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互诉衷肠
“最近听闻顾小姐的夫婿病逝了,处理了夫婿的后事,如今搬回顾家堡住。”马伯说了这句,便离开了,唯独留下韶灵一个人,遥望着窗外夜色。
他通过了玉痕的考验,但多疑嫉妒,刀枪舌剑,却在彼此的心里扬起了无法吹散的雾霾,隔着那一层晦暗,更看不清对方最初的模样。
有些伤害,看似浅薄,实则深不可测。
更别提,慕容烨那时才十八岁而已,不管他是否早已有了深沉城府,刁钻脾气,那个年纪的爱恋,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定是爱极了那位玉痕小姐。
她生气出手的时候,不管是否冲着他,他定能阻拦,甚至让她屈服,也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可惜他依旧容忍。
他的容忍,不是没有限度的。到了悬崖的最后一步,他就不会再退,哪怕对方是他曾经万分喜爱的女子。
爱之深,恨之切。
但他的选择是对的,若是继续容忍,那段爱恋也早已扭曲腐败,哪怕当真成了夫妻,也不见得会夫妻和睦,琴瑟和谐。
手上的伤疤,未必是元凶,心里的伤痕,才是永远的敌人。
他不愿带着手套,便是要自己正视过往的不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再重蹈覆辙――这一点,跟她何其相像?!
玉痕对他的容貌太过在意,而她却从不在意他的容貌,因此他才更觉可以一味亲近她身?
三年前,他们决裂的原因,只是因为一句话。“你有想过要嫁人吗?”
慕容烨一定不知那句话,为何成了导火索。
不知为何在她那么隐忍平静的眼底,骤然间火山爆发,不可阻挡。
她居然在那一夜,刺伤了他。
她跟顾玉痕,当真是不同的吗?还是……根本就是一样的!
韶灵将脸埋在手中,无数个问题在心头打转,她却连一个答案都找不出来,晕头转向,更觉疲倦。
深夜,慕容烨见屋内依旧亮着烛火,唇角不自觉上扬,不管他何时晚归,她总是为他点亮一支蜡烛,像是引领着他回家。
韶灵的耳畔传来他的脚步声,虽然背对着他,她依旧可以分辨,他转身关门,本想朝着床边来,但突然折了回去,在屏风后卸下了厚重的外袍和披风,洗了脸,擦了手,才走向床,坐在床沿上,轻轻拉下红色帐幔,整个人上了床。
他的双臂刚刚触碰到她的身子,她便稍稍往里面躺,慕容烨在她耳畔轻声低语。“还没睡?”
她却并不回应他,似乎方才的动作毫无意识,他静静听着她平稳的气息,从她的背后紧紧抱住她,笑着呢喃。
“你的鼻子没这么灵吧,睡着了还能嗅到我身上的血气味……”
她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闭着双目,毫无戒备,早已陷入梦乡。
慕容烨的眼神黯然不少,却也不再追究,他素来用白檀作为熏香,只是她对血腥味实在敏感,他并不愿意惊扰她心中的宁静,更不要她心生愁绪。
他抱着她,眉宇之间的沉重渐渐隐去。虽然心头涌现太多繁杂的事,偶尔也觉疲惫,也觉愤怒,但只要拥有她,他便平静不少。
清晨醒来,慕容烨伸手一摸床内侧,却只触到一片凉意,红色软枕上的褶皱正是她睡过的痕迹,他一掀锦被,坐起身来。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桌上放着早膳,冒着热气,可见她刚走不久。
他们虽然都算是早起的人,但这些天哪怕他回来的很晚,也会陪伴她一起吃了早饭再走,甜蜜宛若新婚夫妻。
她一定回了药房,只是天才刚亮,这么早就有伤患?
慕容烨的眼神涌入一片晦暗,面有愠色,不过很快平复下来,既然是他答应她经营自己的抱负,又如何有理由抱怨她?!
