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空荡荡冷清清的外殿有人从天而降,看到等在门口的萤时,慢步从殿外朝她走过去。
萤没有起身去迎,在他蹲下身后,才说了句,“你答应过,若非事关三界大事,你不会擅自离开仙宫。”
凤凰伸出食指点在她眉间让仙气沿着她周身走了一圈,“谁伤的你,翟,还是那个长生?”
“我在同你说正事……唔。”
凤凰吻住人,先重新替她渡了防身仙气,而后挥手清掉了空旷殿外的比武台残骸,碎片化作了齑粉,很快就被风吹散,倒是替要收拾的人省去不少力。
“跟我回去休养一阵子,朔狐那边我会派人去替你告假,不行让芙草帮你顶几天班也可。”
萤皱了眉,“我已让芸转告朔狐,今夜必会自去请罪,你回去吧。”
“我没有跟你商量,你自愿当然更好。”凤凰伸手把人抱了起来,他看出来萤根本站都站不起来。
“我不愿意。”
凤凰憋了满肚子的火,他不追究伤她之人已是开恩,带她回去养伤竟也如此不顺。
朔狐到时就看到他俩似乎在赌气,“凤凰,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知故问。”凤凰还想问他来做什么。
朔狐想起芸所说,料到应是萤周身仙气被破,凤凰感应到之后,寻了过来。“你放心,我带萤回去后,自会找人替她疗伤,她伤好后才会让她复职。”
“既然如此,在仙界养伤更易恢复,她好了之后我送她过去。”
“我没事,今天延误的工作已经约好明天处理,放我下来。”
凤凰拗不过她,“让我跟着你几日。”
“我说了,这是小伤,你再不走杜门主怕是要来问你所为何事了。”
凤凰看看不远处的殿门,满脸不郁倒着飞离了外殿。萤本就是在等他,若他不来还好,来了免不了这一场争执。
朔狐看萤转身就往妖界飞去,默默跟上了她。她和凤凰吵了两句想来心情不会好,他又不知如何劝解。正思量着就看到萤一个不稳往下落,朔狐上前拦腰抱住了人,才看到她吐出一口血来。
“伤得很重?”
萤有些气虚,伸手搂住了朔狐脖子,“无妨,我办公时又用不上仙力,明日事了之后睡几日就行。”
朔狐不想在公事上跟她争执,默默享受此刻的温存,倒也没为了延长这种体验而放缓速度,他更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杜门主早就大限将至,翟和长生那一战后不久,他就宣布了下任门主继承人是翟,整个道家还算是平稳接受了这件事。
不说长生有诸多超出道家认知范围的学识和能力,他本就从未参与道门事务,更连三界大会都不曾去过,天师门的门主亦会是道家的统领者,徒有道法道术,也不见得适合。
长生没想到事情最终还是这样落了幕,从天师升级试他提出想要夺位之事至今,还是功败垂成。
既已如此,他便去恭喜了他那重伤刚愈,连三界大会都没能赶上的师兄。
“你现在知道为何我一心求死了吧。”天宝披着道服外袍都未穿好,坐自己院里廊檐看雪。
长生点个头。
“怎么,不惋惜两句,当日应该替我完成这个心愿?”
长生摇头,“杀了你让你得到解脱,又怎么算帮你。”
他要的是天宝从宿命的苦难里解脱出来,不再背负道家这么重的包袱,若是只有死才能解脱,那又有何意义。
“我心知你想替我做这个门主,想替我做这个道家第一人,甚至想替我改变命运走向。万事开头难,下一世你还有进步空间。”天宝打趣了一句。
“我本就比你更适合,你对此有怨恨吗?”长生其实起过这样的怀疑,天宝那日并不像从头开始就求死,他似乎也有心想跟他一较高下。
天宝苦笑,“是啊,明明担了这样的虚名,却在知晓自己担不起这道家第一人之名时,还感觉到了被骗的耻辱,和难受的不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长生偏转头,好看的眉眼在雪光映衬下熠熠生辉,“哪里可笑?这都是人之常情。那些看不清实际情况,固执保守的同行,才值得嘲笑吧?”
