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柳细细缠绵缱绻了一下午后,皇上自然得连夜批改奏折。只是这几日的奏折毫无新意,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大臣却非要拿出来说上一说。而真正的要紧之事在他的一力弹压之下却无人再敢言及,就连邓坤那个愣头青自上次当庭被他冷嘲热讽一番之后也消停了许多。
派去边关考察士兵屯田的几位兵部官员半途中竟被沙盗掳走了,这对大庆朝可是赤裸裸的藐视。邓坤这样的文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死活要让皇上前去救人。这倒也称了他的心意,所以便下了旨让傅容带兵前去救人。事情的结果现如今很合他的意,傅柏年与钱世忠这两名重臣被顺利救出贼窝,而萧墨迟与魏楚生则被沙盗继续扣押着。虽然魏楚生是个栋梁之才,但是若把他赔进去便可以轻轻松松地料理了这个看不透的萧墨迟倒也值得。只可惜邓坤这个榆木脑袋却不明白他心里的如意算盘,一意孤行,坚持请求皇上派兵继续清缴沙盗残余势力,并营救两位人质。
朝堂之上,邓坤面色铁青,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皇上则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之上,很是鄙夷地扫视了一眼邓坤,心里暗道:文人就是文人。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傅德昱,心中期望着这人能站出来为他挡上一箭。只可惜,傅德昱站如钟,纹丝不动。
皇上心中冷笑,只得自己答道,“邓尚书可知现在边关众将士的情况?”
邓坤愣住了,摇摇头。
皇上耐着性子又问道,“那邓尚书可知道这帮沙盗各个身手不凡,实难对付至极?”
邓坤点点头。边关屡屡传回来的奏折上早已明说这帮沙盗极难对付。
皇上又继续问道,“那邓尚书可知这帮沙盗来历并不简单?”
邓坤点点头。沙盗掳走大庆朝的官员后,边关的守军查明后便回禀了实情,说是这帮沙盗背后有着月氏族王室的势力,来头绝不可小觑。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邓坤,反问道,“邓尚书,你一知这帮沙盗极难对付,二知这帮沙盗来历不简单,三却不知守关将士现如今的情况,那你哪来的信心让朕的士兵们为着不足挂齿的两个人去挑战这帮沙盗呢?”
皇上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即便这两位主事客死异地,他们也不该有怨言。朕是为着天下百姓的安危考虑。他们既然身为我大庆朝的官员,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邓坤的身子颤了颤,本欲再说些什么,但是他终究不是榆木脑袋。这几日上朝,他次次都要说起营救人质之事,可次次不是被皇上打太极绕进去了便是直接被皇上忽视了。今儿个皇上接是接过了他的话头,但是却在“不足挂齿”四个字上说得咬牙切齿。他心下明白,这两个人也许并非不能救,但是皇上却着实不愿意救。他心中不甘,大庆朝自开国以来便以仁厚治天下,可现在皇上却弃两位大臣于不顾,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但尽管如此,他却也明白,这事儿再也劝不得了,否则不仅他这尚书之位岌岌可危,只怕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了。
自打邓坤因为营救人质之事在皇上这儿最后一次碰壁之后,朝中的众臣们便不约而同地不再说起这事,就好似从头至尾,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傅德昱对朝中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意外,但是心中却很是担忧自家的那个小子会因为听闻了萧墨迟的种种后将其与萧重联系在一起,而不顾一切地杀入沙盗老窝将其救回。他倒不十分担心傅容可否能从沙盗的老窝中全身而退,他担心的是傅容的一意孤行会触怒皇上。毕竟,天子脚下,他与傅家的上上下下都得仰着皇上的鼻息而活,就连在宫中颇受宠爱的容贞也是如此。虽说傅柏年来信保证自己一定会看牢了少爷,但是傅容那小子的个性他却是再了解不过了。边关虽是这几日毫无动静,但是傅德昱心头的忧愁却是越聚越多。
皇上却当真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他只盼着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萧墨迟这个人才好。边关的奏折每日里依旧呈上来,但是都只说一片平静。这让他微微安心,却又有几分失望。他心中生怕因为自己当日的执念而使得月氏族有了理由挥兵南下,进攻大庆。既然边关一片平静,这便说明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未成真。但是他却又盼着能得到萧墨迟的死讯,一来了了自己的一桩心头大患,二来也断了宛央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宛央……皇上转念想起这个妹妹,不由得叹口气。普天之下,好男儿比比皆是,她却怎的偏生惦记上了这个人?
皇上心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苦闷之感。
“太后驾到。”皇上远远地听见了太监通报的声音,正从书案前站起身,准备迎接太后。可这时,太后已经命人推开宫门,急急地走了进来。
皇上愣了愣,但依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点点头,素来端庄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的神色。
皇上心中生疑,上前一步扶着太后的臂膀,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环视了一圈乾清宫,“你们都退下吧,哀家与皇上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皇上并未阻拦,心头却暗道“不妙”,瞧太后这阵势,只怕太后要说的并非体己话而是件极要紧的事情。
宫中侍奉着的小太监与宫女全都鱼贯而出。待宫门重新掩上之后,太后也不绕弯子,直直地看向皇上说道,“宛央不见了。”
皇上被这句话弄糊涂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太后这才慢慢说来。
原来这几日她一直不曾见到宛央去她宫中请安,心中本就生疑。今儿个傅淑仪前去永和宫请安的时候,两人坐着闲聊便说起了宛央。
傅淑仪的语气很是关切,“我前儿个去看了宛央妹妹,但是却听说妹妹病了,不知这几日可曾好一些?”
