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华河硕鼠

狸儿庄是朱老大名下最大的一个庄子,座落在华河南岸,离着大同城有二十里地面,遥遥相望。这狸儿庄是一座半弧行的小丘,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一直捋到华河岸边,像极一个匍匐的狐狸,因而得名。朱骏乘不惯马车,所以带着刘三才和朱胖子也一路骑马来的狸儿庄。

华河到了大同这一段已经变得相当的温和,河水里裹挟的黄沙在这里开始缓缓的沉淀,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积累,河床比岸边的平地早已高出了数丈,远远望去就如一把利剑在这平原上划下的剑痕。华河两岸的长堤高十数丈,长堤两边是世代积累下来的绿化带,绿化带栽种的是一种高大笔直的不知名的乔木,带宽数里,狸儿庄就在处在绿化带靠平原的边沿。

朱骏骑马奔跑在堤岸上,远远望去华河就如一条巨大绿色镶边的金黄色腰带,而狸儿庄就是腰带下边吊着的一个白色挂坠。

朱骏骑马在堤岸上慢走,清晨的阳光很温柔,迎着湿润的江风,那种感觉真如喝了一壶美酒。朱骏这是第一次骑马,那马纵然驯服得不错,却是速度不快,朱骏也不敢鞭策,两耳的江风让朱骏很是享受,后边的刘三才身子簌簌的骑在一匹黄骠马上,只是一个劲的呼喊:“少爷你慢点,少爷等等我。”

倒是朱胖子是个马术高手,看他一身肥肉,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甚是随意的随在老刘身边,一边调笑几句,一边教他怎么控制马匹。刘三才自出生就未曾离开过中京,这次朱骏来大同因为是自己的本宗,一路上又都是太平盛世,而且一道大同自然有漕帮下属接待,所以才只带了他出来,刘三才虽然劳累,却也是高兴的,这说明少爷重视自己呢。

这下朱骏一马当先,刘三才心中着急,哪里顾得上朱胖子的**,僵直的双腿紧紧的夹住马腹,一路像是战战兢兢的贴在马背上,边走边叫。

朱骏听的烦了,转身笑道:“老刘,一大早的,你叫魂呢叫。这里虽然是两国边境,却有华河天险,几十年相安无事了,少爷我出不了什么岔子。”刘三才呐呐自言,就不再呼叫了。

这时前边隐隐传来马蹄声,随之又是整齐的脚步声,朱骏脸色顿变,一双眼睛瞪着朱胖子,正欲询问,朱胖子毫不在意的笑道:“少爷莫急。这是米道士在练兵呢。这老鬼是个勤快人,一大早就起来折腾那些兵所的兵士了。”

朱骏道依然不放心,正欲再问,只见前面十丈开外,三匹健马从林子里奔了出来,扬起一路黄尘,当先一匹马上,一个青面马脸的军士放马疾奔,看了朱骏三人,一提马速,杀气腾腾眨眼就到了身前。朱胖子高声道:“米兄,慢来,我是朱勇,带我家少爷去狸儿庄办事呢。”

那军士一张马脸还粘着雾水,听了朱胖子的叫唤,缰绳一提,横身立马,马术非凡,旁边两个亲兵却不如他,拉着马匹在他身旁绕了几圈才停下马来。那马脸军士开口道:“原来是朱勇,我还道这一大清早的,谁人在这里骑马呢?朱胖子,上次我托你捎带的物事你可买了来?我这条腿已经疼了好多天了,这该死的后勤兵带来的药材全是伤药,我胡乱用了些,却一点也不见效果,还是城里的老干手艺好,我可是苦等你好几天了。”

朱胖子从胸前掏出一个小布包,一边催着马儿来到近前,一边说道:“这几日,我家少爷来了大同,所以没时间过来,这不是给你带来了么?少爷,少爷。”

朱骏本来走在最前,三匹战马扬起的黄尘掩面而来,朱骏猛然拉了一把缰绳,想把马儿转头避过灰尘,哪里晓得那马儿转了一个圈子,正要后到的刘三才碰个正着,刘三才不会控马,朱骏也是刚学的邹儿,朱骏情急之中,一蹬马镫,使了个提纵术,飘然下马,刘三才却是不会武艺的,两匹马儿檫身而过,刘三才正着慌,朱骏一把把他揪下马来,那边朱胖子已经过来牵着了两匹马的缰绳,两匹马儿打了几个蹄子,慢慢就停下脚步来。

