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所有的灯火都被点亮,可东海仙人置身其中,却从心底发出一阵阵寒意。最近这一阵子变故太多,虽然成功的将天界的注意力从道静之死转移到天书逸散之事上。然而,他比谁都清楚,玉晨玄皇天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下,还需要设法让穷奇脱罪,最起码让他得到一个护身符。
魔界,石像林立,东海仙人一个一个看过去,心里飞快的盘算着。
如果让穷奇主领魔界,带领诸魔投靠天庭,会怎样?
一边是七百万随时可能会造反的妖魔,另一边是已经失了势的仙家小弟子。
孰轻孰重?届时天尊即便是想动穷奇,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如此一来,大计可成!”
东海仙人踌躇满志,准备招呼婢女将几位妖主请来议事。再三呼唤无人应声,进来的却是膻庸。
“仙人伤势未愈便急着为魔尊效力,如此勤谨,在下叹服。”
东海仙人慌忙起身,连道不敢。眼前的膻庸虽然曾遭穷奇当众羞辱,然而他毕竟是从金虹连山手底下死里逃生的人,其实力不容小觑。
最近局势瞬息万变,说不得,事事处处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见过化蛇大人。”
“哎呀,您老人家也太拘礼了。”膻庸虚扶了一把,和气的道:“且不说别的,单单凭您此前的几番精心筹谋,堪当魔界第一军师。魔尊身边能得您这般良将,实属我魔界之幸。”
此前未与膻庸打过交道,从不知他是这般谦逊和气之人。这番话,听的东海仙人好不飘飘然。
“化蛇大人谬赞,老夫不敢当啊。”
“哪里,您是实至名归。只不过……”膻庸望着跳跃灯火下崭新的石像,犹豫了片刻,话锋一转,低声道:“我们是心悦诚服,只是朱厌一族似乎颇有怨言啊。”
无界一战,讙未参加。去的几位妖主,膻庸受伤,朱厌战死。
怎么说呢,这一计早知会有牺牲。只是当时的情况下,势在必行,出发前虽然考虑到后果却从未明说过。
东海仙人知道众妖魔向来是面和心不和,讙当时因着沃野的任务没有参加,本身就遭受非议。至今,穷奇也没有再出面,他俨然成为了魔界的主事者。
唯有朱厌,可谓是人财两空,能不怨吗?
“妖主嘛,本身就是为了全族的利益而活,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有价值。朱厌一族如今一无所获,虽然恼怒,却也不至于与我们几族反目。可是仙人您嘛……”
东海仙人被这种可能性唬的心惊,精于算计的他并不敢面对这种直接的武力威胁,霎时间冷汗涔涔。
“化蛇大人,哦不,膻庸兄弟。你今天前来,可是有何妙计能够救老夫一命?”
“瞧您说的,我可从来都没说朱厌一族要杀了您啊。至少碍于魔尊的颜面,是不会明目张胆动手的。”膻庸语调轻缓,循循善诱道:“您老人家日日殚精竭虑,如此辛苦,怎么能让这些小事烦扰?我倒是有个人选,能够很好的保护您的安危。只是此人目前已灰心丧志,还需仙人前去鼓励一番啊。”
东海仙人一愣,道:“你说的,莫非是……”
“我可什么都没说。”膻庸沙沙哑哑的嗓音带着几分调皮,他凑近了些低声道:“让叔父知道了,一定会怪我多事,你懂的。”
说罢一声笑,轻盈转身而去。
东海仙人从未去过沃野王宫,不免多了几分小心。行走在死寂的废墟中,他的理智渐渐战胜了恐惧,对于膻庸的话开始有了几分怀疑。
怀疑归怀疑,他终究还是来了。眼前所见皆是火焚的残骸,这王宫的惨案乃是讙大人亲手做下的。本是大计的一部分,然而太过于顺利的行动让他当时就有些疑惑。
玄逸上仙苦心经营数百年,偌大的天台山,他最重视的爱徒,这些难道真的就因为自己的算计而一朝失去的吗?东海仙人不太有自信。
可是毕竟道静已经死了,天台山也已易主,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或许玄逸上仙一味清高,把持着吴越全境,连带着东海诸岛,甚至沃野、无界都在他的手里。这三十六洞天,九洲十方,看着他这般滔天的权势,有谁不眼热?如今墙倒众人推,是真的败了吧?
想到这些,东海仙人怀疑的心去了不少,对自己的这番筹划有生出了三分得意。
“玄逸上仙,你的威风也终于到头了!”
