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七爷邀约

059 七爷邀约

韶灵沉默着靠着墙面,宽大的白袍没过她的双膝,露出纤细脚踝和小巧赤足。慕容烨扫过一眼,眼神陡然转沉,她急忙将袍子往下拽。

屋子陷入沉寂中,半晌都无一丝声音,以前慕容烨的性子也是不好伺候,喜怒无常,但她却从未如此警铃长鸣。

方才那个吻,他是来真的。

她如何还能掉以轻心?!

“你以前不是问爷,是不是喜欢男子?”慕容烨倾身向前,眼神深沉,似真似假地说。“女子更值得男人怜爱疼惜,身体像云朵般柔软,抱得很舒服,吻着也很香甜——”

两人眼光一触,她在慕容烨的眸子里看到两个自己,韶灵猛地避开视线,只听他继续说。“你不在的三年,很多事都在变。”

一个人的喜好也能变得如此彻底?!韶灵半信半疑,依旧并不吭声。

那双幽暗的黑眸里,瞬息万变,她再度望入其中,两人一径地沉默。他的怒气,最终彻底消散开来,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

“那支簪子……爷给你买更好的。”他的叹息之中,似乎有一分对她妥协的无奈。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

慕容烨坐在床沿,转过头来,质疑的眼神,尽数落在她的脸上。眉宇之间,却是一片不快。她的回应,更像是依旧在负气,为了那个男人送的东西!

“丢了就丢了吧。”她淡淡地说,兴许她这样的人,也并不适合演绎儿女情长的戏码。她是为报复而来,说穿了,也并不单单为了见风兰息。

那支簪子让她的心中生出过一片希冀,多少年来未曾有过的欢喜和温暖……如此,也就够了。

“荷花簪,葬于荷花池……是相配的,不是吗?”她的唇畔含着一抹笑,受人礼物,总是高兴的,人之常情。但也就一时的兴头,不见得会终生难忘。她并不擅长精心装扮自己,不少首饰买了,也不常戴,哪怕小心翼翼保存了这只簪子,兴许也只是躺在首饰盒里,不派用场。

有些东西看的过重,反而容易被人捉为把柄,借此要挟。

慕容烨眉头微锁,方才她在自己怀中挣扎扭动,他的确不喜,如今她说的如此漠然,他却更觉压抑。

她藏在深处的情绪……竟然无声无息烧到他这边来。她对自己的影响,太过深重。

这件事,究竟是好,还是坏?!

“既然你如此豁达,那就罢了。明天我们去赏荷,说不定比平日里开得还好,闻着更香。”慕容烨这么说,言语之内的不悦很明显。

他套了件外袍,随即走了出去,门重重关上的那一瞬,韶灵才垮下肩膀。

这个不好伺候的主子……怎么偏偏被安插到她身边来?!她笑了笑,躺下身子,如今已经快是三更时候,她的屋内被踢坏了门,自然不能再去。既然慕容烨难得君子作风将屋子让出,她何必扭捏造作?

躺在他的枕头上,盖着他平日里盖的锦被,慕容烨身上的白檀香,若有若无,在她的鼻尖萦绕飞舞。

这一夜,她跟慕容烨之间,很多模糊不清的东西,渐渐的有了清晰的轮廓。

她依旧不曾点破,正如慕容烨也不曾说穿。

仿佛彼此都在等,都在磨,都在耗——看谁能撑到最后。

她不再去想今日发生的事,风兰息的莲花簪抑或慕容烨的吻,紧紧闭上眼,说服自己全都忘记。

明日,自然又是新的一天。

灵药堂关了半个月,重新开门的那日,来的人比往日更多。晌午天就开始转晴,待看完十来个病人,她才起身,伸长双臂打了个哈欠,稍稍抬头望入,天上一轮烈阳,就觉眼前浮着一片白光。

五月为韶灵端来一杯凉茶,笑盈盈地指着门外说:“小姐你看,那个上回在一品鲜请我们吃饭的公子站在对面,一直看着小姐呢,都快半个时辰了……”

三月弯腰坐在里面切药材,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皱眉。“会不会又来请我们吃饭?还是要问我们追债?”

