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失去一些之后,常常会有一段低迷,而这种低迷,是一种自省,自查。强者会以此为契机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重用了十几天的封闭训练,仿佛变成了一个要出征的斗士。清早洗漱完毕,吃了早点,就去复试了。这次,可以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七十分钟的题量,只用了三十分钟就做完了。加上十分钟的检查,四十分钟就交卷出场了。左右两个女孩用期待的眼神目送着这个高手离开。
离开信息楼,回头看看四周,无人出场。他是第一个出场的,忽地感觉脚底轻轻,走在路上如同飞行,这是英勇的骑士凯旋而归的潇洒。
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是何等畅快,背了一个学期的包袱,终于卸下了。再过两周就要到北京考试了,他迅速地转入复习备考状态。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重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进入梦乡,睡得甜甜地,美美地。
清晨,天蒙蒙亮。重与仁和夏就整装待发。大巴车徐徐驶来,是仁的同学租来的,价钱便宜。所以三人放弃了和其他同学坐火车的机会,选择了独行。三人坐在这宽敞的大巴车上离开了石家庄。
这暑热的天气里,车内像是一个大烤箱,每个人都像被烤熟的火腿,满面红光,还溢着晶莹的油滴。空气热腾腾地酝酿着,夹杂着四十多人的体香。重的胃就开始翻腾,头晕耳鸣,要晕车了。重伸手到包里摸摸塑料袋,又缩回来,再去摸口袋里的晕车药,匆忙取出两粒放到嘴里,猛喝了几口水,躁动的胃才稍稍安静些。三四小时的行程,却犹如熬过了一个世纪。本来安静地过活,为了遥远的爱情,漂流异乡,迎接又一次人生大考。
临近中午,大巴车驶入北京。作为首都,北京到处是摩天大楼林立,显示出无限繁华。大巴车在拥挤的街道里左突右转,最后在一座高大的酒店前停住了。
重抬眼一看,“富丽大酒店”几个大字映入眼帘。透过车窗,只能望到七八层。大家舒了口气,七嘴八舌道:“这地方真热!烧烤出锅啦!快把我憋死了,快出去凉快一会儿。”大家边说着边往外面走。
没想到本来强烈的愿望,却被刺鼻的热流扑个满怀。眼角酸痒,竟然溢出了眼泪,好像是游子归来的感伤。后来才知道,当时北京足有39.5度的高温,加上这里工业发达,外来人怎么能适应得来,更何况重又是个晕车高手。
重只觉得眼一黑,一股烧焦的塑料气味,扑鼻而入,每个毛孔就迅速长大,拼命地排泄着毒气。浑身湿漉漉的,像刚出锅的麻辣烫,火辣中带着一股鱼腥味。他伸手朝脸上一抹,手掌竟沾满黑色的泥污。呼吸显得艰难,因为全身都在膨胀,肺里再也无法容纳半个氧气分子。
重强打精神坐上漂浮的电梯,他倚在角落任凭电梯门打开又关上,往复三四次,才升到十层。出门口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亏夏扶了他一把。
进了卧室,看到一座大床摆在中间,三人顾不得卸下行装,扑通扑通地趴到床上,大床怎能经得起如此重量,反复弹起弹下,如同鱼儿入水溅起了波纹。
不知睡了多久,仁将重与夏叫醒,道:“都五点了,大家去吃点饭吧!”
