大家喝酒吗?还有,若非是有你的吉言,今日老夫说不好没有这般运气。走走走,老夫请你吃酒,这人奉喜事,得有人分享才是乐事,还望不要推脱。”
说着就连连拱手。
“原来大人你得了好差使,高升了,却不知道去哪里了?”高文问。
“也不算高升,品级也没有动,只调去行人司做司正。”
“啊,你去行人司了。”高文吃了一惊,连连拱手:“田大人,不,田行人前程远大啊,恭喜恭喜,倒要讨口酒吃!”
行人司品级不高,司正也不过是正七品,可这个职务非常特殊,均以进士充任,升品秩。掌传旨、册封等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及赏赐、慰问、赈济、军务、祭祀,则遣其行人出使。但从表面上来看,不过是一个外事机构。可是,他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巡茶川陕,专理茶马贸易——这可是每年几十上百万两银子的边境贸易。行人司的人一旦出京巡查茶马,那就是钦差,好处还能少了?
最最要紧的是,行人司的人升官极快,在朝廷各衙门中仅次于翰林院的学士们。一般来说,行人任满,考核过关,通常有六种情形:一,升为御使;二,升为六科给事中;三、礼部主事;四、兵部主事;五、刑部主事;六、工部主事。不是言官就是实权职位,叫人眼红。
在明朝历史上,行人司出了不少要员,其中最有名的是嘉靖内阁首辅夏言。因为他以前是行人司司正出身,又被人称之为夏行人。
高文当初也是在研究嘉靖朝历史时对夏言这人产生了极大兴趣,在网上看了许多资料,这才知道的。
一边拱手,他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田以泽,死活也看不出这人又什么出奇之处。也许,他是个有背景的人吧?
看得出来,这个田行人对我高文颇有好感,倒不妨结交结交。
田以泽呵呵笑道:“那好那好,先前在文选司的时候,别人都在嘲笑老夫,惟独高大人出言安慰。你的情分,老夫自然记在心上,你我一见如故,这就出去寻个僻静的地方吃酒说话。”
高文:“别忙,我先去吏部将官照退了再说,田行人先等等。”
田以泽一愣:“怎么,可是职位不合心意,是什么官?”
“自然是太不合心意了。”高文道:“礼部祠祭清吏司。”
田以泽大吃一惊:“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还是员外郎?”
“高某区区一个举人,何德何能敢做司局级高官。”高文负气道:“是下面一个部门的知事。”
田以泽摸了一下额头:“吓杀老夫。”
高文:“田大人的盛情高文却之不恭,且等上片刻,我去将官照摔到那狗屁郎中的脸再过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