他捻捻胡须,觉得自己心里积存的怨气终于得到了疏散。
人间得意从来短暂,还未等东海仙人寻到蒙慕,一支冷箭悄无声息的没入他的背心!
长幽长幽,这上古的神兵,破阵诸魔,无往不利。
东海仙人只觉得神魂激荡,仙力从七窍争先恐后的涌出。浑浊的光辉散逸而去,他老迈的身躯渐渐萎缩,无力的跌倒在焦黑的地砖上。
他的眼不甘心的瞪着,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瞪着的那个方向,是王殿。
白玉的王座仍然完好,蒙慕手执金弓飒然走来。
一步,两步,直至东海仙人濒死的身躯之旁。
“穷奇在哪里?”
东海仙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前的蒙慕哪里还有半分落魄之态?
“难道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他只能在心里这么想想,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楚。无数诡异的画面纠缠反复,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才是大势已去。
“是谁命你这么做的?”
蒙慕冷冷的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爆笑。他可笑的是,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这位仙人最后一刻却还想着算计,实在是死有余辜。
“怎么我就不能自己做一回主吗?”蒙慕蹲下身子,虽然笑眯眯,可目光中尽是冰冷的刀锋。
“实话告诉你,长幽是不能杀人的。你会失去所有法力,却不会死。可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比死还难过。”
东海仙人得知自己能够不死,心里猛地燃起一丝希望。他匍匐着,伸出干柴般的手一把抓住了蒙慕的脚踝,连喘了几声,道:“我告诉你穷奇的藏身之地,你放过我,放过我。”
蒙慕疑心这是缓兵之计,一脚踩住他的手,在地上狠狠碾了两下。
东海仙人发出嘶哑的哀嚎,苦苦的恳求蒙慕相信自己。
“快些说!”
“在……在无尽之海的……牢,牢笼……”说着,他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啧。”蒙慕不满的踢了地上的人一脚,却连一声呼痛都没得到。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烂大街的道理没想到穷奇还在用,真是黔驴技穷了啊。金色的光芒一闪,蒙慕收起了长幽。
“便宜你了!”
他不再理会这位昔日的仙人,径自穿过重重残破的檐廊,来到了紫薇阁。托无界的福,王宫大火之时,这里居然安然无损。
此时此刻有一人稳稳坐在厅堂之上,自斟自饮,品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佳酿。见蒙慕进来,他也无甚表示,只淡淡的道:“这酎酒果真不错,甘美醇香,不可多得。”
蒙慕一张脸,准确的说是半张脸阴沉沉的,看着这不速之客,冷声道:“你为什么帮我?”
“是啊,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呢?大约是闲得慌吧。”膻庸把玩着剔透的琥珀杯,漫声道:“你不必在意。”
若非他给的丹药,蒙慕今日未必能够拉开长幽。这人又肯为自己引来东海仙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蒙慕再也不能轻信任何人,他警惕的看着膻庸。对方悠然自得的样子,着实让人心里没底。
膻庸非常淡定,他提醒蒙慕,人做事或许都有一定的目的,然而却不一定都是有害的。这番话说的不明不白,他也没指望蒙慕能明白,或许这番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完了,就要告辞离去。
这倒叫蒙慕心里不安了起来,他自问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又不知膻庸究竟想要什么样的报答。看着他要走,此刻是放行也不是,拦住他又不免无礼。
而且,他知道,这膻庸身为妖主,乃是穷奇杀害道静的帮凶。今天狭路相逢,本该拼了性命与他一战的。可不知怎地,蒙慕从心眼里却并不排斥他。他想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觉得膻庸与魔界众位妖主大不一样,和当日在议事厅所见之时也很不一样。
可能是颓废了太久,没有斗志了吧。
他只能这样对自己说。
沉默了半天,蒙慕叹息一声,闷闷的道:“那枚伤药……多谢。”
“我不是为了你一声谢的。”膻庸停下脚步,背对着蒙慕。他交互双手拢着袍袖好似很闲在,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冷静。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何必为了那些不属你的责任心怀负疚,平添无谓的负担?”
蒙慕愣住了,心里升起一种久违的感觉,既酸涩又温暖。
“不能这么说,那一切虽然已经过去,但他成为了今天的一部分。没有那一切,就没有现在的我。”
膻庸略侧了头:“怎么你觉得自己现在很好吗?”他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可天道承负,绝非一人之因。大丈夫在世,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你……”
修长的身影渐渐模糊,只留一句话荡进了蒙慕的心中。
“好好活着,别浪费了我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