太后倒是不曾听说过宛央抱恙,忙问道,“病了?好好的怎么病了?也不见有人宣过太医去未央宫啊?”
傅淑仪摇摇头,“锦绣说是老毛病,不碍事,歇上一歇便好了。”
太后心中生疑,宛央一径身子骨不弱,并不曾落下什么老毛病。
傅淑仪见太后不开口说话,略带歉疚地说道,“这几日热得很,我身子很乏,便也疏忽了,不曾再去探过妹妹,是我的错处。”
太后摆摆手,面带笑意地看着傅淑仪,“你是这宫里头顶听话的一个,这又怎会是你的错处呢?”
傅淑仪也不再说话,只淡淡一笑。
待傅淑仪离开后,太后便领着容青去了未央宫。只见未央宫宫门紧闭,随行的太监上前通报一声之后,许久这门才打开了。
锦绣领着一众宫女、太监匆匆忙忙地迎上前来,唯独不见宛央。
太后扫视了一眼众人,也不吩咐他们平身,便问道,“公主人呢?”
锦绣与另一名宫女迅速交换了眼神之后,朗声答道,“公主……公主睡下了。”
太后冷笑一声,“哦?那我便在这儿等她醒来便好。”说完挥挥手,容青自去搬来了椅子,放在长廊之下的阴凉处。
锦绣一见,面色大变,便又扯谎道,“公主她……她身子不爽利,这一觉得睡好久。不如太后先请回吧,等公主醒来了,我会禀告公主一声的。”
太后也不急,坐在阴凉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护甲。半晌之后才问道,“既然身子不爽利可曾宣太医来看过?”
锦绣的额头上冒出了涔涔的冷汗,慌乱地摇摇头。
太后见状,假装大怒,一拍椅子手柄,“大胆奴才,公主病了却不去请太医来看,若耽误了病情,你担当得起吗?”
一众宫女和太监们抖如筛糠。锦绣更是面如菜色,今儿个只怕是再也瞒不过去了。
太后见众人依旧不吭声,便吩咐容青道,“你去太医院把院判大人请来给宛央诊治诊治。”
容青领命,正欲离开之时,锦绣突然大叫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容青嬷嬷千万去不得呀!”
太后冷眼看着锦绣,锦绣这才吞吞吐吐地将实情说了出来。
太后一听宛央私自离宫,面色大变,稳住了心神后才问道,“有几日了?”
锦绣吱吱呜呜,“已经四日了。”
太后气得站起身,“四日?四日你们竟然一直瞒着不上报?万一公主在外头出了岔子,你们这群人全去抵命也赔不来。”
锦绣不再吭声,头埋得很低。
太后又气又急,一气宛央竟这般任性冲动,但是心中却又担忧得很。宛央毕竟从小长在宫中,身边一直有自己与则宣护她周全。即使她任性顽皮闹出了乱子,自己与则宣也会替她一力斡旋。可现在她竟然不声不响地私自出了宫。宛央不知世事艰辛、人心险恶,这在宫外万一出点乱子可让她怎么承受得住?
太后急得头晕眼花,忙命容青去请皇上来永和宫一叙。容青去是去了,皇上却没能来。容青回禀得吞吞吐吐,说皇上歇下了。太后冷笑,这一个两个的居然都让人这般不省心。则宣打小便没有午睡的习惯,容青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明白这不过是乾清宫的奴才扯的谎,所以回得迟疑。
可太后也没辙,只得等到皇宫中上了灯后,自己亲自跑了一趟乾清宫。
皇上此刻听闻宛央私自离宫已有四日之久,心登地一下狂跳不已。那一日他撞见宛央将萧墨迟的信笺视若珍宝,心里便一直膈应得很。而现在,萧墨迟被沙盗扣押,宛央却离奇失踪,难道她……
皇上不敢再多想,面色沉如水。他说道,“母后不必担心,宛央的去处……儿臣心里多半有数,这就命人去打探打探。”
太后叹一口气,转而看紧了皇上,说道,“皇上,你也须得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皇上面上一阵通红。他刚一回宫喜公公便告诉他太后派人来找过自己,本想着去永和宫请个安,但是却耽误了。
太后领着容青离开了,满心里记挂着不知在何处的宛央。皇上的心头却突突乱跳得厉害。他也气宛央的任性,也为宛央的安危担着心思,但是却害怕宛央当真会因为萧墨迟而独自去了边关。萧墨迟在他看来是个留不得的人,可宛央竟这样用情至深,让他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喜公公托着一封密函进来了,是陈琛呈上来的。
皇上一看,心不禁更乱了。这肃亲王不知打哪儿听来了萧墨迟生死未卜的消息,摆出了亲叔叔的架子,非要皇上下旨去救下他这未来的女婿。
这次第,怎一个乱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