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没有能睡着,从妖界那一夜后,他每晚都失眠,今夜又是如此。
青婉敲了门后,就自行推开了房门,“长生天师,我煮了点莲子羹暖胃,看你还没睡,要喝一点吗?”
长生正盘腿坐在床上调息,没有质问她在推门之前,是哪只眼睛看见他还没睡,也没有回答她。
“我听葛生说,你是路过此地,不想还要你费心小女子片区的小事,非常过意不去,还希望你赏脸,让我为你尽点心。”青婉进门把莲子羹放在了桌上,而后点了灯。
微弱灯光下,长生脸色不太好,但面部轮廓依然是之前那般硬挺好看,青婉一时移不开视线。
她一个女子深夜来敲男人房门已是轻浮,更不提未经许可便自行进入。
长生等了好一会她都呆站在那里发痴,他只好睁开了眼,“出去。”
青婉两手交握着无意识互搓着,慢慢往外退时才断断续续说,“那…我把莲子羹就放在桌上了…你要趁热喝,待会放凉了就不好了。”
“端走。”长生又多赏给她两个字。
青婉听到这一句小心脏真心有些受伤,没有去取碗而是快步退出去替他关了门。她本以为自己即便算不上倾国倾城,也是众人公认的美人,她在男人面前,还不曾受过这种冷遇。
长生伸手弹熄了灯火,实在无心修为,从后窗出了旅馆上了屋顶发呆。
这些天他徒步长途跋涉,身体是很疲累的,可是每到入夜他总是闭不上眼,难得睡着就会梦回那日的事,脑海里全都是不该有的画面。他和天宝不同,年少时就对男女之事没有兴趣,对女人更没有耐心。没想到他也会有今日,这可能就是孽缘。
因而他内息有些乱,这些天睡不着时才会顺便调息以及修习术法。
不过他对这个现状并没有特别在意或是烦闷,他觉得过了这阵子自然会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像他所说,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替她实现,把这份亏欠还给她就好。
便连他会留在这里去探查本区的怪事,他虽不愿承认,可多少和萤有关。人有时候喜欢自欺,在不需要醒悟时,便不会让自己清醒。
葛生倒没睡成个死人,这院子不大,总共就住了他们三个,夜间那个事他没起身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说起来他开始还有三分迷上这个青婉姑娘,和同门的师姐师妹比起来,容貌属于上等而且还带了新鲜感,性子又是柔弱型的,本门很少这一类的姑娘。
不过过了昨晚他就没想法了,他师叔比他师父还小上十岁,长相出众,道法现在是私底下公认的道家第一,哪个同行姑娘不动心?师门里那些埋伏着去偷偷远观一眼的师姐师妹数量众多,其他门派的姑娘们不过是没机会得见。
如今这个青婉已经见到了,那颗心怕是收不回去了。
他起来后打了水过去给师叔洗漱,敲了门进去才发现长生已经不在,转出门去厅里问了跑堂的才知道,长生端着什么东西去了门外。
长生端了昨晚的莲子羹,去村头抓了只在枯枝上休憩的麻雀,喂它喝了些已经放凉的夜宵。虽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葛生出来寻他时他正在往回走,两人一同回了旅馆用早饭,青婉已经做了一桌早点等着。长生没有碰,去后厨找准备食材的老板娘讨了点东西填饱肚子。
葛生看青婉眼眶都红了,不知道怎么劝,只觉得师叔未免做得太过分了些,默默吃了自己那份早餐。
饭后葛生在门口等了师叔出来,就前面带路领了他去村里受害者家里问询,青婉跟在了后面,这次长生没有说什么。毕竟这里说到底是女子的负责区域,而且她想去哪里他们也管不着。
长生没怎么说话,一应事务都由葛生代劳,倒是最初几位伤者一直未愈,长生不言不语替他们施法去除了妖气,几人顿感舒服许多,家里人也是跟着各种拜谢大师。
托他辛苦一场的福,伤者比之前青婉来问时更详细回忆了遇害时的细节,倒是提供了一个之前没说的信息。
“那东西看着是个四脚动物,跑得很快,身上还笼着一层黑气,对,没错。”
“黑色邪气?”长生抬右手,把他刚才从一位伤者身上获取的妖气还原展示了一下。
在场众人吓得倒吸一口气,好在刚才他做了点好事,倒没人怀疑他和那个怪物是一伙,冷静下来后伤者点了头。
长生没再多问,拂袖盖住右手,转身就往外走。葛生小跑跟上去,给他指明方向后,就带了他去树林里和青婉相遇的地方查探。
此处细节容后再叙,镜头转往仙界。
天宝上了岛就问了接待处的小仙,妖界的人是否已经到了,得到的回复竟是妖王还未到,但妖界有人前些天就到了,比往年要提前。
他笑着道了谢,惹得小仙红了脸推辞,还给他说了点仙界近来的怪事。这大概就是好皮相带来的一点优势,天宝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取了想要知道的信息。
莲又一次在海边碰到芸时,两人面对面沉默了许久。
“你请。”
芸沉默。
莲考虑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动。
莲并不完全知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事拖了有十来日了,她从几天前就常会来这里,可每次都没有能成行。
