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健驱赶着马车,心慌意乱地赶了一阵子的路。马车与他的心境如出一辙,这一路走得动摇西晃,堪堪跌倒。马车内的阿蘅与宛央只得攀紧了窗框这才免得被摔出去。阿蘅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车外迟健所坐的位置,嘴唇抿得紧紧的。宛央则心有余悸地环顾着这辆马车,眼光偶尔小心翼翼地落在阿蘅的脸上,但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忙不迭地收了回来。
迟健的一头白发随风飞扬,很是飘逸。但是迟健此刻却毫无这般飘逸的心情。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缰绳也早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中,血肉模糊。
忽然前头一个急转弯,迟健来不及调转马车的方向,连人带马车冲上了一个土坡,马车哐啷一声翻到在地。
迟健被甩了出去,但是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握紧了拳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萧墨迟,萧墨迟……你若是有个好歹,我怎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婴婴呢?
婴婴,婴婴,我的婴婴……迟健顾不上自己的手掌心已经被缰绳勒出了两道血印,只下意识地收紧了拳头。
那一厢,阿蘅扶起了宛央后,急忙奔过来查看迟健。她仔仔细细地把迟健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并未见有伤口,只有双手的掌心有两道深深的勒痕,可见血肉。
阿蘅鼻头微酸,忙取出药膏给迟健处理掌心的伤口。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迟健这般痛苦,心下着慌,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迟健。两人相对无言,伤口处理完毕后,阿蘅轻轻地捋顺了迟健的白发,环住了迟健颤抖个不停的双肩。她一边轻拍着迟健的后背,一边温柔地说道,“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蘅的声音轻柔似哼唱,迟健在她的怀里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但呼吸依旧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宛央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她想上前去问一问这个白发人缘何这般重视萧墨迟,但心中却有怯意,所以只敢站在原地看着阿蘅与他出神。
迟健终于回复了平静,起身去检查马车。一只车轮已经被撞飞了,看样子是不再能使用了。迟健只得解下了那两匹马,牵着其中一匹走到了宛央的跟前,将缰绳递到了宛央的手中,“这马给你。你该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宛央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迟健便招呼阿蘅上马,“走,我们去救萧墨迟。”
阿蘅点点头。她与迟健共乘一匹马,正欲扬鞭离开之时,宛央突然鼓足勇气冲到二人的马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带我一起去。”
迟健坐在马上冷冷地扫视了宛央一眼,摇摇头。
宛央憋红了双眼,声音放低了一些,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带我一起去。”
迟健依旧不紧不慢地摇摇头。
宛央深呼吸一口气,埋下头,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求你,带我一起去。”她自小长在宫中,虽不受父皇的宠爱,但终归是父皇唯一的女儿,几曾这般低声下气地对谁言语过一个“求”字?
但迟健始终不为所动,甚至也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揪着缰绳命马儿绕过了宛央,淡淡地留下一句,“带你去,你只会是个累赘。”
宛央不曾抬起头,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
累赘?这人竟说她是累赘?她心中很是气恼,但是泪水却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也是,她肩不挑,手不能扛,连马也不会骑,带上她去救人,可不就是累赘吗?
宛央很是自暴自弃,垂着头让到了路边。
阿蘅坐在马背之上,虽看不清宛央的神色,但却看得清楚她的双肩正微微颤抖着。她张了张嘴本欲劝一劝迟健,但最终还是作罢。
迟健与阿蘅绝尘而去。顾宛央则呆呆地留在了原地。好一会儿后,她却又突然下定决心要追上二人。她一定会再三小心,一定不会去耽误那二人救人。她只是想早一些见到那个呆子,只是想快一些确定那个呆子还平安。那个白发男子显然知道该去哪儿才能找到扣押萧墨迟的沙盗,她岂可呆在原地犹豫再三浪费时间?
宛央走近马匹,轻轻地抚摸着马鬃。这马竟不避让,似乎很是享受她的抚摸。宛央先前被马摔着的地方仍旧生疼生疼的,她心中虽有顾忌,但是咬咬牙还是学做阿蘅与迟健的模样翻身上了马。她坐得东倒西歪的,是以揪紧了缰绳,双脚也踩在马镫中,一动不动。她深呼吸一口气,往自己的腹部方向拉了拉缰绳,喊道,“驾!驾!”这马也许是与宛央有缘,又或许宛央被马摔过几次过确实开了窍,此刻这匹马在宛央的指挥下,竟真的载着宛央一路小跑了起来。宛央便沿着迟健与阿蘅消失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迟健打发了宛央后却并未急着赶路。他歇在路边,取出鸽哨吹了起来。他一边吹一边焦急地仰望着天空。许久之后,才有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停在了迟健的肩上。
迟健摸了摸白鸽的头,听着白鸽咕咕咕的声音,这才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既然能在此处唤来禾之晗豢养的白鸽,那禾之晗也一定是跟着萧墨迟来到了边关。既然有他在萧墨迟的身边,事情一定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迟健传书给禾之晗后,在原地略等了片刻便收到了禾之晗的纸条。禾之晗正在暗中守着萧墨迟。他虽是被沙盗扣押着,但是并无性命之虞,可以放心。
迟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下了地。
阿蘅见他面色稍改,柔柔地问道,“可是好消息?”
