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的忌日要到了,我跟学校请了两天假,准备回老家一趟,像往年一样,拜祭下杨帆。临走的时候,边小诗别扭地将我送到门口,有些不安地问:“安诗年,你真不用我陪你一起回去?”
我拎着行李箱回头揶揄地看她,笑道:“你去干什么?杨帆又不认识你,你这么毛躁,她肯定你嫌你烦,我朋友就跟我一个喜好。”
边小诗闻言生气地“哼”了声,转身进屋,“啪”地一声将我关在门外,在屋内嚷嚷着:“你走吧走吧,最好都不要回来了。”
我没跟她吵,感到无语地叹了口气,拎着行李一路沿着小区街道朝前走着,出了小区大门,运气极好,立刻就拦到了出租车,司机憨厚地问我是去汽车站还是火车站,我笑笑,说火车站。
一路顺风,到车站的时候,我在售票口买了票,没有直接回老家,而是选择了在唐晓婉的城市下车。以往每年,我们都是各自回老家,然后选个地点碰面,一起去墓园。唐晓婉依旧是老样子,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家。问她为什么,她只是苦笑着说“那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唐阿姨跟唐叔叔复婚后,又一次离婚,两人各自组成了家庭,有了新的儿女。唐晓婉再也不是他们生命的重心,而那个家也早已破碎。
回去做什么,在外面一个人过,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情到深处,唐晓婉常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豪迈地对我说道。我都懒得拆穿她内心的苦闷,她要真的潇洒,又怎会整天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
事先没跟唐晓婉说好,我提前一天来她那找她,我本想给她一个惊喜来着,却没想到她给了我一个惊吓。
我顺着唐晓婉之前给我的地址坐出租车到了她居住的公寓楼,一边坐电梯上去,一边拨打唐晓婉的电话。
手机铃声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唐晓婉那丫头定是昨晚又玩通宵了,这都大中午了,她还在睡,说话声音还带着未睡醒的黯哑。
“谁?”
“还能有谁,唐晓婉,是我。”我语调轻快地回道,眼睛盯着电梯那变化的数字,脑子里幻想着一会儿唐晓婉开门,突然看到我时那表情,心里就说不出的乐呵。
“诗年?你怎么突然打我电话了?”
听出了我的声音,唐晓婉语气略微有些慌乱,但很快又镇定地问道,没了之前的朦胧样。
“怎么,不能打你电话!你有阵子没打电话给我了,我这不是想你,就给你打打。你在家吗?出来开下门。”
“叮”的一声后,我从电梯里走出来,站在唐晓婉家的门前微笑地说道。
唐晓婉在电话里讶异道:“为什么叫我去开门?你给我寄快递了?”
“你开门就知道了。”不再多说,我故意将电话就此挂断,等着看唐晓婉开门时脸上那震惊的表情。
屋内传来几声脚步声,很快的,我眼前的那扇门就被人拉了开来,看到来人时,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硬住了,握着行李箱上的手紧紧地攥住。
“看到有人送东西来没有?”唐晓婉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很快的,她瘦弱的身躯裹在丝质的睡裙里,从屋内走出来,看到门口的我时,她果然如我之前遐想的那样,表情十分震惊,震惊之余又多了几分惊悚。
“诗年,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唐晓婉颤抖地问我。
我眼睛睁得极大,仿佛要瞪出来一般,指着站在门口的男人,气得发抖地对着唐晓婉破口大骂。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我尖叫起来,完全不顾喊声会引来周围的邻居。
唐晓婉咬着唇,沉默地踱步到我身前,伸手试图要拉我的手,安抚我的情绪,可是被我甩开了。
我一巴掌挥在唐晓婉的脸上,眼里眼泪早就流了出来,我恶毒地咒骂道:“唐晓婉,你他妈的就是只鸡,你什么男人都碰,你连他都碰,你对得起杨帆吗?你对得起吗?你对得起我吗?”