许久之后两人还是各自罚站,莲就有些想回去了,可是三界大会不剩三日,留给她犹豫的时间不多。
芸本就看着跟石头冰块似的,她一点不急,丝毫没有情绪波动,零度的眼眸默默看着海水,一言不发。
天宝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景,两个美女在海边枯站,其中一个已经萌生退意,另一个意志不改。他听说的情况亦是如此,说是这几日这现象日日发生,持续至今。
这俩人都是仙界妖界无人不识的大人物,一天天在海边站着发呆的确是个怪事。
“若两位不介意,我就先行一步?”天宝笑眯眯跟她们打了招呼。
莲转头看到他,“请。”
天宝又去看芸,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看来她俩都觉得坑人比坑己要好。
苦命人天宝抬手做了防水结界,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海里,看来真是当局者迷,她俩拖了这许久,他这个旁观者毫不考虑就介入了。
他知道,或许她们和他一样,都不知情,虽说无知者无畏,可其实他们都是相关人,哪里会有全然无知的情况。隐约能猜到,又不敢确信,问是不好问,不管又撒不开手。
天宝曾经苦恼过许久,在他完全无知时,做了不少事后悔恨万分的事。可在他知情后,便是做什么都无法再补救。
萤那日从仙宫出去后,就从自家附近的西海岸跳进了汪洋大海里,这一进去,就十来日没有出来过。
莲早先几日就觉得她该饿了,送了吃的来这里等,久等等不到,又不敢把这事告诉凤凰。近几日凤凰大人莫名的勤奋,不管是接待回来述职的外官,还是文书处理工作,甚至长期规划的事宜,他一律挪到了近日处理,一口气替莲减了负。这是她有空来这里守候的原因。
她只知道凤凰大人这次肯定跟萤闹得很凶,大约比几十年前那次还要严重,可她又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敢去问二者任何一个。可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萤饿死在海底深处,就这么一日日跑来这里站岗,白白苦等了好几日。
过程中那位妖王的副官也出现在了同片海滩,莲起初还试着友好打招呼,然而对方总是面色如雪看着海面一成不变,她都怀疑对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虽然可想而知她俩的意图应该八九不离十,是类似的。
萤最初跳下海,是为了让自己脑子冷静下来,可是越往下沉,她越是难受,眼泪成珠串往下落。
她跟凤凰感情很深,三千多年可不是人类短短百年寒暑,其中过往哪怕是渐渐淡忘的回忆,都比天上繁星要多。她有多看重这段感情,现在就有多悔恨,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骗她那种事,而且不论是什么原因,她也无法原谅那么做的他。
无法原谅他,却又忘不掉那些过往,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那些。
萤当时说要把欠他的还给他只是一时激动,可她痛不欲生却是现在的真实感受。充斥在发热的脑子里的想法,就是死了比活着轻松,尤其是此时此刻。
她虽然已经成仙几千年,可她最初是个人类,是个普通人,她对男女之事至今没有太多私人想法,可她也不打算做那种轻贱自己的事。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在无知时做了这种事。因而那日洞内,长生说那种话时,带了几分对她的轻慢。
每思及此,萤就痛苦万分,忍不住在心底里想要问凤凰,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他到底有没有一次想过要尊重她?
他对她很好,和他根本没有在意她的感受,这两件事都是千真万确地发生了,萤分不清孰轻孰重,也找不到出口拯救自己。
不论别人怎么看,在她知晓真相时,她自己首先第一个瞧不起自己。虽然有句话说不知者不罪,可是这种事,就算她不知道,发生过的错也没法抹去。
萤一直不间断地落了很久的泪,不知是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陷入了半昏迷中,蜷缩在圆形气泡状的仙法结界里沉入了海底深处。
天宝循着微弱气息在海底潜行了许久,才看到细微的光芒,感应到萤的仙气。亏得他对萤的气息熟悉,否则在海底深处寻人这种事,还真是大海捞针徒劳无功。
他缓慢靠近后就隐约看清了萤的情况,她的避水结界已经几不可见,好在还未完全消失。
天宝没有试图去叫醒萤,而是让自己的防水结界侵入了萤的里面,非常缓慢细致地把萤罩在了自己的气泡范围内。
侵入完成后,天宝松了口气抱住了人,轻笑着说了句,“我欠你的还没还给你,你可别这么轻易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