他即便这么想着,但还是去了药房,还未走到门边,已然听到她厉声嘱咐的声音。他扯唇一笑,依靠在门外,看她对着两个四十来岁的手下耳提面命,一脸冷肃,双目凌厉。“这些药用清水熬煮,一个时辰后再服药。特别是在膳食方面,决不能碰辛辣之物,否则,病情就会反复。你们要想跟往日一样生龙活虎,上房揭瓦,就不能贪酒贪吃,最好也能早些歇息。”
见状,慕容烨强忍住笑意,坐在她面前的两人,年纪都够当她爹了,凶神恶煞,她却将他们当成是孩子来训斥。
“我们都喝了几十年酒了,怎么能戒掉?”一人粗着嗓子问,不太放在心上。
“送他们走。”韶灵转头对三月说,下一瞬,冷着脸对着他们,语气不善。“你们下山去找别的大夫,另请高明,也许还能让你们抱着酒坛子睡觉,一醒来,病就全好了。”
谁都听得出她是在下逐客令,另一人急忙陪着笑脸说,从连翘手里接过沉甸甸的药包,连声赔不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剑客。“韶灵姑娘……你别生气啊……我们拿药,马上就拿。”
“下次再见,千万别让我闻到你们身上有一丝酒气。否则,不管要死要活,都别到我这儿来。”韶灵冷眼相看,晶莹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坚决如冰。
“以前韶灵姑娘有这么凶吗?”两个男人从药房走出来,勾肩搭背,一步一晃,活像是泄了沙的沙袋。一人在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另一个人也是一脸诧异。“上回没觉得啊,她还跟我有说有笑的呢,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朝我们撒气啊……”
一人恍然大悟:“心情不好?云门的弟兄都盼着主上跟她成亲,能喝杯喜酒,有阵子没动静,难道是这件事成不了了?”
对方连连点头,随声附和。“想来也是,算了算了,我们别多嘴,赶紧回去喝药,我现在连拔剑的力气都没了――”
慕容烨脸上的笑容沉下来,他从暗处走出来,一提华服,走入屋内。
“七爷,这么早。”韶灵见是他,眼底虽然闪过一分错愕不及,但还是笑着招呼。
一分及其细微的生疏,梗在他们中间,像是有人赤足走上平滑的道路,却踩上一颗细小的沙砾。
他狐疑地打量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有笑,但笑容不达眼底。
“你们还没吃早饭,先去吧。”韶灵见慕容烨的眼神微变,便支开了三月跟连翘。
“爷也没吃呢,我们一起用。”慕容烨笑着坐在桌旁,迎着她的视线,说的平静温和。
“我方才已经用过了,我不是让人把早膳送去的吗?七爷怎么没看到?”韶灵微微一笑,却有些尴尬。
慕容烨因为常年练武的关系,看似慵懒散漫,实则很有自制力,他何时起身,她早就摸得清楚了。
“七爷若现在回去,那些早膳也早就冷了。隔壁屋子生了个小暖炉,吃的东西虽没几样,但还是能给七爷做碗面的。”韶灵起身,连披风都不拿,就往隔壁走去,慕容烨跟在她身后,看她煮水下面。
他方才的不安和担心,一瞬烟消云散,她依旧跟平日里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我听几个手下在念叨你对待病患太凶悍,满腹抱怨……众人都说你性情冷静,就没几个知道你被惹恼了,就是活脱脱一只母老虎。”他故态复萌,倚着墙,眉目之间一派潇洒,笑着打趣。
“以前总说我不是女人,如今我成了禽兽了?”韶灵不怒反笑,弯腰垂首,磕了一颗鸡蛋进去,滚水将鸡蛋翻滚着,白乎乎的蛋花,卷起了淡淡的香气。
“一山容不得二虎,唯有一公一母。占山为王,我们天生一对。”慕容烨唇畔的笑意更深,她虽厨艺不精,但哪怕只是下一碗面,都让他觉得秀色可餐。
“你愿意当禽兽就好,反正我不乐意。”撒了一把青翠葱花,韶灵将香喷喷的面端到桌上,瞪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这样的她,才有生气,慕容烨总算不再多疑,圈住她的手腕,淡色的唇微微上扬,那双善于蛊惑人心的邪魅眼瞳,锁定了她的脸。他却只是笑,并不开口。
“今日还要出去吗?”正是每一日都被他这么凝视着,她无法忽略他对自己的心意。韶灵心中掠过一层惶惶不安,她抬起眉眼,轻轻地问。
