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凛见容谦独自负手迎风而立,吓了一大跳:“容相!”
容谦闻声转眸,在一片花海之后冲他微微一笑,迈步向他走来。
“你别走!别动!”燕凛气急败坏地叫,将一身不算高明的轻功运到极处,飞一般掠过来。
容谦也不过向前走了三四步,便让他赶到身边,一把拉住,上下一看,气道:“又不坐轮椅,又不让宫人近身服侍,你就敢这样一个人站着?万一跌了伤了,你自己是不当回事,可连我在内,上上下下多少人,都得让风公子好一顿数落。”
容谦看他紧张的样子,只觉有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其实能自己走几步的,用不着这么担心。”
“虽说能走几步,到底不很稳当。真要走着练腿劲,要么靠着墙,一手扶着稳当些,要么让下人在旁边照料安心些,再不然,把青姑娘特意为你做的那拐杖拿着,也安全些,哪能就这样胡来?”
燕凛愤愤然地数落,觉得现在的容相有时候真是越来越任性了,倒要害他这样时时刻刻操心,真不知道,二人谁大谁小,谁才是师父,谁又是徒弟。
容谦看着他,忽然有些好笑。
如今他处处让燕凛管着,时时听他唠叨数落,倒也都习惯了,真象是燕凛小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被反过来了一般……心中倒觉得颇有几分淡然的温馨。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惹燕凛着急。若是平时,一个人练习走路时,他也是会拿根拐杖以策安全的。只是今天方轻尘在这里啊,他能要站着,看似还算轻松地走动几下,方轻尘看了才舒服。他若是敢拿根拐杖,颤微微地扶着走路,天知道那小心眼的狐狸,会不会又受到刺激,再给燕凛搞出什么麻烦来。
燕凛看似随意地牵了容谦的手,陪着他缓缓前行。
他相信容谦的毅力,相信容谦可以一步步稳定地走到最后。所以他不会再过于小心地扶着他,不会再试图去做他的支柱,但是他却绝不会松手。
万一有失足,万一有意外,至少,这双牵系着彼此的手,总是能牢牢拉着,不叫他跌倒,不令他受伤。
他微笑着陪着容谦极慢极慢地向前走,花海无边,阳光如许,恍惚中,他却只觉得,被这双手牢牢牵系,小心保护,永不至失足,永不至坠落的,其实一直……一直都是他自己。
“怎么样,这么快就把那一干重臣都应付好了?”容谦微笑着说。
“容相,你知道他们来做什么?”
“轻尘跟我说了。这小子任性胡闹,故意给你添麻烦。”
说服那些重臣们的过程,容谦一句不问,燕凛也一句都不解释。他信他,他也知道他信他,他们之间,早已无需多费那些唇舌。
“方轻尘是何等人物,我也是知道的。看在你的面上,他其实已经是极收敛了吧?只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多少王侯将相,戏于掌中,我也知道,他若真想同我为难,有的是更高明,更狠,更绝,更让我难堪无奈的法子。他的任性,也只是为你不平。如今肯这般留情留余地,我倒是要谢他对你的心意,对我的宽容才是。”
燕凛淡淡说来,绝无勉强。
容谦微微一笑。以往的燕凛,虽是少年英锐,终是过于锋芒毕露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总算渐渐圆融自在,有容乃大,方大见帝王气象,君王心胸。当师父的人,怎么不欣然欢悦,与有荣焉。
“方轻尘和风公子呢?为什么他们不在你身边?”
“劲节这个当大夫的,最看不得病人喝酒。轻尘身上带伤,又是个不知收敛的家伙,现在已经让劲节抓去整治了。”容谦笑吟吟道。
本来方轻尘喝酒,风劲节还是忍耐了。可是方轻尘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得太起劲,一时间得意忘形了,眨眼间,就灌下去三壶酒。敢当着他这天下第一神医的面,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风劲节哪里还忍得下去,抓了人往床上一扔,直接拿出银针给他松动骨头去了。
就风劲节那喜欢让病人无端多受折磨的恶趣味,估计全天下,除了卢东篱之外,别的人碰上他,都难以幸免。容谦在风劲节手头吃过苦头,不敢留在那里多看方轻尘狼狈的样子,怕万一让这小子记恨了,所以才溜出来松散一下。
听容谦这么淡淡一句话交待,燕凛心中也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初风劲节初来给容谦治病时,就整得容谦惨叫连连,而后那一碗又一碗加足了黄莲的药,也实在是让人心存疑惑,估计如今的方轻尘,也不会比当初的容谦更轻松。
他心中好笑,嘴里只笑问:“方轻尘的伤……严重吗?”
“伤倒好办,只是他中了慢性毒,比较麻烦。劲节已经写了单子,让人送去药房配药,让他长期服用,这两天乘着他还在,就每日用银针替他驱毒,再逼着他用药水泡一个时辰的澡。”
容谦语气间,还是有些喟叹之意。配那些药,不过尽尽人事罢了。他和风劲节都对方轻尘按时吃药这点没啥信心。所以也只能乘着方轻尘还在眼前,能多治一点就多治一点吧。
骨子里,两个人也都不认为,方轻尘在解决了狄九之事后,肯回小楼去治病换身体。他们这几个同学,真是乌鸦落在猪背上,谁也别说谁有多黑。
方轻尘能笑话他舍不得走,能支持他留下来,可他却未必肯承认他自己舍不得走。偏偏这小子又是个偏激的性子,容谦和风劲节心知肚明,却也不敢跟他挑明了劝说,只得隐忍着能做多少算多少,尽量将他的伤毒减轻一些罢了。
燕凛思索着问:“他会在这里留多久?”
“本来他有急事,来看过我,最多耽误一天就走。但现在要抓着他治病,药房那边配药炼制也要时间,估计还能留三天吧。”
“三天!”燕凛轻声询问:“既然他留的时间略长,或许也有时间应酬各方。那你看,我是否应该将他来燕的消息正式宣布,隆重地将他当贵客款待?”
容谦立时明白他的心意,微笑着摇摇头:“除非楚国有大难,否则方轻尘不会再回楚国,也不会再动用他在楚国的权力。不管今日他在楚国的地位有多高,过个三年五载无声无息,也就成了边缘人物,对楚国朝局的影响也无关紧要了。我们过于隆重地接待他,未必能有多大好处。而且,他性子不好,未必肯搭理外人,真把他贵客来对待,怕反要自讨没趣。”
燕凛一惊:“他不会再回楚国?”
方轻尘在楚国的权势地位,比之君主尚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取而代之。如此权位,他居然可以随手抛却,对于燕凛这种整日殚精竭虑,思虑国事,且要防范所有重臣和皇亲的君主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到极点。
容谦微笑凝望他:“不可置信?”
燕凛定了定心神,怔怔看了容谦一会儿。“若是旁人,自是不可置信。可他是容相的朋友,无论表面上性子有多少不同,骨子里……他也许和容相是同一类人吧。”
既然当年,容谦能轻抛天下权位,甚至牺牲自己来成全他这个君主,那么,方轻尘的所作所为,再不合理,便也合情了。
他笑道:“怪不得容相不愿我对付他,他若真是完全不打算再掌楚国大权,我却还把他当成大敌来苦思谋算,真是太过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