韶灵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缓步迈出门槛,灵药堂地处闹市口,街巷中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她隔着宽阔的马路,遥遥望着那个身形玉立的男子,无论往来多少人,无论他的视线是否会被赶路的陌生人遮挡,他都一直看着她。他今日依旧一袭白衣,但衣襟和袖口镶着一圈水蓝色,温润而谦和。

周遭身着各色衣裳的男女老少经过,唯独那一抹白色,总是焕发着令人安心的祥和宁静。她能一眼就看到他。

韶灵朝着风兰息弯唇一笑,他离得太远,脸上的神情她并不能看清,但似乎隐约能看着他也是笑着的。

“五月,你去问问他有什么事吗?”

她转过头去嘱咐。

她眼看着五月匆匆忙忙地跑到对面,问了几句话,又笑呵呵地跑了回来,把话带给她。

“他说想看看小姐有没有空,说天很好,要实现诺言,带小姐去个地方。”

就为了等她,他足足在对面站了这么久?知晓她看重灵药堂,他并不愿耽误她为病人看诊的时候,而是等到傍晚时分,才邀她走开。

“我先走了,你们把门关了。”韶灵丢下一句。

她朝着风兰息走去,噙着笑意问。

“侯爷要带我去窑坊?”

他笑着点头,淡色的眸子变得很亮,但嗓音依旧清淡。“不太近,所以要用马车。”

韶灵偏过头,望着他身旁那一辆蓝色马车,她跟风兰息相识这么久,却从未一道坐过马车。只听得他说,早已想得周全。“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在路边的茶铺子吃晚饭。”

我们……

她藏在宽袖中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这一个字眼,听着真美妙。

“侯爷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韶灵钻入马车,螓首靠在小窗边,风将蓝色帘子出起,她望着不断后退的行人,低声问。

“十岁就学了。”风兰息坐在另一侧,视线不经意划过她的侧脸,眼底闪过莫名复杂的情绪。

风吹过她的眼,将她额头的碎发吹得翩然起舞,她的眼底清如水。“听说,侯爷最爱看书,阜城最大的书库,就在侯府。”

他低声地笑。“我有这么多传闻吗?”

她的眼底一热,却不曾转过头去看他,话锋一转,换了跟他无关的话题,免得他以为她的心思都在他身上。

“宋大哥一去就不回了?”

“应该是皇家有事。”他沉默了半响,似乎有所隐瞒,并不能跟她说明真相。

她淡淡地说:“皇家要将公主送给他?”

风兰息的眉头轻蹙,心中泛出别样的滋味。“你知道?”

韶灵叹了口气,眼底却有几分疲倦。“宋大哥还未婚娶,如今是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皇家想要笼络人心,要他在朝廷一展身手,为皇家献力,却又生怕往后他手握重权,率兵领军,得了军心,功高盖主,应该要找个法子捆绑他。”

风兰息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在他眼前说话的女子,他当初如何被蒙蔽了眼,不曾看到她如此天成的聪慧和隐忍?!

他幽幽地说:“你跟乘风,其实很像。”

“宋大哥若想将宋家推就成往日的地步,跟公主结缘,也算是件好事。”韶灵扯唇一笑,说的简单利落。在贵族大户,政治婚姻并不少见。

他的眸色变浅,似有迟疑:“乘风要听了,定会伤心。”

韶灵将手从小窗里伸出去,张开五指,任由黄昏时候的暖风穿透她的之风,她仰头望向天边的彩霞,猜着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别说跟皇家扯上关系,就是一般的富贵之家,两户之间的姻缘,往往带着深不可测的目的。”