迟健点点头,重新让阿蘅上马,说道,“走,咱去会会这帮人。”
阿蘅面上丝毫没有惧色,反倒有了一丝微笑。
而此刻就在他俩的身后不远处,宛央已经卯足了劲追上来了。她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之下熠熠闪光,双臂已经酸透了,大腿也被磨得火辣辣得疼,但她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坐在马背上的她,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马儿恼了又把她摔下去。
迟健的马一路疾驰,出了边关后便不见了踪影。宛央心急,但是自己却又没法子奈何得了这马。她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继续追下去,突然沙地上两行清晰的马蹄印映入眼帘。先前并不见有旁人骑着马往这个方向来,所以这行马蹄印想必定是阿蘅与那白发男子所留下的。宛央不再多想,顺着马蹄印一路追了过去。
宛央一路咬紧牙关苦苦挨着,好容易远远地瞧见马蹄印消失在了一片帐篷之前,她也悄悄地下了马。她将马拴在了一个树桩之上,自己则只身靠近了那一片帐篷。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从小到大,她何曾冒过这样的险?她一边悄悄地靠近着,一边揣度着这片帐篷是否是那帮沙盗的老巢。可就在宛央毫无察觉的时候,一记手刀落在了她的颈间,宛央顿时失去了知觉,软绵绵地倒在了沙地之中。两名沙盗打扮的异族人好似捏起一只小蚂蚁一般,轻轻松松地拎起了宛央,走向其中的一个帐篷。
空空荡荡的帐篷里,只有迟健与一名沙盗相对而坐。迟健并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阿尔阔,另外两个人任你处置,但是我的人你须得还给我。”
阿尔阔并不看向迟健,而是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一口庆朝的话说得也十分流利,“我为什么要把你的人还给你?为着这几个人,我可牺牲了不少兄弟,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禾之晗在遗失了萧墨迟的踪迹后,早已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此刻,迟健对此自然也心知肚明。他淡淡地说道,“取你兄弟性命的是庆军,你自管找他们去好了。”
那名唤作阿尔阔的沙盗并不答话,只是专心致志地擦着弯刀,直擦得那柄弯刀锃光瓦亮。
迟健见他并不买账,手指轻叩着桌面,“莫非你是想与浮屠宫为敌?”
阿尔阔冷哼一声,“我可不是我那个好叔叔,不必仰仗你浮屠宫的鼻息过日子。”
迟健冷笑,“哦?那你的意思是月氏族老老小小的生死也全与你无关?”他为着他的大计在这关外创建了浮屠宫,对西域和北疆各个部族的势力自然知晓得清清楚楚。这个叫做阿尔阔的沙盗原是月氏族的太子,但是却被其叔叔谋权篡位,自己只得流落在外,机缘巧合下成为了关外沙盗的头领,整日里打着往来商人与军队的主意,抢掠粮食与钱财。可据迟健所知,这个阿尔阔虽然没有成为月氏族的王,但是却经常会把夺来的粮食与物资私下里送与月氏族中的穷苦人民,可见他的心里依旧惦记着自己的族民。
迟健见阿尔阔久久地不开口,又风轻云淡地补充道,“我浮屠宫可不是只会做善事。”
阿尔阔打了个冷颤,自己并没有一味地去夺回王位全是因为叔叔那个王虽名不正言不顺,但确确实实对得起月氏族的老老少少,所以自己便淡了夺回王位的心。浮屠宫在这关外势力日盛之后,听说与西域和北疆的各个部落均有密切往来,月氏族自然也不例外。现在的浮屠宫势力究竟强盛到怎样的地步他并不知晓,但是他心里估摸着浮屠宫若想给月氏族一些难堪却并不难。
阿尔阔的心思松动了。更何况,自己做这横行一方的沙盗时日已久,与浮屠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细想似乎完全没有必要为着一个庆人而翻了脸。
阿尔阔正欲改口时,帐篷外一个声音响起。
迟健是能听明白月氏语的,一听这帮沙盗在帐篷附近抓着了一个庆朝的女人,心下不禁生出了狐疑,竟大声说道,“带进来看看。”
阿尔阔狐疑地看着迟健,但并未阻止。
宛央便被那两名沙盗粗暴地扔在了地上。
迟健一看,果真如他所料。他冲着阿尔阔微微一笑,又朝着地上的宛央努了努嘴,说道,“这个人可比你现如今扣着的所有人都值钱,拿她去与大庆朝廷交易,保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阿尔阔半信半疑地看看迟健,再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迟健站起身,“你自管相信我便是。我浮屠宫可不是鸡鸣狗盗之辈。我的人……”
阿尔阔挥挥手,“你自己带回去便好。”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迟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