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宫深不可测,端木偿扬来的次数不多,此时一人离开,还没走出多远就迷失了路途。
“叮!”清脆的金属断裂之声一波一波荡开,好似有人在锻造兵器。
端木偿扬循声而去,走廊尽头,是一间门户大开的剑阁。
无数的神兵宝剑整齐的陈列着,端木偿扬一排一排望过去,在最里侧发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这个人身披墨兰斗篷,脸上戴着面具,看着很眼生。他见有人来了,也不在意。仍旧从架子上取下两把宝剑,两手各执一把,灌进真力互砍。
“叮”宝剑应声折断,落在地上小山样的碎片堆里。
这是做什么?检查兵器吗?
端木偿扬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上前去询问道:“请问……前辈,这是在做什么?”
“唔,刚烤好一只羊,我试试哪一把最强韧,割盘肉来下酒。”
“哈哈。”端木偿扬一阵好笑:“前辈此举岂非是缘木求鱼?割肉所用必以锋利为好,何须强韧?”
那人停下手来,看着端木偿扬,上下打量了一番。
“小兄弟说的不错啊,有时候做事确实要动一动脑子。”他摸摸自己腰际,抽出一把乌金短刀来。
“看我这记性,明明眼前这把才是解决之道,非得要给自己制造难题,真是愚蠢。”
这句话暗中触动了端木偿扬的心事,他琢磨了两遍,大有恍然之感。
“敢问前辈名号?”
那人收起短刀,指着端木偿扬腰间的蛇骨道:“你日日都拿着我的令钥,今日见了它的主人,怎么反而不认得了?”
这是化蛇之门的钥匙,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是……
想起昔日所见的化蛇,纵然落魄伤重依然有肃杀的魔气。端木偿扬再看看眼前的这一位,明白他便是如今的化蛇妖主。虽然表面和气,但也终究是个魔头,他的心里不由得大为后怕,幸好刚才没有说什么冒犯之语。
端木偿扬赶紧站正身子,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谢前辈指点。”
膻庸倒是觉得诧异,笑道:“我指点你什么了?”
不等端木偿扬回答,他倒是接着问道:“听闻你与道静曾有过几分交情,如今他死了,可连累到了你?”
端木偿扬知道无界一战,膻庸差一点就回不来,他的心里必定对道静是憎恶万分的。当即正色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道静同为仙家弟子,可素来立场不同。他的祸事乃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我又没有怀疑的意思,你急着站队做什么?”膻庸嗤笑一声,随即话锋一转,询问道:“你既然说了道不相同,那么,你对于道静的行事究竟是哪里不认同?”
其实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人问过这种话,从来也没有谁关心过端木偿扬内心的想法。即便是他的师父,也只是下达命令,若办事不利也难免斥责。膻庸说的这句话,倒让端木偿扬心里一暖。
他不自觉的叹了气,抚摸着腰际从金庭武库得来的宝石神剑,怅然道:“其实我曾经是很羡慕他的,甚至有些嫉妒。”
“哦?怎么说?”
在与道静共同相处的那些时日里,端木偿扬亲眼见证了道静的骄傲。所有人都欣赏他,以他为荣,似乎天底下全部的优点都被道静一个人占尽了。他有那么好的出身,那么疼爱他的师尊,本人法力高强有勇有谋,好处简直夸不完。
而反观端木偿扬自己,家人待他冷如冰,连师父在何处都不知晓。每每站在道静身边,他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人这一辈子的得意可能是有定数的,一时间用的太多,以后就只有走下坡路的份。”端木偿扬沉默了一阵,沉声缓缓道:“其实我知道,如今我的所有皆是因他而得。住进了舒苑,我以为从此便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了。可即便是对着满堂金玉,占尽风光,我其实从未睡过一天安稳觉。每次午夜梦回,我的眼前都是黑衣人砍来的刀锋。”
端木偿扬现在说起来,仍然是心有余悸。
“不得不承认,道静是有大胸怀的人,他担着金庭的未来。正因如此,我这样的小角色又怎会真正入他的眼?他对我所做的那些示好,从来都只是怜悯和施舍而已。”
他在乎的是他师尊的小友鹿箭,他关心的是他的知己蒙慕,这些端木偿扬一早就看明白了。早在休与山射伤了自己的便是蒙慕,在缑山也是他引来的黑衣人。而道静引荐自己参加德业考校,无非是变相的弥补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端木偿扬对道静的三分怨气五分妒忌两份恨,日积月累早已无法回头了。
“他死了,我便拥有了曾经向往而不得的一切,我还是要谢谢他的。”
端木偿扬冷冷一笑,继续道:“如果他能听得见的话。”
这一席话,膻庸认真的听完。玄铁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只在双眼的位置,露出了三分自嘲七分决绝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有一个人你该见见。”
“是谁?”