朱胖子这才转身道:“少爷,可曾受伤?”朱骏笑答:“小小马儿,哪里伤得到我,只是老刘腿上被擦了一下,是不是被擦破皮了?”刘三才抚腿一抹,道:“没事,没事。”只是身子却还在发抖,显然受了惊吓。

这时前方的树林子里,一队步卒跑步而来,脚步声杂乱,他们一个个身穿皮甲,满脸灰尘,却不擦拭,显然是习惯了这种操练。队伍旁边一个领兵大步朝这边跑来,给米道士行了个军礼,米道士马鞭一挥和两个亲兵把马儿拨开,道:“你们继续前进,我和朱胖子谈点事情,待会去滩头找你们。”那队军士也不停留,一路慢跑而过,只是漫天的尘土,让朱骏很是腹诽了一番。

朱骏上前道:“这位将军好勤快,大清早就出来操练兵士。”

米道士擦了擦马脸,道:“你就是朱家的少爷?朱老太爷四子我都见过,你却面生的紧。”

旁边的 朱胖子安抚下马匹,这时才上前答道:“米兄,这是我们漕帮的少爷,这次从中京过来办事的,可不是大同里边的公子们。”

米道士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未曾见过,原来是中京来的,细皮嫩肉的,连马儿也控不好。”

朱骏笑道:“小子今日才学会骑马,哪里能和各位比得,小子坐不得马车,这才骑马,只是去狸儿庄上办点事情。”

米道士疑惑道:“中京来的公子哥坐不得马车?朱公子说笑了吧。”

朱骏不好解释,这时那些步卒们已经远去,脚步声却未曾消失,却比刚才过来时整齐得多,一下一下整整齐齐。朱骏心中疑惑,仔细听了一遍,猛地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江堤上,也顾不得满地的尘土,果然是一声一声,颇为整齐。这时朱胖子和米道士也疑惑的下马来,问道:“怎么了?”

朱骏爬起身来,嘘声道:“下面有人!”

旁边的刘三才道:“这又不是庄里边的地窖,难道老鼠还来这里打洞不成?”

那米道士也学着朱骏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地上,细听了遍,待他起身来时,脸色已是苍白,额头上汗如雨下。米道士转身对还在马上的亲兵道:“麻子,你牵马去把老四他们叫回来,小吴你跟我下去查探一番。”两个亲兵领命,那满脸麻子的骑兵正要驱马前去,米道士止住他道,“你也下马,牵马过去。叫他们回来时记得脱鞋,就在这里等我。”

米道士黑着脸,待那麻子走远,才道:“朱公子,随我来。”朱骏心中打鼓,看了朱胖子一眼,朱胖子也是满脸疑惑。

米道士这才说道:“这下面肯定有人,只怕是幽燕国的奸细。老鼠打洞哪里有这般声响的。”众人脸色齐变。朱胖子找了一棵大树,把马匹绑好,朱骏对刘三才道:“老刘,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下去看看。”刘三才还待反对,朱骏道:“你身无武艺,去了也是累赘。”刘三才这才闭口。朱胖子道:“是了,老刘你在这里守着马匹,待会那麻子带人赶来,你就叫他们在这里原地待命,等我们几个回来再说。”

四人沿着河堤,一路小心的向堤下的林子里摸去。这一路上碰着好几次有人放的陷阱,米道士脸色更加肃重。看来林子里确实有人。米道士走在最前,一路屏气敛声,不多时已经下了长堤,却看不到有人出入林子的蛛丝马迹,刚才整齐的声音也消失了,几人摸索在林子里,出来鸟雀的鸣叫,落针可闻。突然一阵弓弦想起,带起一声利啸,从远处袭来,几人如猫狸般散开,靠着树身,只有那叫小吴的亲兵惨叫一声,一根白羽贯穿了他的左腿,刚才几人的落脚之处,各插一支羽箭,正在摇晃,看得朱骏满脸冷汗,要不是心中早有堤防,只怕这下几人已经尽数死在这里。

那小吴腿中一箭,连忙就近靠在一棵老树下边,忍痛擦额。米道士凝视前方,突然一个翻滚,滚到小吴身边,小声问道:“伤了哪里?”那小吴不答,只是看着腿上的一根白羽,满脸狰狞。米道士小心的把白羽折断,伸手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一块布条,小心的帮小吴包扎了一番。这才向这边的朱骏和朱勇看来。

朱骏身上没带什么兵器,朱胖子倒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半尺长匕首来。那米道士嘱咐了小吴几句,把他的佩刀一把扔给朱骏,朱骏一把接过,只听李道士,小声道:“前边刚好有四个暗桩,胖子,你这少爷身手怎么样?”

