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正在气头上,一甩碧莲的手说道:“你是她拿下马的,尽管小心翼翼做你的好丫头去,也别拉扯我。我今儿非要问个明白,少奶奶到底是如何安置奴才的?”
碧莲见她说话疯疯癫癫,全然没有半分章法,而且一张口便是戳人心窝子的话,着实叫人气恼。因由怕她再说下去把柳雪涛气坏了,倒是弄得家里上下不宁,于是便不同她一般见识,少不得忍着怒气依然想着拉她起来出去再好生劝她。
熟料柳雪涛却开口制止住了碧莲:“碧莲,你放开她,让她把话说清楚。”
柳雪涛不疾不徐,不嗔不怒,淡然的看着跪在面前的林芳菲,多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瞪着她。
芳菲见了她这样,心中的火气更胜,口气也更加恶劣:“当年大奶奶临终前说的明明白白,她留了房屋田产给我们,还给了我一些银钱东西,要我和爹爹出去自立门户。如今大少奶奶怕是舍不得那份东西也不能的,这事儿如今大家可都知道的。”
“还有吗?”柳雪涛淡淡的笑着,目光沉静如水。
“还有——当初大奶奶在的时候,是有心要我跟了大少爷的。如今少奶奶却每每在父亲跟前说起给我另外寻亲的话儿,又是怎么个缘由?”
“还有别的事情吗?”柳雪涛继续问,且摆了摆手,制止了旁边的丫头再次劝阻林芳菲,“你有什么话,索性一次说清楚。别等从我的门里出去,另外还有什么怨言再去说三道四,败坏我的名声。”
“你尖酸刻薄,好大喜功,自以为是……”
“住口!”门口传来一声断喝,把林芳菲吓得一个哆嗦。
林谦之匆忙进门,顾不得多说,上前去把林芳菲拉开一边,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说道:“大少奶奶息怒。奴才教女无方,忤逆犯上,请大少奶奶责罚!”
柳雪涛把手中的茶盏交给紫燕,说道:“茶凉了,换热的来。”说完后,便慢慢的转头看着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的林谦之,叹道:“你们父女俩今儿唱的什么双簧戏?”
林谦之忙回道:“少奶奶莫气,是芳菲糊涂,跟我顶了几句嘴,被我打了两下便跑出来了。奴才只当是她跑出去自己哭一会子便会回去,不想她竟跑到少奶奶这里来了。是奴才教女无方,实在该死,只求少奶奶莫气坏了身子。奴才这就把她带下去重重的责罚,之后再来领少奶奶的责罚……”说着,林谦之又给柳雪涛磕头。
芳菲听自己的父亲一味的给柳雪涛磕头求饶,想起之前自己父女在大奶奶跟前的体面风光,此时心中越发的有气。想想,张姨奶奶的话真是不错,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的父亲跟着大奶奶的时候,全家上下谁敢给一点脸色?自己更是主子小姐一样的过,连大少爷都没冲着自己大声说过话。如今这个女人进了门,竟然把之前的一切都推翻了。她有什么本事?若不是父亲替她做事撑着这个家,她哪里还耍得起什么少奶奶的威风?
人一激动,智商便急速下降。何况芳菲原本就被父亲一顿斥责又打了一记耳光,早就把所有的怨愤都激发出来,于是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柳雪涛怒道:“你不过是仗着娘家的势力,成了卢家的大少奶奶。大少爷本就不愿娶你,如今你还妄自尊大,连我父亲在你面前都跟低三下四的粗使奴才一样。若不是我父亲帮衬着你,你以为你能舒舒服服的做你的大少奶奶么?你不是好大喜功是什么?”
“芳菲!”林谦之怒极攻心,一时顾不得许多,挥手又是一记,把芳菲打的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嘴角上便缓缓地滴下血珠儿来,又指着她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不给少奶奶磕头认罪?就冲着你说的这些混账话,把你打死你都是死有余辜!”
“林管家,你且起来说话。咱们去外间屋子里说。碧莲,给管家搬个凳子来坐下,有话咱们慢慢的说,何必如此着急上火的,万一再把身子急出个好歹来。”说着,柳雪涛便从榻上起身,扶着紫燕的手往外走。
林谦之一把拉起芳菲,死拉硬拽的把她从柳雪涛的卧室拖出去,跟着柳雪涛到了外边的花厅里,又把自己的女儿往地上一推,让她跪倒在地之后自己也跟着跪下来。
因为被气到了极处,林谦之恨不得把这个不懂事儿的丫头几下打死,但看看她红肿的脸颊和嘴角的血丝,心里又疼的难受。
一时间这个三十多岁的管家大叔便扑簌簌的掉下泪来,哭道:“求少奶奶千万莫跟芳菲这个混账丫头生气,奴才定会狠狠地责罚她……求少奶奶饶她一命……”
柳雪涛刚要说话,便听见外边有人细着嗓子问了一声:“哟,这院子里怎么静悄悄的?”