风兰息定定地凝视着她,眉头微乎其微地一动,风吹动了她鬓角的青丝,似曾相识的清风,迎面而来。

他的目光在她的发髻中搜寻一番,却没有看到他送的莲花簪,只有一支红珊瑚制成的珠花,风兰息的眼神顿时黯然下来。

韶灵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洞察于心,却并不解释。

“宋大哥若想成大业,就不该念着儿女私情。有舍才有得,人生在世,总是不得不做出一个抉择。”

宋乘风已经是年轻赫赫的将军,前途不可限量,既然能在大漠西关忍耐这么多年,他当然会选择对他,对宋家更重要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肆意妄为的生活。

风兰息的语气清淡,像是随口一提:“你又是怎么想的?”

她粲然一笑,女儿家不敢多提的,她却完全不避讳:“感情带了目的,就不纯粹了。喜欢一个人,嫁给一个人,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有再大的难关也能同舟共济,哪怕两袖清风,日子也会过得美满。此生,足矣。”

他垂下眼,并不看她,良久才开口,嗓音却低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为了真心喜欢的人,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抛弃?”

“只要那个人值得。”韶灵望着他径自思量的模样,心中零乱,眼神却专注,她的眉目之间,坚定如铁。“一切都可以牺牲,一切都可以抛弃。”

风兰息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始终只是看着地,马车外的风声,越来越清晰,街巷中的人声,却越来越遥远。

他们两人坐在马车内,她沉默,他不言,默契地一道想着自己的心事。

“侯爷,到了。”

马夫的声音,打破了马车内的安谧,她笑着起身,先走了出去,望向这个窑坊,远离闹市,跟周遭的村落,还隔着一段距离。

风兰息走到她的身畔,若有所思淡淡笑着。“平日里没什么人来。”

韶灵抿着唇,细细走入窑坊,打量着每一个角落。心中一点欣悦,暗暗化了开来,她不再去问季茵茵是否来过,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今日能烧瓷吗?”韶灵看着一旁的简陋竹屋,他堂堂侯爷,却常常独自在这么个地方烧制瓷器,可见他心静如水,有几分淡泊名利的味道。

他莞尔,眼底柔似水:“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你总先要了结其中的步骤和方法,决不能心急。”

她点点头,静心听风兰息讲述几个步骤,坯泥,成型,轮制,修饰,直到最后的焙烧。

他总是不温不火,神情谦逊有礼,她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健谈的样子。

“温度够高,土质符合才能烧成瓷器。”风兰息指着小屋几排长台上摆放的陶碗陶罐,道:“不然的话只能是陶器。”

韶灵接过他的话,起身抚摸其中一个陶罐子,笑道。“就像人一样,心足够坚强,加上时机成全,方能成才,立功建业,不然的话,只能是庸庸之辈。”

风兰息怔了怔,她素来嘴皮子厉害,舌灿莲花,话听上去直白,但颇有道理。

“这些陶器也是侯爷制成的?”她的指尖摩挲过陶罐子周身的莲花图纹,他似乎钟爱莲花,她并不意外,他性情高洁,名流雅士。韶灵顿了顿,轻声说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风姿清绝,独善其身,不被周边环境改变。”

他也是这样的人吧。

并不钟爱名利,也不贪婪富贵,身份虽然高贵,却并不傲慢自负,也不轻视平民。虽然年轻,但在阜城封地素来有很高的口碑,很好的名声。在他的管辖之内,阜城丰饶却又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极好。

说到此处,她的心中闪过一些什么,只是太快太仓促,她来不及抓住。

“这些都是次品,舍不得丢,才放在这儿。”他笑了笑,俊脸上一片平静。

“次品都这么好?”韶灵抬了抬眉梢,转脸看他:“你要求真高。”

“我的要求也并不太高,只要……”风兰息被她那双清凌见底的眸子盯着,她的言语之中隐约有些抱怨,他不知为何急于争辩,俊脸上浮现一丝微红:“心头喜欢就好。”