“勇烈大王,就是曾经的蒙慕,你知道的。”
端木偿扬是知道,可他也知道这蒙慕与道静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即便是有传言说是玄逸上仙屠戮了整座王宫,可端木偿扬从一些信息中分析了几番,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没那么离奇。纵然玄逸上仙真的发了疯,可师尊是师尊,徒弟是徒弟。不为曾经的主仆恩义,就算了为了道静,蒙慕只怕也能忍下这口气。
“他重丧在身,又一向看我不顺眼,我何必去惹这个晦气?”
“世人皆道,是玄逸上仙杀害了他的亲族。”膻庸不着痕迹的靠近,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无限的魅惑。
“若是有人能够让他报得大仇,以他的权势和能力,还怕他不能感恩戴德吗?”
“可……”端木偿扬刚想申辩此事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或许是另有隐情。即便是没有隐情,自己又怎能奈何得了玄逸上仙?但随即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让他话到嘴边,转成了一句“多谢指教。”
宏伟的宫墙塌了一角,昔日的王宫一夕之间面目全非。而现在的勇烈大王也已经破了相,耷拉着半边肩膀,整日游荡在废墟里,不过是个志气消弭的废人了。
端木偿扬到达的时候,他正给红长老的坟头添上最后一把土。焦黄的土块混着手掌磨破渗出来的鲜血,正如一颗破碎的心。
“怎么是你?”
蒙慕半边胳膊算是废了,右脸颊横亘着丑陋纠结的肉揪,随着说话上下跳动。端木偿扬看了一阵,嫌恶的移开了目光。但想起自己的来意,还是违心的做出哀痛之状。
“正好路过,来看看你。节哀顺变。”
“呵,没想到你倒还记得我这个讨厌的人。”蒙慕身上还穿着他的王袍,遭逢烈火后月白的丝缎早已被烧得残破不堪。可他却珍惜的很,从肩上解下灰扑扑的斗篷铺在地上,然后才拢了拢只剩半边的衣摆,坐了下来。
“我怎么能节哀得了?天王老子能管得着我伤心不伤心吗?”
这话说的尖刻,端木偿扬反倒对他有了两分同情。不过看着他的惨象,更多的是发自心底的畅快。
蒙慕,你也有今天!
他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坟堆,装模作样的拜了三拜。直起身来,思忖了一番道:“其实,我加入魔界是奉家师之命,目的是为了探知玄逸与饕餮的阴谋。”
秋日的阳光,还是刺眼的很。蒙慕遮住太阳,抬头看了看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神剑上。
蒙慕还记得,这是离开天台山后,道静特地从武库中寻来。
送给自己的。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蒙慕一声叹息,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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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偿扬不理会他的感叹,径自道:“玄逸与……”
“你该尊称一声上仙的。”
“……”端木偿扬一惊,才发现刚才自己是直呼其名,急忙就要告罪解释。可转念一想,他这个上仙也没几天做头了,自己不过是早几天说出来而已,当即也不改口。
“不说他了,说说你吧。最近我探听到了一个与你有关的大秘密,你想不想听?”
“什么啊,说就是了。”蒙慕兴趣缺缺,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端木偿扬大为光火,耐性被磨的差不多了,冷冷道:“听秘密是有条件的。”
这句话成功的打飞了蒙慕的瞌睡虫,他抬了抬眼皮,好笑道:“我倒没发觉,如今我这副惨象,还有什么能让你看得上眼的?”
“你很惨吗?”端木偿扬反问道。
“我刚刚失去了待我如同亲人一般的蜃族,不够惨吗?”
端木偿扬猛然转过身来,指着宫门的方向道:“你还有沃野!王宫没了可以重建,你依旧是这里的君王。玄逸是你的旧主,这些可能都是他赐给你的,可那是过去。现在他如果失去了上仙的地位,你的一切不都名正言顺了吗?”
“痴人说梦。”蒙慕拢拢衣襟,重新闭上眼。
“你听我说完!”端木偿扬赶紧上前摇了他两下,急着道:“我不为别的,只希望你能站出来作证,证明玄逸与饕餮合谋之事。你是他的暗卫,你说的话雷霆都司会相信的。”
“我这么做是卖主背恩,好处不够大是不值得的。”
“那我就算你答应了。”端木偿扬收回手,自信满满的道:“因为,如果你听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一定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