不用问,一听便知道这是张氏的声音。柳雪涛皱着眉着看了一眼旁边的碧莲,碧莲便转身迎了出去。
廊檐下,碧莲拦住张氏,淡淡地问道:“姨奶奶可有什么事儿?”
张氏见碧莲的脸色十分难看,心想着自己策划的事情估计果然就成了。于是笑笑说道:“我来给少奶奶请晚安。今儿得了些上好的新鲜笋尖儿,想着少奶奶一向喜欢清淡的口味儿,所以特特的亲手做了给少奶奶送来。不知少奶奶这会儿可用了晚饭?”
碧莲看了一眼张氏手中提着的食盒,对廊檐下站着的一个婆子说道:“接过姨奶奶的东西来,好生收着,等会儿主子传晚饭的时候送上来。”说完,又对张氏说道:“多谢姨奶奶费心想着我们少奶奶。只是少奶奶这会儿有事,姨奶奶进去恐怕多有不便,这就请姨奶奶回吧,等会儿少奶奶后情处理完了,碧莲会跟少奶奶说仔细的。”
“哟,可是来了尊贵的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姑娘替我说吧,我先回去了。”张氏也不吃闹,极为懂事的笑笑,把手里的食盒递给旁边的婆子,对着碧莲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忽然问道:“不知大管家可在屋里?白日里我叫小丫头说给他昨儿采买上送来的绒线不是我要的那种,想去说给采买去换吧,又怕采买指着大管家的由头不给去换,若是大管家在里面,麻烦姑娘帮我传一句话。”
碧莲原以为她立刻就走,便没多想,点点头说道:“行。姨奶奶请慢点走。”
“哎。”张氏说着,一边转身一边拿着眼睛往屋子里瞅,偏生又没当心脚下的台阶,黑灯影儿里一不小心,便“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却坐在那里扶着脚脖子痛苦的深吟起来。
“姨奶奶,您没事儿吧?”碧莲心中暗骂张氏有事没事的极少往这屋里跑,偏生今儿又送什么新鲜的笋尖儿来!活该摔一跤,只是她在这里哼哼唧唧的,少奶奶听了又要心烦。于是忙伸手去拉她,又对边上的婆子说道,“快帮忙搭把手,扶姨奶奶起来。”
里面柳雪涛一直不说话,把门口张氏和碧莲的一来一往对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嬷嬷和卢之孝家的带着两个丫头出来,把张氏搀扶起来送到东厢房去暂坐。里面的芳菲原本有些气焰消了,这会儿仿佛又升起了无限的战斗力量,抬头怒气冲冲的瞪着柳雪涛,瞪着她的答案。
柳雪涛却忽的笑了一声,接过紫燕手中递过来的热茶,浅浅的啜了半口,让那茶香在舌尖慢慢的滚动着,轻轻的咽下去,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叹道:“你们父女两个,一个非要留下来继续做事,一个又怪我扣着大奶奶留给你们的银钱不放人。真是叫人难做呀!”
“少奶奶莫要左右为难。奴才原是王家的人,大奶奶嫁入卢家时带了奴才过来。当时奴才不过是个小厮,跟着父母一起陪嫁过来后,蒙大奶奶提拔,才在府里做个管家处理一些日常杂事。原本也是事事都由大奶奶做主,奴才不过是跑跑腿。奴才没什么本事,不懂的经商,更种不了地,少奶奶若把奴才放出去,奴才又凭着什么过活呢?奴才不过是想着凭着如今还能当差,在府里好好地替少奶奶做事,也能攒下些养老的银子。至于芳菲这丫头的话,本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一时说出的气话。少奶奶千万莫当真……少奶奶若是生气把我们父女逐出家门,奴才……可真是没了什么活路了。”
林谦之是铁了心要留在卢家的,一来是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二来是为芳菲着想,三呢,自然是为了死去的王氏。他知道,柳雪涛跟前不缺管家,自己前脚走,后脚少奶奶的奶娘的男人,也就是账房赵广源便会顶了自己的位子。
前些日子他和赵广源一起在庄子上收地租,这老头儿处理事情的果断利落林谦之已经见识到了,不愧是柳家的人,说话办事绝不在自己之下,可见柳裴元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女儿。
所以,此时林谦之最怕的就是柳雪涛果然被自己的女儿激怒,一气之下把王氏留给芳菲的那点妆奁扔出来,把自己父女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