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将手中的陶罐子放回木桌上,寥寥一笑。“不过我更喜欢瓷。”

既然喜欢,为何没戴那支簪子?风兰息却没再问,卷起衣袖,见夜色降临,将小屋上的灯笼点亮。

“这是坯泥,要不断的足踩,手搓,才会变得柔软。”风兰息冷静地说,当真一副夫子的做派,像是也认定了她会是个专心学习的好徒弟。

她笑了笑,看着他揉捏盆内的专注模样,最终视线却定在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多年烧制陶瓷,他的手看来如此柔软,这个男人的心地……也是这么柔软吗?陶泥污了他的手,夕阳余晖洒落他一身,他依旧一如既往的优雅温和。

“你想试试看吗?”风兰息在下一瞬抬起脸,低声问她,语气格外温柔。

“好啊。”她应了一声,揉捏着陶泥,兴致上来,她索性脱了白色软靴,将裙摆卷高,系在腰际,踩踏着泥巴,乐此不疲。

风兰息在一旁凝视着她眉梢眼角处的飞扬,那种不加修饰的明媚动人,不知不觉感染了他。随着她的踩踏,她手腕处的金铃传来悦耳的轻响,他突地入了神。

“今天看来只能完成第一道工序,往后你要有空,可以再来,烧成了瓷,出了窑坊,我再给你送去。”

他笑着说。

韶灵却有些错愕不及,这几次见面,他笑的次数,比往日加起来都多……过去他也总是笑脸迎人,但却常常透出淡漠和疏远,而如今,他是想笑而笑。

风兰息的视线,避开那踏在泥土中的白皙赤足,自顾自地问:“你想要什么?瓷瓶,瓷碗,瓷碟,还是——”

“女子的首饰也能用瓷所做,阜城内……不,就算整个齐元国都该很少见,是你发明的么?”韶灵的眼睛发亮,唇畔含笑。

风兰息分析的很有道理。“想来是没人会喜欢,不需要,自然就无人售卖。再说了,先要绘画图样,细细打磨雕刻,物件虽小,却需要耗费不少时日,才能拿得出手。要真的去贩卖,价格不见的会低于那些精品瓷器,与其买一个白瓷做的首饰,造价不菲,还不如去买些金银首饰,她们会这么想吧。”

“可我喜欢啊。”她低头,望着脚下的陶泥,一件能入眼的瓷器方要经过千锤百炼,更别提一个人。风兰息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只为了打造一支簪子送她?他那么用心,价格的高低,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风兰息的眼底闪过一道暖光,他笑道。“难得你喜欢。”

“我的眼光不差,我要喜欢,别人也不会讨厌。”韶灵浮想联翩,用力踩踏着泥土,想象着烧制出来的瓷器光洁而上乘,一脸喜色。“以后开一家小铺子,专门卖瓷器,特别是这些白瓷打造的首饰,我想很多爱美的女子都会来买的。洛阳纸贵,物以稀为贵,越是别致,越是罕见,就越是稀奇。”

她眼底的明朗笑意,脸上的欢欣喜悦,像是绽放了一朵花。他的眉目柔和而释然,心中一瞬间涌入满满当当的温暖。

韶灵笑的狡诈,双眸璀璨发光:“这么好的商机,我一定会发大财的!”

风兰息轻轻点头,眉目舒展,唇畔挂着一抹温润的笑,往日就风神俊秀的男子,如今更是美如天神。

“可惜到时候就怕请不起侯爷这个制瓷师傅。”她轻声叹息,似有无奈失望。

风兰息却说的坚定,不容置疑。“你要开了口,我必会答应。”

韶灵微微怔住了,这个念头虽好,却也只是一时的想法。她如今手头有好多事要做,并不是抽身享受的关头。

但这一个想法,却抓住了她的心。

夜色跟黄昏最后的一道光纠缠不清,远方的天空阴沉而迷离,小屋旁的灯笼随风摇晃着,光一会儿照在他的脸上,一会儿照在她的脸上。

她面上笑着,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要是她的身上没有背负那些仇恨,那又该多好?

