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栏而立,看着山峰下的景色。我水蓝色的衣衫一半靠在木栏上,另一半被山峰上的冷风吹起,宽大的下摆在风中飘扬,大风让我的衣衫泛起了如浪潮般的波纹,一阵接着一阵,我也全然不觉得冷。我突然羡慕起了那日我在北关关外看到的那几只大雁,因为它们一直都生长在高空,它们的一生都能看到这如醉的景色。
邘国虽已入秋,但在田间仍然是一片嫩绿的景象,邘都的四方都被雪山所围困,气候也就比其他地方要暖和一些,因此田间的小麦能挨过这一个漫长的冬季。早在天气刚开始转凉时,农夫们便到田里播种麦苗,到了春末之时,他们便能到田里收割麦子。
栈桥下,是山峰枯黄的土地,山坡上的青草早在秋凉的时候枯萎,只留下一截截枯黄的树根。而在山峰下是一片片方格状的田地,深深浅浅的绿意在田间交替出现,还有一些尚未播种的麦苗的露出黑色土质的土地。我想,在邘都生活的人民是安泰的,他们勤劳,朴质,也乐于让他们的余生在这里度过。
在田甫后面的木屋泛出缕缕青烟,炊烟飘荡在空中,惬意而又绵长。我知道,在我的这一生中,我都不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就算是单单想着也是一种奢望。
万俟走到我的身旁,我抬眼看着他绛黄色的衣衫,常人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在陈都,公子们定会如此穿着,但万俟却与他们不同,而在邘都生活的公子们也不会如此穿着,他们崇尚的是一种单一色调的美。
万俟看着我系在腰间的玉佩,我把它取下来放到万俟的手里,万俟说:“孤经常看到你把它带在身上,胧月,你能否把它赠与孤?”
我摇了摇头,对万俟说:“万俟,我不能把这一块玉佩赠予你。且不说它的色泽,它是我出嫁的前一日,我二哥赠与我的信物,单是为了二哥对我的这一份情意,我断不能把它赠予你。”
我对上了万俟的眼睛,我说:“除了这块玉佩和月离宫里的那一幅银箔面具,若你喜欢任一件物品,你拿走便是了。”
万俟也看着我,说:“连孤对你的荣宠也抵不上你二哥对你的情意?”
我低下头,没有再看他,我说:“万俟,世间上的东西都是无法比较的,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或抵过其他的任一事物。我们能做的只是有所选择有所放弃,在得到的时候尽量不欣喜,以至于在失去的时候不会过分地悲伤与懊恼。”
万俟没有说话也与我一道看着在栈桥下面的田甫,天上的云层加厚,太阳的颜色也逐渐变得昏黄。橘黄色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散落到山峰下的有着白色瓦墙的房屋上,同时也打在了我的衣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口的迷离的美。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站了多久,也没有转换我靠在木栏上的姿态。
直到夕阳半落,万俟问:“胧月,你可喜欢孤王国的景色?”
我没有回答万俟的问题,我说:“万俟,你的子民勤劳得紧。”我看着前方规整的田甫,说:“那么大的一片田甫都已覆上了青色的麦苗,不知它无人开耕的时候是否会长满青草?”
万俟看我的眼神趋于冷淡,他好看的眉眼似乎隐藏着怒气,他挑起我的下巴,说:“胧月,你还是忘不了他。”
我笑了,没有回答万俟的问题。我知道,我激怒了他。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万俟问我是否喜欢他王国的景色,而我却告诉他我在想念着另外一个男人。我哈哈大笑,但这笑却孤苦且寂寞,我不知道万俟现在在想着些什么,但我除了笑什么都不能做。
也许,我真的是激怒了万俟,万俟没有踏入月离宫已一月有余,我失去了万俟的荣宠的传闻也在这邘宫里流传了开来。我本来想,住在邘宫里的那一众孤寂的美人定会到月离宫里对我冷嘲热讽一番,毕竟我在她们眼中既不识时务也不识抬举。我也不知道我激怒万俟的这一件事情是做对了还是犯错了。
二哥说在王宫里,只有夫君的宠爱才是我生活的依靠。万俟没有再踏进月离宫,但他赐予给月离宫的物品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做任何改变。我也分不清万俟对我的荣宠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假意,虽然万俟常来月离宫,但他整个人却很冷,冷到让人不敢接近。我也只有当他发怒时,才能勉强猜出他的几分心思。
宫室里的青铜具发出袅袅的青烟,今日我穿着一身红装半躺在软榻上。邘都的天气已经明显转凉,也许不出半个月,我便能看到漫天的雪花在空中飘舞,我看着窗外,想象着雪花缓缓飘落的样子。
宫室里的宫人看到我看着窗外出神,问:“夫人,你是否想要出宫?若想,何不告诉王?”
我对她摇摇头,宫人又说:“夫人明明是想着宫外,那日为何早早归来,哪怕是多留半刻,也是好的。”
我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良久后,我看着在宫室里青铜具所吐出的青烟,缓缓地说:“若迟早都是要离去,早些离开与稍作停留的结果都是一样,既然这一切都是枉然,又何苦勉强。”
我软软地靠在榻上,说:“若想,便把自己当做是仍旧站在那里,虽是一瞬,我却可以把它当作是永恒。只要这样想着,我便真的是站在那里了。”
宫人并没有听懂我的话,她们把东西收拾好了之后便离开。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注定是不会生出结果,正如我带来的花籽,并不能生根发芽,我在邘国,断然是不能看到梨花。
我知道万俟现在就站在宫室的外面,但他并没有走进来,只是在外面静静地站着,我也没有多加理会,没有叫他进来也没有出门相迎,同样是静静地躺在榻上。
我细细地抚着我挂在腰间的玉佩的纹路,即使与二哥相隔千里,我仍感到二哥就在我的身边,在夜里听到吱呀的响声,仍会想着二哥在下一瞬便会从窗子外翻进来。但也好比现在,十步之遥,一扇门扉,相隔的却是两个世界。
事情的最后是以我不知不觉熟睡以告终,万俟究竟有没有踏进宫门我不得而知,我在月离宫里从不谈万俟,宫人们也不会擅自提起他。我们就像是两个生人,我也不明白万俟当日为何会向陈王要我,或许,他如今已经对陈都的女子失去了兴致。
邘国的天气越来越冷,我从未遭遇过这极冷的天气。宫人告诉我,这天气还没有到极冷的时候,毕竟雪还没有落下。的确,我是娇气的,在邘宫里,除去月离宫,没有任何一个宫室生起了炭火。我的性子本就寡淡,如今天冷我更是不会踏出宫门,我每天只会靠在榻上凝望着窗外,等待着它下雪的那一日。
这一日,我团着厚厚的棉褥坐在榻上,宫室里的炭火烧得很是旺盛,但我仍旧觉得冷。或许我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邘国人,千般努力仍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自我来到邘国后,我的手脚一直都是冰冷的,如今更是如此。宫人对我说:“夫人,要不去寻一个汤婆?”
我对她摇摇头,我讨厌生人对我的碰触,即使那人是容沐。在一开始时,我也会闪躲容沐向我伸来的手。何况,那会是一位我从未见过的生人,即使她能为我取暖我也定不会要她。
我记得,陈国的冬天也十分严寒,但却十分短暂。小时候娘亲十分喜爱陈国的冬天,常抱着我到小楼上看那一排排秃着的枝丫,但自娘亲死后,每年冬日站在楼上看枝丫的,只剩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