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这一挡用得却是泰山派的一招“峻岭横空”,招式凝重浑厚,已颇得泰山派剑法神髓。长青子见他横剑阻隔,勃然大怒,也是一招击出,喝道:“好哇,这你可休怪我不给你岳师兄脸面!”手中长剑一震,剑脊“嗡”的一声轻吟,已增了三分力道。
他执掌青城门户数年,一力痴于精研剑法,单剑挑遍川西未遇敌手,故而被人送了“三峡以西剑法第一”的名号。风清扬所学虽然渊博,出道却晚,论经验论火候都比长青子略逊了一筹。两人长剑相交,初时风清扬尚可一一封住长青子剑上攻势,坚持到百余招后,便只觉他出招时的真气愈发沉劲迫人,直压得旁人连气也透不过来。饶是风清扬剑招变幻,将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都使了个遍,兀自不由相形见绌,渐渐落在了下风,便如同陷入了一张剑气交织的大网里,任是左冲右突,却也极难脱身。
长青子纵声长啸,道:“小子,若想拦我,回去再练上十年罢!”风清扬长剑斜指,一套少林派的“达摩剑法”只余下不到四成的攻势,口中却是不紧不慢的笑道:“在下不求剑招上胜过道长,只消诸位福威镖局的师傅趁机走脱了,这一场在下便胜了也是胜、败了也是胜——咱们青城华山两派世代交好,想来道长总不至于当真伤了我罢?”剑势一转,又换作最擅长守御的恒山派剑法,剑光绵绵流转,将自身门户密密守住了,意图拖延时间。
他声音清朗悦耳,虽是激战之中,这一番话的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明明白白地传入在场幸存的几个镖头耳内。那几个镖头本被长青子吓得呆若木鸡,闻言这才如梦方醒,回过神拖着发软打颤的两条腿转身便跑,顷刻之间,俱作了鸟兽散。
长青子怒意更甚,喝道:“好小子,是你自己找死!”眼里倏忽已含了杀意,长剑开阖决荡,横劈直切,狠烈至极。风清扬出自华山剑宗,御剑从来重招不重力,哪里禁得住长青子这般狂轰滥炸,右臂一凉,“嗤”的一声轻响,被削了一道四寸来长的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长青子攻势不停,一剑既出,二剑随至,一招“鸿飞冥冥”,剑尖直挑风清扬咽喉。
便在此时,一粒极细微的什么破空飞至,“啪”的一响,正击在长青子剑铗三寸之上——长青子这招“鸿飞冥冥”以轻灵多变取胜,剑铗三寸原是最不着力的所在,一触即溃。那细微之物打得极准,直将长青子长剑撞得偏出数尺,几近脱手。
这一下奇变陡生,长青子微微变色,收剑失惊道:“——谁?”低头看去,却发觉来袭之物只是一粒半个指甲大小的南瓜子,果壳上细细的一排齿痕宛然。
树林之中安安静静,风过叶底,飒飒轻响,这一席问话全然无人应答。唯有不远处树顶一根发着新芽的细枝似被什么人拉扯过了,依旧来回弹动。
风清扬目光略垂,触及那片南瓜子时,忽然一动。
怀中空空如也,胖乎乎的灰毛松鼠早已不知所踪。
长青子提剑又问了几句,仍是不见人回答,胸中怒火更炽。他少年得志,心高气傲,不意被人摆了一道,满腔暴怒不禁都转嫁到眼前风清扬身上,手按剑柄,冷冷的道:“那人是谁?”
风清扬见长青子这般神气,知道他顷刻之间便要出手伤人,心下一刹那已有了计较,不顾流血的右臂,剑交左手,口中微笑道:“这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道长横行三峡以西之内,这一次难得杀人越货,算是出川和武林同道打声了招呼,没听说过也就不足为奇了。”他本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对长青子言行颇为不满,虽身处险境,仍忍不住损了长青子一句。
长青子怒极,不待风清扬说完便已出剑,叫道:“作死么!”风清扬早有防备,立时飞身便退。他轻功却与长青子不相伯仲,长青子纵然挥剑狂怒,一时片刻也奈何他不得。
却听风清扬且退且笑道:“那位前辈一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长以在下长辈自居,恃长凌幼,就不怕那位前辈再出手指点指点道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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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子厉声斥道:“胡说八道!”口中虽硬气,却着实心有忌惮,环目四顾,道:“阁下若想指教贫道,当面现身便是!鬼鬼祟祟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躲在暗处之人藏踪匿影声息全无、以一粒瓜子便险些击落三峡以西第一剑术高手的长剑,论武功怕也只有寥寥数人可堪匹敌,震慑江湖,绰绰有余。
只一思之,便不寒而栗。
仿佛是应答长青子的喝问,异物飞来的“嗤嗤”声猛地重又响起,一粒南瓜子直直袭来。长青子见机极快,身子一仰,青城剑法“平沙落雁”反手迎上那瓜子,存心便要将它挑落在地。却不料那暗中窥伺之人似早已料到他有这一招,瓜子去势一转,端端正正击在了长青子虎口上——其实那瓜子便如随意射出一般,全然不带丝毫内劲,击出的方位却拿捏得巧妙之至,长青子痛哼一声,长剑再握不住,跌落在地。
风清扬急忙抬眼向瓜子来处看去,依稀只觉枯黄嫩绿间,一团毛蓬蓬的小小灰影一闪即没。
似曾相识。
长青子接连两次吃亏,又怒又骇,无意再理会风清扬,望空抱拳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即匆匆离去,一柄青钢剑落在地上也不拾回。而风清扬却也丝毫顾不上长青子,反是执剑呆立在地,半晌,才自枝头怔怔移开双眼,敛却了眸中不可置信的震惊颜色。
……方才恐怕是自己眼花罢。
臂上依然有血渗出。风清扬还剑入鞘,撕下中衣下摆将伤口简单扎住了。他盯着空荡荡的衣襟出了片刻的神,忽道:“小东西,你跑到哪里去了?”
草丛间沙沙一响,毛茸茸的灰松鼠自去年长草剑也似的枯黄刃叶间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吱”的一声,向风清扬身边跳了两跳。风清扬眉峰轻皱,紧盯松鼠无辜无害的圆圆小眼,口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微微一笑,拎起它道:“你倒懂得趋利避害!”
松鼠眨了眨眼,何其无辜的摇了摇尾巴。
那一刹,彼此玩味,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