李崎轩从门边撤了开来,无视周遭的一切,直接回了里屋,关上了门,门口就只剩下了我跟唐晓婉两个人。
那个人什么时候放出来的,放出来应该有一年了吧?唐晓婉什么时候跟他搅合在一起的?看样子,估计也有一年了吧!
这一年,她跟我的联系越来越少,若非我主动打电话给她,她几乎不给我打电话。以前,她隔阵子就会跑我那边看我,或者喊我去她身边玩。但是这一年多,我们都没见过面。我以为她在忙,她跟我说她不去酒吧了,换了个正经工作。我以为她终于从慕北带给她的阴霾里走了出来,能好好生活了,直到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我天真地以为。
“唐晓婉,你他妈开口啊,为什么?你就缺男人缺到非他不可吗?”我再度咒骂道,气恨地又想伸手,唐晓婉先我一步拦下我的手,一掌扇在了我的脸上。
她哭着朝我吼,说:“安诗年,对不起杨帆的是你,害死杨帆的也是你。你跟李崎轩的过去跟我无关,我只知道是那个男人将我从火海里救出来的,要不是他,我现在指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了。不管他以前怎么样,我跟了他之后,他从没亏待过我,是他让我觉得我活着还像是个人,我还有尊严。你说我对不起你?不,我从不对不起你!安诗年,这世界上不是谁都对不起你,你受了点伤害,就自暴自弃,觉得世界一片灰暗,你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看任何人,你只知道自己痛苦,你有在乎过我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吗?”
唐晓婉说着,哭得更厉害了,她停顿了下,又继续说道:“我要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还得将自己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可是你除了我还有其他朋友,我只剩下你一个朋友,你还有宣漾他们帮你,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你心理障碍还有边思捷给你开导,我抑郁症严重到失眠一年,也只能一个人躲着哭,天天吃安眠药。你还有亲人给你张罗人生,而我还得在一群男人中打滚。我不曾怨过你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我都不开心,可是诗年,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责怪我,那天我差点被流氓弄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甚至都不知道!”
“安诗年,我不欠你什么,我也没有对不起你,要说对不起,我也只对不起杨帆一个人,她死后,我占了她曾想要的男人。你们安家的恩怨都跟我无关,你觉得不爽,你直接冲进去找那个人算账,你别在我面前装一副高尚的样子,说我对不起你!”
唐晓婉哭红着眼对我喷着口水吼叫道。
我愣愣地看着她,看着那个仿佛要崩溃的女生,心脏紧紧地揪疼着。
是的,唐晓婉骂的没错,这四年,我只看到了自己的伤口,只忙着给自己疗伤,忽略了她。
不管她现在跟谁在一起,我都没有资格数落她。我没资格做她的朋友,没资格教训她。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至始至终,对不起杨帆是只有我一个人,是我害死了杨帆。
是我害死了杨帆!是我!是我!是我安诗年!
这样的意识,让我胃里一阵翻涌,我恶心地想吐。我没有勇气再冲进屋去揪着李崎轩大骂,质问他为什么还有脸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有脸碰我的朋友。我更没有勇气去破坏唐晓婉现在的幸福,哪怕那些幸福都只是假象,或是又是李崎轩的一场阴谋。
我拎着自己的行李箱,仓皇地逃进电梯,慌乱地按下了数字键,强忍住胃里的恶心感,默默地流泪。唐晓婉没有追上来,她早就知道,在她接受李崎轩那天,她就等于放弃了跟安诗年的友情,所以这一年来,她单方面地终止了我们所有的联系。
从电梯里奔出来,我跑出楼道口,蹲在楼下的垃圾桶旁吐得天昏地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的车,怎么离开的那城市,怎么回的老家,怎么来到的杨帆墓前。
我只知道那一天,我抱着杨帆的墓碑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一直在问杨帆,问她怪不怪我,连唐晓婉都说是我害死了她,她怪不怪我。我说了无数的对不起,可是都得不到回应。我问杨帆,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我保护了十八年的弟弟说恨我,然后就这么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我而去,却无能无力。而你杨帆,为什么要保护这样的我,为什么要因我而死。我多想时光能够倒流,那天死去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这样活下去的我,比死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