“要出去,不过不会像前几天那样晚归。我们都好多天没一起吃顿饭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要成独守空闺的小怨妇。”慕容烨捏了捏她的面颊,一如她还是十来岁的少女,听上去是取笑,但语气却宠溺的很。
韶灵垂眸一笑,他们虽然不曾结为夫妻,但不过少了个名分罢了,这世上许多新婚夫妇,也不见得他们这般和睦亲密。
“风寒彻底好了吗?怎么还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慕容烨笑着问。“不像是老虎,倒像是只猫。”
“要这么点小毛病都治不了,我还怎么当大夫?早好了。”韶灵朝着他眨了眨眼,大言不惭。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吃了这碗面,才起身将他送到了院子口,哪怕昨夜睡得并不踏实,但她还是想试着去相信一个人。
这是她的弱点。
但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她不想孤身奋战,一定要忍耐着走完这一条路。
黄昏时分。
云门外。
慕容烨骑在白色骏马上,绝尘而来,紫色华服飘逸精美,黑色披风肃杀冷沉,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却在他的身上毫不违和。正如他的性情,亦正亦邪。
他早上答应过韶灵要早些回来,接连几个晚上都到了二更天才回到屋内,她早就睡下了。今日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云门,只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七爷,您回来了。”慕容烨跃下马背,匆匆走入其中,见马伯候在门旁,来不及听完他的话,将马鞭往他手里一塞,下颚一点,算是回应。
“我有话要对您说。”马伯看着慕容烨仓促的身影,不温不火地说。
慕容烨蹙眉转身,在马伯的嗓音中听出几分其他的含义,他静默不语,等着马伯先开口。
马伯波澜不兴,脸上没有任何喜怒,皱纹愈发深刻,宛若一张苍老的纸张。“昨晚,玉痕小姐来过了,七爷不在,我让韶灵去接待她。如今她成了遗孀,带子回顾家堡生活,我擅作主张给了她一笔盘缠。我想,七爷在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慕容烨的目光骤然发冷,刮过马伯的身影,他的唇角莫名牵动,却并非是平日里的笑,俊美无双的面容,此刻却是阴沉而冷厉,很是可怕。
他拂袖而去。
马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宛若一尊泥塑,恭恭敬敬地目送着自己的主子离去。
门被大力推开,慕容烨冷着脸大步踏入其中,袖口一垂下,掌风已然将门重重合上。
“韶灵。”他的嗓音冻结成冰,眼光在满屋子找寻她。
跟他的目光触到的那一瞬,韶灵浑然不觉,笑着走向他,他拧着眉头看她,她的笑靥更是将他衬得癫狂。
她……不是该生气吗?至少也是猜忌,愤恨。慕容烨眼底的幽深不曾被冲淡,百转千回,五味陈杂。
他狐疑地望向她,目光落在她的身后,桌上的几道菜摆放整齐,最中央的火锅还在腾腾冒着白气。
“回来的比我想的要早些,菜刚刚送来――”韶灵神色自如。
“你过来。”慕容烨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内室床边,双手覆在她的肩膀上,压下她整个身子,要她坐在床沿。
他久久地看着韶灵,眼中神色莫测,我看着他,缓声问道:“老马才跟我说,她来了云门,你去见过她。”
韶灵的眼神平和,宛若无风轻抚的水面,听他甚至不提顾玉痕这个名字的任何一字,更觉他必当对她铭心刻骨,如今恨得深了,甚至提也不愿提。
“我是去见了顾小姐。”
“你……”慕容烨顿了顿,手掌无声从她的肩膀滑下,安静地坐在她的身畔,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沉默了许久,他才身子微转,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一分笑意。“你心里不好过,毕竟是瞒着你没对你说过,突然见到她,一定满心惶恐不安,你怀疑爷对你的真心,对不对?”