要是风兰息不是齐元国的隐邑侯,那又该多好?

要是她只是一个大夫,他只是一个瓷器师傅,那……又该多好?!

风兰息从一旁的井打了一桶水,她坐在竹凳上洗净手脚,白裤卷到膝盖,小腿莹润如玉,他站在一旁松了袖口,并不看她,他的谦和知礼,并非假装。

正如风兰息所言,他们的马车到了半路,就在路口一家茶肆用了晚饭,菜色很简单,都是农民种的时下蔬菜,烧的味道却不差。

“把人安全送到洛府。”马车到了侯府门前,风兰息正对马夫吩咐,韶灵却已然跳下马车来。

她扬唇一笑,说的直接:“方才吃的太饱,我自己走动走动,反正也不远。”

风兰息皱了皱眉头,看她如此坚持固执,最终还是点头了,沉默了些许时候,他才说了句。“你小心些。”

这便是关心吧。

被一个人关心的感受……像是品尝梅子干外面的那层蜜糖,是甜的。

韶灵笑着,点了头,挥手告别了他,这才走入夜色。

在窑坊待了很久,如今都快二更天了,她放慢脚步行走,不知为何蓦地回过头去,侯府正门那对红灯笼下,一个男子玉立不动。

没想到他居然没有离开,依旧站在门外,遥遥目送着她。隔了百步,她凝眸去看,猝不及防间两人目光相撞,火花四溅。

他的眉宇之间,隐约有一丝担忧,但见到她回过头来,下一瞬,风兰息的面上蓦地带了一丝惊喜,眸子像是星辰般闪烁,看来更是俊美。

韶灵心中一颤,赶紧回过头去,朝着前方疾步匆匆地走去,裙摆毫无章法地翻卷着,几度快缠住了她的脚。

走过洛府荷花池上的石桥,一株株荷花在夜色中摇曳,妩媚多情。哪怕无人欣赏,依旧自在浪漫。

她微微抬高下巴,望向院子里的漆黑夜色,门不知何时修好的,屋内没有任何烛火,也没有任何人造访的痕迹。

等她推开簇新的门,走入屋内,才惊觉其中有人。

月色从门口铺了一地,直至那人脚边,她屏息凝神,缓步靠近,才看清这一个再不能更熟悉的身影。

他背着身子而坐,身影满是寥落,她看不清慕容烨脸上的神情。

韶灵看了几眼,笑了笑,低声道:“七爷来了怎么不点烛?”

作势就要去摸索桌上的烛台,却碰倒了一个瓷杯,冰冷的液体溅上她的五指,她皱了皱眉头,是酒。

他一手按住她的手掌,哪怕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身为武者惊人的敏锐依旧令人心有余悸。

她的掌心贴在桌边的酒中,仿佛烈酒的火辣,一瞬侵入手掌,她咬牙挣了挣,却没摆脱。

慕容烨按的更用力,她开始觉得疼。

他一言不发,不若往日轻佻嚣张,狂狷邪肆,安静而危险。但他的怒气犹如惊涛骇浪,汹涌卷来,她就站在海边,下一瞬就要被吞噬干净。

他到底在这儿等了多久?

慕容烨蓦地抬起头来,她隐约看到那张脸……他的眉间满是阴郁,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簇簇火焰,让她借着很淡的月色就能看到,那些火焰却异常滚烫,灼得她心疼。

她突然想起,昨夜他说过要跟她一起去赏荷花,他当时心中有气,她笃定那是气话,哪里会放在心上?

难道——他是真的要约她看荷花?

他很快再度低下头去,扶着酒杯,又倒了一杯,一口饮尽,举杯间似乎……饮下的不只是酒,而是……

韶灵没再想下去,就在这时,他突地起身,拂袖而去,没几步就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将掌心的酒水在裙上擦了擦,这才点亮了桌上的蜡烛,默默望着一桌的酒壶,她的脸上再无任何神情。

这一个晚上,他就在这儿喝了这么多酒?!

