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把她拉到火车上，钻了几截车厢才停下来，岫萤挣脱开他的手转身就要下车，罗新觉拉住她，把她推到墨蓝的绒布窗帘后面，往外努了努嘴。
岫萤顺着他的眼光从窗户望出去，果然有两个带着瓜皮帽的年青男人在长长的站台上来回寻着什么。
见没找到要找的人，便都钻出人群走远了。岫萤才轻舒出一口气，乘务员在楼道里喊，火车要开了，送车的赶快下车啊。罗新觉方依依不舍地道：“你要小心些，就此别过了。”
岫萤点点头，下了车，火车缓缓开动，咔嚓咔嚓有节奏地律动起来，渐渐地像一条长龙飞翔而去，承载着那个像太阳一般的年轻人。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依旧往售票处去，买了张贵阳的火车票，她假装不动声色地走出火车站，人们断断续续进进出出。早晨的太阳光渐渐变得刺眼了，站外的道路因为连日的晴朗天气，泛起了一层灰。
忽地不知哪个方向有人高呼：“打起来啦，打起来啦！日本人炮轰宛平城，中日开战啦！”
这个声音像春日里的一记闷雷，立刻引发了一连串电闪雷鸣，人身像雨点一般洒落下来。有人振臂高呼，有人惊慌失措，火车站外的人都往里涌进来，火车站里的人都拼命往里挤，岫萤被夹在两股人潮里，推来桑去，一片混乱。
这是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早上，就在前一天晚上，江南人们还在睡梦里，北边的宛平城外，卢沟桥上日本人射出了第一颗子弹，用莫须有的卑鄙无耻的理由打开了侵华战争的序幕，国君猝不及防。
岫萤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挣扎出来，回到沈家，门房里顾伯已经回来了。连忙喊住她道：“岫萤姑娘，听说北边真打起来啦？我刚才去码头，一路上闹哄哄的，都说日本人打来了！”
顾伯饱经风霜，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掩不住惊慌失措，岫萤拍拍衣袖，把方才挤乱的头发理了一理
，道：“可不是，大街上都吵翻天了。说是昨天夜里打起来的，现在还没停火呢。”
顾伯沉下脸，显得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宁下来，一打仗老百姓哪里还有活头。我们这里倒是一点响动也没有，想着北边的人可怜那。”
想起小时候在烽火狼烟下的日子，岫萤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由安慰道：“我们到底挨着政府呢，想来应该不会有事。估计明天国军就把日本人打回去了。”
顾伯摇了一摇头，岫萤问道：“码头那边的事都办妥了吗？”
顾伯连声道：“妥了妥了，岫萤姑娘交代的事老头子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放心好了。”
“哦，那就好。”岫萤绷紧的神经才松了松。
太阳已迫近中午，岫萤心想待会给刘生才送饭去的时候，把计划告诉他，好让他有所准备。
她回到双燕楼来，李妈是沈太太嫁来时带来的，沈太太去后，府里下人都打发的差不多，只剩几个老人，她便搬到双燕楼来跟大家一起住。
此刻她已经烧好了饭，见到岫萤便道：“才回来？中饭烧好了，少爷不回来吃饭。等我把饭菜给姨奶奶送去，你不用等我先吃着。”
正要上楼，南乔却扶着栏杆下楼来了。一看菜盘里一碗糖醋里脊，一盘煎带鱼，还有一碗鱼丸青菜汤，便皱起眉头道：“这大热的天，谁要吃这个？给我换清淡点的。”
李妈本是伺候沈太太的，有些老资格，沈赫跟她说话都客客气气的，现下南乔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便道：“今天只买到这个，姨奶奶凑活吃。厨房里也没别的了，几个我们吃的小菜，粗略的很。”
南乔横了她一眼，向岫萤道：“你来，跟我去厨房看看，看有什么。”
李妈妈待要为岫萤抱不平，岫萤笑道：“也行。姨奶奶看到要吃哪个，我就给做了，省的福丫再来回
地传话。”
两人便来到厨房，南乔也不挑菜，只装模作样地往厨房看了一圈，掀开蒸锅看了一眼，那里一碗银鱼蒸蛋。
“这是给德馨小姐的。这几天天气热，小孩子不肯吃饭。就给她蒸个蛋还吃的下些。”岫萤解释道。
南乔显得有些浮躁，不耐烦地把锅盖一抛，回身道：“听说你们打算这几天送刘生才离开。”
岫萤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踟蹰地点点头。南乔看她对自己还有些防备，又忍不住问：“什么时候？”
“本来打算就这几天的，可是又不大顺。我刚才去火车站买票，也不大买得到。”
“别跟我扯谎！昨天你跟少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可不就是这两天的事。”
岫萤道：“这不北边打起来了么，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大街上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所以就打算过几天再说。”
“他打他的，又没打到这边来！怎么就碍着你们的事了？就这么防着我？还有那东墙上挂着的烟雨图去哪了？”
岫萤一时不好回答，只是笑道：“姨奶奶，这些事都是少爷做决定的，至于那画一直在楼上，我何曾知道去哪里了呢？”
“你少来！”南乔横眉一瞪，道，“谁不知道你是少爷的主心骨，少爷什么都听你的。那幅画价值连城，谁知道你撺掇着少爷卖了还是怎地？”她白了她一眼，“也不见得你比谁多点什么，怎么就这么迷的住少爷。往常人都说我是狐狸精投胎转世，专会迷惑人心，我看你的手段可比我高多了。不去烟花巷留在这里实在可惜。”
“姨奶奶胡说什么呢？”岫萤咬着牙又气愤又委屈，可是转念一想，她到底是德馨的妈，是少爷的妾，从小儿被卖入那样肮脏的地方，孤苦伶仃，也是跟她一样的命苦，不由心就软了，叹声一叹，道，“姨奶奶单恨我，怎么对我都是无碍的，可不该害得少爷也去蹲大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