夏道:“我早就饿得不行了。”
重挺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涌动的热浪,竟打了个寒颤。回头看时,墙角的柜式空调,正忙碌地吹着冷风,小屏幕上显示着十六度。他忙伸手调到二十五度。
仁与夏异口同声地说:“别调别调,刚凉快一会……”
重叹气道:“我有点冷,很不舒服……”
重尚未说完,仁已夺过遥控器,重望着指数变化,25,24,23……15,16。重心道:“该死的16度。”
重的躯体像是被冰封了,刚才的汗液无影无踪,浑身僵硬,脑门冰凉,隐隐作痛,要不是考试,早到医院急诊了。
落红近在咫尺,怎么去找她呀?重这副狼狈相,这匆匆的行程,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心头。
三人乘着电梯下了楼,虽已是夜幕降临,但丝毫没有减去暑热。走进一家餐馆,四处萦绕着浓浓的油渍味。捡了一个僻静处落座,点了三个小菜,一人一碗米饭,饭菜嚼在嘴里竟难以下咽。仁要三瓶冰冷的啤酒,猛喝一气,才勉强吃下几口饭。回来时路过电话亭,禁不住止步,重想给落红打个电话,一想竟忘记了带号码。
依稀的晚灯,天空被灰色烟气笼罩,看不清星星的样子。唉!怎么这么不畅。望着仁和夏移动的背影,加紧步伐赶了上去。拐弯时,重又伤神地望了望那个电话亭。
谁知道这次转弯,就会是最终的错过。
回到房间,重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发呆。仁静静地看着电视,夏穿着短裤,光着膀子,端个脸盆道:“我去冲个凉,要不睡不着。”仁道:“就你假干净,明天考完试就回去了。”重道:“就是,对付一晚上得了。”夏道:“你们不去得了,我自己去。”只听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重忽地想到,临下车时,那个组织车的同学说,为了便宜找个离学校较远的旅馆。于是对仁说:“咱们去考点看看吧,或是问问那里的情况。”
仁不屑地说:“没问题,明早打个车,一说不就得了。再说都这么晚了还折腾啥?“
重不语,继续注视那雪白的天花板。
忽然门开了,只见夏端着盆子回来了,满脸怒色。端着盆子在屋里打转,仁道:“你疯啦!”夏道:“重,我没找到二层洗澡间。我一上电梯就到了一层,都下去两次了。”
仁哈哈大笑道:“这电梯你可坐值了,得亏是免费的。”夏生气地说:“就你讨厌,屁话连篇。重,你跟我去吧!”
重与夏一直要好,带着夏去了二层。一会儿便回来,依旧凝视着天花板。
不知几点几分,三人入睡了。重觉得凉,紧紧裹着空调被。
重恐怕出问题,老早就醒了。看看身边二人,依旧是鼾声雷动。重起身穿好衣服,走到窗前,俯瞰对面的矮楼,他惊诧不已,竟然在矮楼顶上睡着一对**男女。他揉了揉眼睛,注视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精彩。他又去叫醒夏和仁,看看这传奇一幕。二人半睁着眼打着呵欠,慢慢起身。重道:“快看快看,裸睡者。”二人一听这个,马上来了神,三两步赤脚奔到窗前,议论开了。
不久屋顶男女回屋了,三人回坐到床上。仁道:“这十层楼还有一个好处,没蚊子。”重道:“蚊子飞不上来呀!”夏道:“哎,就是洗漱不方便。”重回过神来,急道:“快点洗漱,还要考试呢!”
一阵紧锣密鼓的折腾,仨人跑到楼外打个车就出发了。重看看表七点整。考试八点开始,十一点结束。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重觉得考点是在西侧,可是司机一直朝东行驶。昨天大巴车是从西面过来的,还路过师大,肯定走错了。重忙道:“师傅,我们去师大西院考试,方向好像不对。”仁道:“不会错的。”师傅道:“我开了十多年车了,北京我哪不熟。东面有个师大校区。”重道:“不能,我们昨天来时,大巴司机说,这就是师大西院。肯定是错了。”
只听司机道:“哎呀,是师大西院是在西面呢!东面那是东院。错啦!”