韶灵从未见过邪肆狂妄的慕容烨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若他根本不在乎她,也不会如履薄冰。她的心头发暖,低低地问。
“顾小姐的孩子,是七爷的吗?”
慕容烨一瞬冷下脸来,怒不可遏,眼底却又并非只有怒气,更多的是无法辨明的情绪。星点的怒火在黑眸之中炽燃烧,令他看来更生气。“你这一晚上都在胡思乱想这些东西?爷当时是觉得她性情开朗,相识不过半年就分道扬镳,哪里有什么孩子?”
韶灵扯唇一笑,轻轻地说,不再闹他。“若是你们有了孩子,都要五岁了,那个孩子看起来没那么大。”
慕容烨挑眉看她,眼底深处有些不太确定,但看她的笑容明亮又灿烂,总算才放下心来,相信她不过是顺水推舟气他罢了。
“我没生气,七爷。”韶灵朝他粲然一笑,秋水美眸更是亮眼,看他依旧眉头不展,神色不太好看,她才柔声说。“七爷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佛言看人,人人是佛;鬼眼看人,人人是鬼。过去我很难相信一个人,这样的我,让对我好的人其实受了不少罪。昨夜,心中的确有些疑惑,但我想事情并非那么坏。”
“你昨晚一夜没睡好,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慕容烨听了她的这一番话,更觉她不再冥顽不灵,固执己见,更遭人喜欢,更让人疼爱了。他的神色稍稍缓和几分,目光紧紧抓住她,低声道。“韶灵,你听好了。我对她没多大感情,如今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我没在你面前谈及她,是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
“我没怪七爷啊。”韶灵一句带过,说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至少,她并不觉得被欺骗的愤怒攻心,或许是慕容烨对她太好,让她不忍去怀疑他的用心。
慕容烨心中牵动,嘴角掠过一丝笑容:“那就真是没生气了。”
韶灵不懂地看着他。
“你叫七爷的时候,能让人心软成一滩水。你叫慕容烨的时候,往往是气得不轻,像是爆竹一样要气炸了,实在是语无伦次,气急攻心想不到任何法子的时候,才会这样……”慕容烨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温柔,笑容虽不若往日的妖魅而迷人,却像是暖炉中的火焰,将她的猜忌全部烧成碎片,燃成粉末。
他们兴许是认识的岁月太长,对彼此都足够了解,这算不算好事?!
她笑着点头,“你这么担心我,就怕我变成刁蛮的母老虎吗?”