“长生,你不懂,有很多事,你不说,他们不会明白。”
好比那一日,明明是他天宝乱用咒术,长生为破咒才会导致比武台炸开,防护屏障由内打破,伤及师叔不说,还牵连了不少刚入门的小徒弟。可就因他口快,叫了那一句躲开,恐怕人人都以为,这一切错在长生而非他。
同样也是,他逼得长生不得不还击,才导致萤为了救他,硬生挨了长生那一招,可也因为他事后紧张萤,所有人便不会将错归在他头上。相反不发一言站在那里不闻不问的长生,似乎才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
长生替不了他,不在于道法,不在于声誉,而是他素来性子如此,容易招人误解。
“他们不明白无妨,只要你懂,于愿足矣。”长生浅笑以对。
天宝回他笑容,说来他也是许多年不曾见到师弟笑颜,如今看来竟有许多怀念。
事情终了之后,他俩故作不和失去意义,比试时的疑问也都解开,两人恢复了往日的亲近,犹如雪后初霁,一时关系更胜从前。
这个转变让弥留不久的杜门主宽慰的同时,也有不少怀疑,主要是对长生,他究竟是真是假,是因得不到门主之位转而讨好翟,还是当真释怀,没人看懂。
杜门主私下里找长生旁敲侧击过此事,他都是简短两句说此心不假。至于翟,似乎对长生毫不怀疑,两人仿似最初那般相好的师兄弟,不分你我。
因确定了翟为下一任门主,他开会时总会带上长生,因而萤也在会上知道了这样的现状。
长生还以为翟会再和萤重修旧好,没想到并没有,萤也不曾在会后找他们聊过闲话。不过想到妖王朔狐对萤的心思,长生觉得这样未尝不好。
没过两年翟便接任了门主之位,这和上一世他被徒弟所杀时才五十多岁相关,这打乱了本来固有的轮回模式,导致杜门主代了十来年门主之位,而翟才三十过半就继任。
翟继任后一连埋头苦读旧文稿近一年,除了重要会议一概推掉了。
隔年三界大会前,翟同长生商议了他曾说过认为成仙非自然一事,他想要在会上探究此事真相。长生考虑后回绝了他,说是自己要先在讲道时把这事说与同门知晓,看看大家所想再作打算。
翟知道长生这是好意,若是不会受到非议之事,长生肯定会借由他的口说出,例如上次追究怪的存在一事。但此事撼动一千多年来道家固有思维,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为人所接受,所以他要自己去说。
等到翟这边事情走顺之后,长生有了些闲余时间,他向现任门主提了个以公谋私的请求,倒是让翟笑得合不拢嘴。笑完后翟不仅答应了他,还给了他一点正经理由,让他好去做成此事。
萤看到坐在案几对面的长生时,忍不住勾了唇,不过长生一直没有开口,只是视线随意扫视周围以及做记录的小清而已。
汇报完毕,跟随长生一起来的道长起身做礼,准备先行告退,后面还有人在等候。
小清抬头打量长生,他如今看着和她曾经在梦里见到的一般无二,刚才初见时小清差点吓得叫出声,还是萤拉了拉她让她回过神。
“你可是要找芸?”萤看他不好意思说,便多问了一句。
长生看了她一眼,二十来年了,她一点都没有变,光是这一点,就让他看不顺眼。他不想欠她人情,此前已经欠过她不少,他不想再增加。
萤看他不答,便对道长道了别,换了下面的人来谈事。
萤觉得就他这个脾气,想见到芸大概要多来个十次八次,看能不能偶遇一次。既不肯直言,又不肯找人帮忙,光靠一股蛮劲能成什么事。
长生此后倒没再做这个事,一连三个月天师门来公干之人都回到了往常的情况。
可那年冬末的一天夜里,有人闯了妖宫,那夜萤恰好睡在朔狐那里,因他身上暖,她冬天常会如此。朔狐带着萤出去看时,刺客恰与白狼战在一处。应是白狼大叔让其他人回避,过道里就他二人而已。
朔狐看情形,来人竟能与白狼不分高下,这等道行,在道家亦是屈指可数。
“芸今晚在吗?”萤已然认出来人,拉住就要动手的朔狐,这么问了句。朔狐摇了头。
“长生,你是来找芸吗?”萤这么问时,朔狐也吩咐了白狼住手。
白狼大叔明显还没尽兴,不愉快地退回了朔狐和萤身前护卫。
来人揭了蒙面布,赫然就是长生。萤看到是他就绕过了白狼大叔,上前同他说了话。
“你明知此举为下下策,为何还要做?”萤在那次后曾帮他去问过芸,芸不想见他,而且说是如有可能坚决不想见到他。
长生看看她以及她身后的朔狐,“你怎会懂,你们现在做不了的事,百年千年后还可补救,可对我们人类来说,人生苦短,短短百年,有很多事,现在不做,将来便没有机会了。”
萤被他训得一愣,好一会才说,“那你也该知晓,很多事讲求你情我愿,绝非以你一己之力可以达成。”
“你们恐怕有所误会,我只是想见她一面,当面向她道谢和致歉,并无他意。”长生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半点心虚都无。
萤非常莫名,“道谢致歉此前你不是已经做过,还有何遗憾?”
“有些事,当着外人的面,总不好说,我是希望与她单独见面详谈一次,如果可以,还请妖王大人允诺。”
朔狐听他这么说,走上前和萤站在一起,“这并非公务,我也要尊重芸自己的意思,若她不肯,你还要擅闯妖宫吗?”
长生不答。
“今次我可念在你情有可原,不予追究。但事情既已说明,若芸并无此意,还请你不要过度纠缠。若有下次,我定会秉公处理。”朔狐说时看了萤一眼,这算是给她一个面子。反正白狼也没有把事情闹大,此事只他们知道,倒是好处理。
长生没有致歉也没有谢恩,“日后定会先呈上拜帖,还请妖王大人通融。”
萤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个人生性固执,她想着稍后再替他跟芸说情更可行。若真如他所说,只是想单独跟芸见面谈些私情,对她而言倒不是那么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