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捉弄

蒲池盛了一大碗刚蒸好的米饭, 手里还掂着两颗鸡蛋。

喜双心里一咯噔,满脸苦色无奈,

“小姐, 您又要做那个叫‘蛋炒饭’的东西?”

蒲池点头, 跃跃欲试, 又怕喜双会把她赶出去, 时刻防备着。

“咱能别做吗?”喜双叹气, “屋檐下路过的蚂蚁都要被撑死了。”

小姐每次失败之后,便捧着个碗蹲在墙角下,捏着饭粒喂蚂蚁, 最近,那些蚂蚁都不见了, 想必是死绝了。

她挽起袖子, 颇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没事,这次可不是给蚂蚁吃的。”

喜双愁眉苦脸, 眼看着她糖盐不分,敲个蛋连壳都掉进去,一通乱来之后,端上一碗惨不忍睹的蛋炒饭。

·

云在鹤一日三餐卡着点,及其准时的来逐风院。

他今日刚踏进院子, 蒲池温软的身影便迎了上来, 不像平时懒洋洋的, 这次反倒殷勤的很。

半推半就把他拉进了东阁, 献宝似的端上一碗东西。

只是, 她的表情怎么看都有几分诡异。

“王爷,这是我亲手做的。”她面上敛起捉弄的心思, 浅瞳看着他带了期盼之意,仿佛在等他的评价。

云在鹤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想到这是她亲手做的,嘴角不觉有了好看的弧度,

“这道菜叫什么?”

她殷切的递给他一双筷子,憋着笑意说道:

“这叫蛋炒饭,在我家乡很是有名。”

他接过筷子,慢条斯理夹了一口,碰上她顾盼生辉眉眼,轻笑了一声,薄唇轻张吃了下去。

味蕾顿时被刺激,一股难以言语的味道直击肠胃,吞下去之后,胃里的酸水翻滚颠覆着,似乎在抗议。

她仔细观察着云在鹤俊逸脸上的细微表情,发现他只是微皱了下眉,随后面色如常,

“好吃吗?”

云在鹤笑着,又吃了几口,不忍她失望,

“倒还不错。”

看他不像在说假话,蒲池简直以为自己的厨艺有了质的飞跃,她方才一直没自信,不敢尝。

听他这么说,立马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这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味道!

又甜又咸,带着一股锅灰和饭粒黏在一起的焦糊味,她的舌尖只触到一瞬,就忍受不了,立马拿了帕子吐了出来。

再反观云在鹤,仍拿了筷子细细尝着。

这饭做的惨不忍睹确实可以用来捉弄人,可看他一脸甘之如饴的模样,完全不像被捉弄到。

她把饭端走,递给喜双,不再戏弄他,

“又失败了,下次再给你做。”她抬眸看了眼对她的行为感到纳闷的云在鹤,心虚的说。

他刹那间释然,凝着她道:

“好。”

*

当日午夜,云在鹤捂着腹部,额头上浮了一层细小汗珠,轻薄绸制的里衣也被沁湿。

午雨听到里头的动响,匆匆推开门进来,见到他苍白颓然的脸色,急忙说道:

“王爷,奴才这就去叫郎中。”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不必惊动外人,”他力道有些不足,依然强撑咬牙坐起来,阖着眼皮靠在床头,“给我倒杯水。”

午雨虽然担心急切,但此时也只能领命停住脚步。

沁竹院不管何时都有温热的茶水备着,做这些事的下人们一刻也不敢松懈,茶稍稍凉了便撤下,换上一壶温热的放到外间。

院里婢女小厮皆知,王爷自幼身子骨不太好,习武之后稍有改善,但仍需十分注意,尤其是吃食这方面,忌食辛辣和重油重盐,因此沁竹院日常的膳食皆是清淡可口的。

午雨微叹了一口气,递给自家王爷一杯茶,他今日在边上,一瞧夫人做的那炒饭便知不好,开口欲提醒王爷,碰上王爷制止的眼神,也只能话到嘴边往回咽。

王爷速来饮食清淡,连姜沫都不食,今儿在夫人院里一连吃了小半碗,果不其然,如今胃疼便发作了。

他用温水湿了条帕子,替云在鹤擦着额间的细密水珠,连自己的后背都因担心被冷汗沁湿了,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劝道:

“王爷,奴才悄声去将郎中请来,不惊动府里其他人。”

云在鹤喝下半杯水,原本干燥灼烧的感觉稍微缓和,他阖着的眼眸动了一下,沉敛嗓音缓声制止,

“门房小厮皆是母亲的人,惊动了也麻烦,我已然好多了,你出去罢。”

他一句话说得气息几度浮沉,左手放在腹部仿佛依然在抑着痛意。

午雨将一个装了热水的精致银壶放在他手边,尊声低头道了声“是”。便退身出去。

临了到了门口,后头云在鹤沉声又叮嘱他,

“不必让她知道。”

午雨明了,“是,夫人那边奴才不会多嘴的。”