慕容烨也笑,他喜欢的女子,有任何人都难以取代的性情,足以让他忽略她骨子里的倔强和坚持,一如既往地捆绑着她,不让她离去。
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宛若闪耀的烛火,久久地沉默不语,只是望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此刻的俊美面容,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动心。
慕容烨的眼底,一下有了光芒,他调侃的更是放肆。“如今才觉得爷好看?”若是没有那些传闻,他依旧是女人心中最理想的对象,至少在她们不知他做过的那些事之前,他的皮囊足以令人折服,献出衷心。但韶灵的眼底,从未有过他在那些女人眼中见过的痴迷和狂热。
韶灵避开了视线,起身走到桌旁布置碗筷,淡淡地说。“我眼里最好看的人是韶光。”
慕容烨缓缓地起身,坐在桌边,韶灵察觉的到他心底的担忧,俯下身子,悄无声息地拉过他的左手,垂眸盯着那上面的伤疤。
“难看吗?”慕容烨审视着她脸上的细微变化,这么问,但语气里却是不太在乎。
韶灵正色道。“传闻中的七爷很可怕,但我看到的,却并非如此。这件事,七爷没错,错的人是顾小姐,七爷对她情深意重,更护她周全,她……不该开这么大的玩笑,伤七爷的心,毕竟关乎一人性命……”
慕容烨半眯着眸子,谈及往事,他没有任何的眷恋和向往,脸上唯有淡淡的不快。“你说的不对。我们相识不久,一开始是相处的和睦,但后来她总耍性子争吵,空穴来风,我不厌其烦,我跟她本来就没看上去那么适合,开心的日子,还没有看她怒气相向的脸来得多。但即便如此,情急之下,我不会看着一个女人被火烧死在眼前,哪怕那时,我对她早就没了什么感情……在火海里,乌烟瘴气,浓烟密布,我却是看得清楚了,下了决定,不想再拖泥带水,却被她认作是绝情负心……她再来云门,我始终不见她,一开始是动怒,后来是不想理会,不愿再生枝节。”
韶灵蹙着眉头,他的脸色并不喜悦,也没有往日的风光,像是并不愿意主动回忆那段难堪的往事,若不是因为她,慕容烨不必委屈自己。人生在世,原本就该随性而活,高兴的,就记得,不快的,就忘了。
唯独她隐约还有些不懂,昨夜见过的顾玉痕并不像是善妒的女子。
她甚至愿意坦诚,韶灵比她更好。言辞爽快直接,颇有种江湖儿女的飒爽风姿。
慕容烨几乎是一瞬就读懂了韶灵深藏的心思,冷声道。“自从那一次,她的确受了重击,我略有耳闻,她的性子不再火爆骄纵,变得很平静,不过半年,顾家就为她找了一门亲事。在那之前,她让顾家堡的人送来一封信,要我再去见她最后一面。”
闻到此处,韶灵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喉咙口,她盯着他的冷肃俊脸看,他是当真不快至极,才会有这样的脸色。她有些愧疚,却也有些心虚。咬了一下唇,她的嗓音低不可闻:“她手上的伤?”
他深不可测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他归于平静,下颚一点,并不否认。“她当着我的面,一手搁在装满了水的金盆上,割开了腕子,血将整盆水都染红了。”
当然是慕容烨再度救了她,韶灵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但以她来看,顾小姐的手腕上的伤痕很重,当下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血肉分离,血流冲出,场景一定很可怕。
她记得,有一段时日,慕容烨很安静消沉,无论她在他的院子里闯多大的祸,他都只是一笑而过,水波不兴。
年初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正是他在养伤的时候吧。
她曾经的疑惑,如今一块一块拼合起来,非常吻合。
“她说想要弥补,想要赎罪,她看了我手背上的伤,痛不欲生。但我当时只是冷冷看着她,无动于衷,心里甚至有些畅快,仿佛留着这些疤痕,就为了等这一日。”慕容烨的唇角牵动,却没有任何笑容。“直到看她割了腕子,我才觉得自己错的离谱,她的血也无法抹去过去发生的一切,她这么做,毫无意义。不是铁石心肠,而是我发觉根本不爱她。与其让彼此难受煎熬,拖着日子过活,还不如一刀斩断。她要嫁人,我没有任何不舍眷恋。对她,我心无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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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灵的胸口闷痛,手落在半空,最终还是不曾落在他的衣袖上,她盯着他袖口上的精美花纹出神,面无表情。
她低低地问。“后来,她还是听从了家人的话,嫁去外乡了?”