心中满是自己的心思,进门的时候,居然迟钝地连满屋子的酒气都没闻出来?!

韶灵垂着螓首,将一个个空酒壶收在盆中,收到一半,手头无力,放下金盆,坐在桌旁。

连着捧了几捧清水泼到脸上,浇熄心中莫名情愫,她依靠在床头,望着那桌上的烛火发怔。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韶灵在晨光中走出院子,正要往正门口走去,却在半路见到那一抹水蓝色的身影。

洛神转过身来,面色很淡,只是比起往日,他看她的眼神更加深沉难懂。

“他昨晚就走了。”

“七爷回云门了?”韶灵想过他会走,但没想过慕容烨会不告而别。她想起昨晚他的异常,心头揪着。

“出来也一个多月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洛神依旧不冷不热地回应。

她本该大松一口气,毕竟没有慕容烨在旁,她做事更能由着性子来,不必太多顾忌。但她为何有一丝内疚?!她把心中的情绪,重重压了下去。

“这是他留给你的。”

韶灵从洛神手边接过一个白色锦盒,锦盒很是细长,眼底闪过一丝狐疑,打开一看,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一支莲花簪子,安静地躺在其中,红色的丝绒布衬托着它,它的身上散发着静好的安宁祥和。

她喉口发涩,呼吸一窒,抬起头来,红唇微启,却又如鲠在喉。

洛神看了她的眼神,便知道她要问什么。“你自个儿去看看洛府的荷花池。”

她提着裙裾,快步跑到荷花池边,人工打造的池中,尽是乌黑淤泥,莲花依旧轻摇。晨光落在莲花的花颜上,令它们看来愈发苍白,仿佛生了一场重病,虚弱无力。

池中的水,不知何时被抽光,淤泥中杂乱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像是一个个怪洞,映在她的眼中,说不出来的滋味。

“就为了让你亲眼看看,我才不让下人将水打满。”洛神的声音,从她身后传出,仿佛在压抑什么。

她不信地望向他。

慕容烨让人将荷花池里的水抽干净,他独自下去将沉入河泥中的簪子摸出来的?!这根本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即便是他的主意,他只会派几十人在泥中摸索,而他独自坐在一旁事不关己地观望。

洛神却毫不闪避地看着她,冷淡地说,刻薄世故。“我也希望不是他一个人做的,只有疯子才会这样。”

她不信,洛神也不信,可是……无人知晓其中的原委。

似乎,她又不得不信。

但即便是信了,之后呢?她铭心自问。

她心中的思绪,莫名却又汹涌,很难视而不见。

“你们两个一碰面,就把洛府闹得鸡飞狗跳,门坏了,池干了,真来这儿玩乐?”洛神冷哼出声,满脸透着不屑。

韶灵半响都不曾说话,她呆了一瞬。

“你一旦得到无忧丹,最好马上离开他。”洛神的嗓音突地冷漠如冰,字字见血。“慕容烨这样的……疯一次也就够了。”

韶灵咬了咬唇,不再理会他,装作无事地走出大门,唯独脚步更快,几乎是飞一般地逃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小姐……”

五月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韶灵才发觉自己手下的药方,才写了一半。抬头望着坐在对面老妪的担忧,她急忙笑着说。“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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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五月将老妪送走,小丫头才问她:“小姐都发了好几次呆了,有什么事吗?”

“小姐早上常常不吃早点,估计是饿的,我去买点吃的来吧。”三月自告奋勇。

韶灵笑了笑,由着他去。

三月刚刚踏出门,前方就飞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他眼疾手快,身子一闪,才幸免于难。

只听得一个妇人哭天抢地的声音,嗓门大的惊人。

“庸医!婆娘当什么大夫!喝了她的药,我儿子都快死了!大家千万别相信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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