朱骏不待胖子回答,道:“米兄放心,寻常人我能解决的。”

米道士也不多想,道:“待会看我冲出,你们就跟我上去,他们应该还来不及给里边的人报信,我们要速战速决,不让他们发出信号来,还不能发出声响。”

朱骏点头。米道士贴在树上,不时探头向前边瞄了几眼,前面是几棵大树,暗桩就在树上,一时却也不好动手。米道士脱了身上的盔甲,猛地纵身而起,向前面的一棵大树射去,行若闪电,只见几只羽箭从四个角度电射而来,一一钉在米道士右手的盔甲上,有一支穿透锁片,从米道士的右颊射出,米道士一个翻身,贴上一棵大树,只见他如蛇一般,身子绕着树干几个圈纵就上了树冠,不多时树冠上掉下来一个身影,越是一身蛮子打扮的汉子,摔在地上已经死去。

另外几个暗桩连忙引箭朝米道士落身的树冠射去。朱骏深吸一口气,几个提纵已经上了树,手中的佩刀早已出鞘,咬在嘴里,他已经知道其他三个暗桩的落脚之地,只是其中一个武力甚高,朱骏没有把握,也不敢出手,那人箭术刁钻,只怕自己一个疏漏就要横尸于此了。

突然下边的朱胖子低喝一声,身子犹如圆球一般向前面两丈开外的一棵大树射去,正是那几个暗桩的首领落身之处。朱骏听得响声,再顾不得其他,浑身真气涌起,身子向一个蝙蝠一般滑向第三个暗桩,朱骏右手握着佩刀,犹如一个射出去的箭头,眼前景物突然加速,一支白羽迎面而来,朱骏一刀搁开箭头,去势不减,瞬间就看到前面一根树枝上倒挂着一个身穿皮甲的汉子,正引弓搭箭,再射朱骏,朱骏在空中一个翻滚,手中佩刀电射而出,把那倒挂的汉子射个正着,朱骏的身子已经飘然落下,像个蟾蜍一般贴在树干上。

朱胖子武艺高强,轻身之术也赖,那暗桩的首领正欲弃弓缠斗,朱胖子已经把匕首射了出去,那首领弹身飘向另外一棵树冠,朱胖子凌空一拳,真气震荡,那首领犹如被白羽射中的惊鸟,摔下树枝,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朱骏低声叫唤:“米兄?米兄?”只见另外一棵树冠里已经探出一头来,米道士满脸厉色的飞身下树,却是他在暗地里已经解决了第四个暗桩,身手可见一般。三人走到那蜷缩的蛮子身边,朱胖子踢了一角,低声道:“还留了个活口,米兄要问话么?”米道士上前一指点在那人胸前,道:“待会带回去再问,我们先去前边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朱胖子却道:“你点他作甚?我刚才使的是碎金拳,他一身真气已经被我震散,现在是个废人,刚才那一摔,只怕伤了内腑了,他要想跑,只怕走不出百步。”米道士却道:“我点他哑穴,怕他叫唤出声。走我们前边看看去。”

不多时,只见前头大堤接地处,已经坟起一个四尺来高的土丘,堤身上被打了一个大洞,几个身穿皮甲的汉子正往外运土。三人趴在远处看了,不敢惊醒他们,米道士压低声音道:“朱胖子,你和公子,守在这里,不要让他们知道这边暗桩被袭的事情,我回去调兵,只怕对面也还有暗桩,切勿轻易动手,等我前来。”

朱胖子答应一声,道:“我做事,米兄放心。”说完扯着朱骏背靠在一株大树下,看那米道士轻身远去,这才小声道:“少爷,今日我陪你本是去狸儿庄,只是遇到这事耽误了时间,那米道士是我多年的好友,这又干系到幽燕国的奸细,我推脱不得啊。少爷勿怪,待等会打发这些北国蛮子,我再陪你前去狸儿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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