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萤看了看沈小姐脸色,打圆场道:“路岩先生,时候不早了,我看还是先让大小姐回家再说吧。太太着急的很那!”
“我不回去。”沈小姐赌气道。
路岩循一时哑然,只听得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大姐难道是想让太太亲自来请你吗?”
大家看去,是沈赫沈大少爷,由竹内宏陪着大跨步走进来了。他们是在门口碰上的。
宋鞋匠也跟在后头,见了岫萤,小声埋怨道:“跑得这样快,喊你都喊不住,叫我跟少爷两个好找!”他已经满头大汗,用袖子擦额头。
竹内宏请沈赫坐,叫下人去泡茶来,沈赫摆手道:“不必了,我是来接我大姐回家的。我大姐在此多有打扰,还请包涵。”
沈小姐轻咬朱唇,眼中泪光闪动,倔强地坐着不动。岫萤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您总不能不回家的。”
沈小姐眼泪掉下来,她不动声色地擦去。是呀,她不能不回家的,总不能真的叫太太亲自来接,于是缓缓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看向路岩循。
路岩循也正望着她,望着她的眼泪掉落在地板上,他心里也发虚发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都是客居友人家中……
出了门,轿车等在门外,竹内建次作为主人家送客人们出来。
沈小姐悄声问:“竹内先生方才说的话算数吗?”
竹内建次点头笑道:“沈小姐放心。”
沈赫正要上车,见大姐如此难舍,砰地将车门关上,跟在身后的岫萤吓了一跳,忙又把车门打开冲沈奕安喊:“大小姐,上车了。”
沈奕安才冲竹内建次一颔首:“有劳竹内先生。”便上了车。
车子还未开出,坐在身边的沈赫看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道:“大姐,你若是跟路岩先生走,离开吴州,我就当从来没有找到过你。可若是你心里还有一点点舍不得太太,舍不得沈家,你就安心跟我回去。路岩循若真是对你有意,他知道该怎么做。”
“弟弟,我……”她心里乱糟糟的,一团乱麻,只听沈赫淡淡地对司机说了一句:“开车吧。”
车子缓缓启动,渐渐加快速度,沈奕安回头,透过玻璃窗看出去,大门口那两只白灯笼在暮色里摇摇晃晃,飘飘忽忽,心内更加迷茫。
“少爷。”岫萤不忍心,口气里带着埋怨,“大小姐既然已经找
到了,您就别再说这些话了。”
沈赫把头偏向车窗外,暮色沉沉,他的脸孔印在窗子上,若隐若现。大姐不过才失踪了几个小时,沈家大小上上下下如此劳师动众,他心里是何等羡慕啊。他想念起自己的母亲来,可是记忆里总是一张模糊的面孔,是美丽的却也是飘忽的一个影子。
送走了沈氏兄妹,竹内建次笑哈哈地回来,还未进屋子,就嚷道:“路岩君,你可真有一手啊。那沈小姐如此爱慕你,恨不得马上就嫁给你呢。”
路岩循皱起眉头道:“你不该拿沈小姐开玩笑,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小姐。”
竹内建次道:“我没有开玩笑啊,我是当真要给你去提亲的。你敢说,你不喜欢沈小姐吗?”
路岩循一时语塞。
竹内宏拍拍他肩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路岩君不妨考虑一下吧,是该成家了。”
连一向一丝不苟的竹内宏都这么说,路岩循皱眉叹息道:“我跟她到底年岁相差太大,又没家没业,沈太太也不会同意。”
竹内建次嗤之以鼻:“亏你还在德国待了这么久,也算见多识广,却还纠结在年岁上。女人最紧要的不是年岁,而是名声。沈小姐一个闺阁之女,却离家奔你,你若是不要她,她还有脸面可言么?”
路岩循不由一惊,只听竹内宏又道:“路岩君,不要看建次郎平时吊儿郎当,可今天这话说的在理,我也十分赞同。今时不同往日,沈小姐离家出走已是事实,沈太太不会不为女儿,不为沈家的名声着想的。”
路岩循当真被叔侄两你一言我一句说动了心思,顿时横生希望。他回到自己房间,呆呆地畅想,竟然真的希望竹内建次能上沈家提亲了。
路岩循走后,饭厅里就只剩下叔侄两个,竹内宏对侄子道:“放消息出去,就说沈家大小姐看上了路岩循,非他不嫁。”
“为什么要这样?”竹内建次很不能理解叔父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一向以大局为重的叔父什么时候尽然关心起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来了呢?
竹内宏瞟了侄子一眼道:“你能把你的脑子从酒色里移到该用的地方吗?”
竹内建次疑惑不解的表情里更带了几丝惶恐,所幸叔父没有冲他大发脾气,而是心平气和道:“只要吴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沈大小姐为了路岩循离家出走,还有哪家公子少爷愿意娶她?到时候沈太太也不得
不将女儿嫁给路岩循,那路岩循就是沈家的乘龙快婿。”
“哦。叔父替路岩君想得细致。”竹内建次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赞叹,可又不解道,“叔父替路岩君如此尽心尽力,又是为了什么?”叔父是商人,一切以利益为重,以他对叔父的了解,绝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买卖。
果然竹内宏老谋深算地一笑,缓缓道:“沈家有一副祖传的烟雨图,空山寂寂飞新雨,是四季之首春天的象征。跟溥仪所有的夏秋冬三幅图合称四引。”
“哦,就是沈太太拿给我们看的那个空山新雨图?”竹内建次问,心里又好奇这跟路岩循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呢?
叔父道:“不错。不过沈太太拿给我们看的不过是一副临摹品。真的应该还在沈家的双燕楼里。”
“叔叔是怎么知道的?”
“十多年前我见过这幅画,就挂在双燕楼上的书房里。”竹内宏回想起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时的情形,顾不得自己是擅自闯入民居,眼光尽给这幅画吸引。他是个靠倒卖字画古董起家的商人,对中国的文化更是心生向往的,他当时就像着了魔一般,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女人的尖叫,他也许就从一个成功的商人沦落为盗贼。
他舒了一口气道:“天皇陛下看过其余三幅,非常喜欢。溥仪就有心想筹齐了四幅图送给天皇陛下,以期可以得到兵力上的支援,帮助他重回紫禁城。可是天皇陛下觉得他管理满洲已是足够,更何况我们大日本帝国想得到的也绝对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紫禁城,而是建立一整个大东亚共荣圈。所以为了避免难做,最好我们自己先把图拿到。以免惹人口舌,招惹是非。”
竹内建次是万万不知道叔父还有这样的使命在身的,当下惊讶万分:“叔叔帮助路岩循,是想让他替你拿到那副画?”
“不错。”
“可是,路岩循会帮我们吗?”竹内建次以自己对路岩循的了解不免感到担忧,他是如此耿直的性子。
叔父道:“他当然要帮。大家都是大日本帝国的一员,都应该为国家、为天皇尽一份力。除非他想背叛他的国家,背叛他的姓氏。”
竹内建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竹内宏又忧心忡忡地叮嘱侄子道:“提亲的事情你尽管去办。还有酒店和古董店的生意也要早一点结束,一拿到画就回日本去。吴州城不可久留。”
“为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