司机已经开出二十分钟了,还得原路返回,时间很紧张。司机来个急转弯,迅速提高了车速,道旁树一棵棵地闪过,看不清模样。埋怨也没用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七点五十时,车停了,司机说:“到了。”三人结账下车,忙去布告栏,查看考场位置,看了三个来回,竟然没有他们准考证上指明的位置。马上就要开考了,这当如何是好。仁还跟没事人似的,夏和重早急开了锅。重四下看看,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班里的同学舟,他忙冲上前道:“舟,这是西校区吗?”舟瞪大眼睛道:“这是北校区,西校区得往南走穿过一条街,再向西走一百米,就到了。”
三人都没来得及答谢,就飞奔而行,到达时,开考的铃声已经响了。
重坐在位置上,深呼吸着,调控心神。虽是早晨,重却热得汗流浃背,透不过气来。
上午考公共课,政治和英语,要持续三个小时。重写完政治写英语。室外气温已经升至三十几度,重感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师大,与落红渐行渐远。重用手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再用白纸团成球吸干手心的汗渍。他看看表十点五十五分,作文还没有写。他加快速度,用五分钟奋笔疾书,把作文写完了。停笔的刹那,铃声响了。重长舒了一口气,看一下准考证信息,离开了考场。
走出教学楼,太阳正喷着火舌,狂吻着重的脸颊。攒动的人群,如同沸水翻开的水花,令重望而生畏。
重四下寻找,也没有找到夏和仁的踪影。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街上游走。这么难熬的暑热,这么难闻的空气,也不晓得人们该如何过活。重找到一个面馆,要一碗炸酱面,请师傅多过几遍凉水。可是他第一口险些烫着,勉强吃了几口,起身结账,心中骂道:“他娘的真热!”临离开时,他随手摸一下那凉水桶,竟也是这么烫。
难道满腹的希冀,竟会消殒在这火热里。重寻得一个树荫处坐了下来,用白纸扇着热风。树木翻卷着叶子呆立着,花坛里的花已经晒焦了花瓣,鸟儿扑楞着羽毛静默,校园里没有移动的人影。因为那会消耗体力,制造热量。那火热的身体,要再加一分热,恐怕就会冒烟了。大家不知在等待什么,细数着一分一秒。
重唯一活动的就是那纷乱的思绪,这大热的天,落红定是在凉爽的风扇底下午睡,怎么会知道重的煎熬。重心想:这非凡的京城之旅,广阔的天空,陌生的人群,没有入围的凭证,叫我如何去见你。污浊的空气,沉重的心情。走进考场,忘了我。离开考场,忘了我。可每时每刻都忘不了你。殷切的企盼,若不是我忙着考试,若不是我太注重形式,又怎会掩盖真爱这许多年。漫长的旅程,还要自己走过。太多依赖别人,会永远活在幼稚里。要想飞,就要勇敢地超越自己,长出翅膀。生存就是不断战胜自己的过程,我坚强地走,不回头。
时间到了,重一口气饮完一瓶矿泉水,起身将瓶子重重地摔进垃圾桶,有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
刚刚开考十五分钟,重就感觉两眼发黑,虚汗不断,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腹中空空,只有肠子在无规律地抽动。重咬牙坚持,心中默念着落红的名字,奋笔疾书。三十分钟就答完了三个小时的试题,若没有落红的支撑,他早就放弃自我了。重举手示意交卷,老师摇摇头说:“要交卷得在开考一个小时以后。”重把表摘下放在桌子中央,看着指针一圈圈地走过,艰难的呼吸,要像探险家斯科特一样战斗到最后一秒,哪怕是伟大的悲剧。
一小时到了,老师示意可以出场。重强打精神,支撑着身体,踉踉跄跄地挪到水房,将龙头开到最大,一头扎进水流里。那一瞬间,换来了重的清醒,这或是一种重生。
瞬间,你非你,我非我,一种放下的超脱。第一个离开考场,不知会是意外的惊喜,还是噩梦的结束。
大巴车在万家灯火里穿梭,承载着归家的喜悦。别了北京,别了落红,就在那一刻静静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