*

隔日,蒲池本以为云在鹤会照旧早早来她院里用早膳,昨日捉弄他心里有愧,特意吩咐喜双做一碗翡翠小米粥,他平日来了,似乎对这道早膳格外喜欢。

不料,他今日却并未来,来传消息的是午雨,说是云在鹤公务繁忙,一早便离府了,入夜了才会归来。

她闻言不觉释然松了口气。

早膳过后,她便翻身出去了,由于王府到城郊距离远,她骑马更快些,她的棕黑马儿栓在了城中醉居楼,她是常客,便托他们照料。

醉居楼离王府不远,她平日要去四方武馆,便先去一趟醉居楼牵马,再驾马而去。

到了四方武馆,由于时间太早,门口只有零星两辆马车,她把马儿拴好。

再定睛一看,其中一辆色彩艳丽张扬,奢华贵气得很,一看这骚包样就知道是云静从的。

她进了里面,和柳木前台的鱼游打了声招呼,鱼游几日未见她,总觉着武馆失了主心骨,如今见了,雀跃灵气地叫了声“老板”。

穿过古色古香满是典雅韵味的长廊,狗蛋小小一个,正使劲在拧一条抹布,别看他个头小,气力倒是挺大的。

狗蛋抬起黑亮的大眼睛,脆生生喊了一句:

“公子!”忘了要满手脏兮兮,要来抱她。

蒲池揉了揉他的发顶,夸了他一句,匆匆闪身溜走了。

几步上了楼,欲去二楼雅间看看情况如何,果不其然,人还未上去,便听到了云静从那厮的清浅的声音,似乎正在与一人交谈着,兴致盎然。

她依稀听见“梁相”二字,再仔细一听,另一人的声线若清风徐徐揽竹而过,很是熟悉。

这人是梁川!

她心下微乱,她曾救过梁川,他也知晓她是王府妾夫人的真实身份。

原本听到了云静从的声音,想去呛他几句又来蹭吃蹭喝。

没曾想梁川也在,她心里警铃大作,立马回身躲在楼梯口的木墙后边,正欲下楼躲一躲。

何生忽然从二楼冒了出来,他给二楼的两位客人送完茶水糕点,正要下楼。

蒲池立马将食指抵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料,还是迟了——

“水老板您来了。”何生向来迟钝慢半拍,见着多日不见的老板,心里一喜,便脱口而出,全然未去思考蒲池让他噤声的意思。

来不及了,她转身就往楼下跑,也不顾木质楼梯的声响会惊动楼上二人,只要不让梁川看见她的脸,一切就能藏得住。

她速度极快,何生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二楼的云静从耳朵尖,他听到何生唤“水老板”三个字,就立马起身,急匆匆地和对座的梁川说:

“说曹操曹操到,梁相今日可一定得见见那伶牙俐齿的人,你我可是一边的,她就是几月前在挽香茶楼拿扇面上的字呛我们,还拿一锭银子将我打发了的人。”

不由得想起那日蒲池扇面上的几个大字。

——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

越说越气,“就是她使计将影风身份透露的。”

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地就要去把蒲池叫过来,等到了楼梯处,哪儿还有什么人,他疑惑地挑了下眉,几步追下去,却只在楼下见着了何生,问道:

“你们老板呢?”

何生正纳闷呢,他脑子向来不如鱼游灵光,此刻也是微惑着答道:

“小的不知道,老板‘嗖——’的一下便不见了。”

跑了?云在鹤摸不着头脑,左手抵着下巴,思量的时候食指叩动了几下,蓦地,他心想:

该不会是水也那厮怕自己?知道自己来了拔腿就跑?

这么一想,桃花眼不禁眯了眯,心下十分舒适、飘飘然。

身后楼梯轻响,梁川也下来了。

云静从对他说:“那厮十分怕我,如今躲着呢,不敢见我。”

他明着是对梁川说话,却故意将声音高扬了几分,像是说给躲在暗处的蒲池听似的。

蒲池也确实听着了,她如今躲在后院,鄙夷地想云静从他就是个弟弟、嘴强王者。

梁川倒也不恼,嘴角轻笑了一下,说道:

“既然她并不相见,四殿下也不必强求。”

微停了一瞬,语调扬了几分,

“我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蒲池在后院暗处听了,不觉松出一口气。

云静从虚虚冲他揽了一礼,

“那改日再聚,”而后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今日休沐,难得能早些来,避开那群女人,我还得多呆一会儿。”

梁川笑了笑,回以一个臣子之礼,而后施然离开。

出了四方武馆,桦落迎了上来,为他掀开马车绉布帘子,语气里还带了几分重遇故人的欣喜,

“大人,奴才方才见着那个在城外救下咱们的公子了,不过她走得急,奴才没来得及问候她。”

桦落当日并未听见午雨说蒲池是妾夫人的身份,因此一直以为她是男子。

梁川听了,并未惊讶,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门口栓着的那匹棕黑马儿。

马儿似乎认识他,冲他甩了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