慕容烨没再开口,只是淡淡睇着她,微微点了头。
“我虽然救了她,但终究没有给她一个机会。我执意要走,临走前,她扯开了手腕上的纱布,任由血液溢出,气愤难平,近乎诅咒。她平日里被顾家宠坏了,她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但耍尽心思拉下脸来挽留一个人,该是从未有过……她有她的骄傲,但我也一样。”
“那些话,一定很难听。”韶灵苦苦一笑。她用了这样的手段,不过是想最后留他的心,但却失败了,她怎么不难堪,怎么不悲伤,怎么不绝望?此时,任何人都会濒临疯狂。说出来的话,听不得,实在伤人心吧。
“既然看清楚错了,就没理由继续错下去。”慕容烨不置可否,语气冰冷。“那件事的确并不容易忘记,并非那个人让人念念不忘。当年彼此都很年少,我忘不了她整个人躺在血泊中的样子,但我可能更忘不了自己手上的伤疤。更忘不了,那一场大火,只是她意气用事的试探。这样的,怎么会是感情呢?”
更何况,顾玉痕年轻时候发狠说下的那些话,并未有任何效用。顾玉痕活下来了,而他……也找到真心的那个女人了。
韶灵从未见他说得如此动容,她不自觉地迎上了那双黑眸,他也看着她,两人四目相接,触碰到了彼此内心相似的情绪,顿时激起一阵涟漪。
他一下就触碰到了,她深藏在心的心疼和悲伤,他有些不忍,却又被紧随而至的快意和欣悦包围。
她当下就抽回了视线,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看了他几眼,有些忧虑地说:“人在激怒之下,一定说不了好话。上回我误会了韶光的事,也说了不少……”
慕容烨的神色总算缓和下来,淡淡地笑。“你平日里对韶光怎么样,我都看在眼里,宁愿自己受苦,也绝不让韶光多心。在那生死攸关的关头,你若不发狂,才不像你。”
“那些话,你没往心里去?”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慕容烨笑着说。“得寸进尺。”明明他说的够多了,她还偏要再问。
“跟七爷学的。”韶灵的红唇一翘,眼底尽是诙谐的笑容。
他将手背放在她的膝上,神色一下子温柔下来。
“七爷若想祛疤,我可以给你想法子,若你不想,我也并不介意。”她一脸真挚恳切,不容人怀疑。
“我已经不在乎了。”慕容烨笑道,眼底有闪烁着的微光,他几乎要在她的笑靥和眼神之中微微沉溺。跟她在一起,每一天都是欣喜的,而此刻,他却陡然间明白,他将来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她,她早已走入了他的心里。
“我也不在乎。”韶灵拉过他的左手,微微抬高,再一次看清那些疤痕,将娇嫩的红唇贴上他微凉的手背。
慕容烨的眼神微变,等韶灵看清,急忙放下手,她的动作是自然而然,只是想安慰他,没曾多想。但落在他的眼底,说不定是带着别种含义的撩拨了。
“你还真是学坏了。”他深沉地打量她,嘴角牵扯的笑意,更显得不怀好意,仿佛心中盘算着预谋已久,终将得逞的奸计。
“慕容烨!”韶灵一时气结,低叱一声。他又误会她的举动了。
他却得意地扬眉,说的很有把握。“你看,说的是不是没错?!”她根本无法反驳无力回击的时候,才会对他直呼其名。
这个男人,实在是难以征服的一座山,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不吃我可动筷子了,我饿了。”韶灵话锋一转,气恼何时才能扳回一城,不再处于下风。
“爷也饿了。”慕容烨的嘴角生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意双关,说的轻缓至极。
韶灵不再理会他,径自往火锅中拨下食料,慕容烨睇着她,脸上的笑再也不曾落下。
这一日,他们之间,似乎又走近了几步。
她若厌恶他,则不会默许了跟他同住一屋,但这一次,她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七爷。
每个人都有过去,哪怕是她,哪怕是慕容烨。他们在年少的时候,都会遇到不同的人,都会有过不同的故事。
但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颗相近的心,能够走一条路,携手白头,又何尝难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