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这是端木偿扬一辈子也没想过的地方。
上一次来这里,他斗志昂扬,一门心思除魔卫道大展抱负。
不想,世事变幻如此之快,转眼间一切如梦幻泡影,只留下漆黑的牢笼。
“碰”的一声巨响,两个狱吏抱着一堆刑具扔在地上。铸铁门嗡嗡震动,端木偿扬悄悄爬起来,顺着手指般粗细的通风口,往外看去。
他的牢房正对着刑室,只见狱吏燃起了一盆炭火,火舌吞吐间映着不远处架子上挂着的囚犯。此人衣衫褴褛,从锁骨处穿出两根铁钩,硬生生把他挂在梁上。
狱吏卷起鞭子,敲打敲打他的大腿,那样子倒像是在检查待屠宰的牲口。
“别装死了,今天不给爷招供,爷爷就叫你爽个够!”狱吏怪笑着,端起酒碗往火盆里一泼,火苗“轰”的一声炸开,变成了一根两人合抱的铜柱。
铜柱通体通红,即便是离着四五丈远,端木偿扬也能感受到这灼人的温度。他不由得畏惧的往里缩了缩,手指紧紧的扣着膝盖,半蹲着大气也不敢出。
狱吏吆喝着上前要把那人解下来,或许是不够高,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本来半昏死的囚犯被这一拽,伤口疼得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于囚犯的呼痛,狱吏充耳不闻。他们两个左右查看一番,屋里没有趁手的工具。索性一人拽着一条腿,猛的一发力,硬生生把囚犯扥了下来。
骨肉撕裂的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端木偿扬捂紧了耳朵,可那惨绝人寰的嚎叫却从每个毛孔直直扎进他的心里。
端木偿扬抱紧了手臂,全身上下不住的打颤。
高个子的狱吏瞧着犯人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建议道:“要不要给他上点麻药?”
“嘿!这可是连灭三门十六口的山鬼。他把不满三岁的孩子撕掉四肢让他活活疼死的时候,怎么没见问问人家的感受?”矮个子的狱吏啐了一口,恶声恶气的道:“老子就是有药,喂狗也不给这种畜生。”
“嗨!”高个子的狱吏给磨刀石沾上水,“刷刷”蹭了两下刀刃。眯了眼,用拇指试试刀锋,漫不经心的道:“我给他上麻药的意思是啊,等下炮烙的时候,让他多挺一会儿。熟透了才好下酒不是吗?”
“诶?嘿嘿嘿嘿……”狱吏对视一眼,都是了然的淫笑。
端木偿扬畏缩的蜷在墙角,惊骇欲死。他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惨烈的场景,心里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在这一刻甚至巴不得立即死去。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这休与山最大的神官。马明生在大殿里转着圈子,两个刑官跟着他转。长吁短叹声不绝于耳,两排守将士互相看看,觉得这么下去大家都要被烦死了。
站在门边处的侍卫瞅了个空当,探出头把外面的卫兵叫了来。
“老张,云苏公子还没到吗?”
“哎呀就快了就快了,大周捎信来说已经到山下了。”
“哎呦我的天,快点吧。”
正当所有人焦心不已的时候,云苏仿佛久旱的甘霖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一到,两位刑官齐齐松了口气,几乎是小跑着上前一边一个把他拉进殿内。
“你们都出去,都出去。”刑官把侍卫屏退,关上了殿门。
云苏看这情形,便知晓大概的情况。他其实也不完全是被请来的,一多半还是出于对马明生的不放心。
千算万算,多少人的牺牲,可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出了纰漏。
“马兄,审讯的如何了?”
马明生脚步一滞,心虚的瞄他一眼,摇了摇头。
“是不招供,还是……”
刑官上前附耳道:“我们大人根本就还没提审呢。”
云苏是有耐心,可是再好的耐性也禁不住马明生这样的消磨。他也不顾刑官在场,当即直言道:“马兄,还请当机立断!”
“怎么断啊?”马明生愁眉苦脸,两手一摊道:“不然你替我去好了。”
云苏心道:你当我不想啊?
不过心里再怎样不耐,脸上还是一派正气的道:“既如此,便叫刑官代劳也无不可。”
刑官早就等着这句话呢,这下子云苏说了出来,两个都是一叠声的应承。
谁知马明生手一抬,这次倒是干脆利落:“不行!”
“……为何?”云苏的脸彻底的冷了下来。
“这件事情大有疑点,端木兄弟不是凶残的人,他一定是受人蛊惑。”马明生越说,心里就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他指着这两个刑官,不无愤恨的道:“我素来知道这班兵痞的手段,炮烙、凌迟,无所不用其极,把个天牢弄得倒跟酆都地狱一般。再清白的人到了他们手底下过三过,什么罪都得招,断不能让端木兄弟受这份**。”
两个刑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脸色铁青,气的七窍生烟。从来都不知道马大人说起话来,这样阴损。本来对这个面货就够忍让的,那都是看在天愚大人的面子上。谁知他不念好,这份忠心,反倒让他看低了兄弟们的本事。
天愚带出来的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刑官忍耐不住,当即就要发作。
“且慢。”云苏见状,果断拦了下来,嘱咐两句话让他们先出去。
殿门“咣当”合闭,云苏的周身气场瞬间冷冽。他就那么直直的站在殿中,比之马明生却更像是这天牢的神官大人。
“行正法者当谨卫受持。马大人正己尚且艰难,让您责伏鬼神是勉强了!”
这话说的重了,马明生正犯反骨,听了心里大为恼火。他冷眼瞧着云苏:“你几个意思?我在这里是雷使正神,我做什么轮得到你质问吗?”
云苏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那我敢问正神大人,雷使之责乃是伏魔卫道。只因你视端木偿扬为友,如今他做下杀孽,便非但不履行正神之责,反而要违抗天规徇私枉法吗?”
“你,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马明生气急败坏:“什么杀孽?这还没有定论,谁能说得清是不是还有隐情?”
“隐情?我倒不知马大人关而不审,隐情是从何而来,莫非自己送上门来吗?
“你……”马明生自知云苏来者不善,气上心头也不顾昔日颜面,抻直了嗓子只是吼:“关你什么事?之前让你拉他一把你不肯,非得要逼他犯下罪过。焉知你不是帮凶?”
云苏听他这么说,心知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今天必得让这个糊涂人明白一回什么叫“天道正义”。打斗,他从来没怕过。辩理?更是小菜一碟。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无量度人’,你知道‘度人’是什么意思吗?你以为满手血腥的妖魔凭你的锦心绣口便能放下屠刀吗?果真如此,仙法也就不必学了!要你们天牢有何用?今日,因你在这个位置上,我便跟你论论道理。你不想处置端木偿扬,无非是碍于情面。你的情面比之上清律更重?比北帝定下的黑律更公正?那些枉死之人,就因为你的情面,能活过来吗?”
马明生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梗着脖子狡辩道:“东海仙人是死有余辜,端木兄弟没做错!”
云苏真的快被气死了,他心知再说下去,自己难保不动手,倒使得局面越发混乱。
长剑祭出,云苏一把劈碎了堂上的神案!
马明生被吓了一大跳,有些清醒了过来,他看着云苏,气势不觉软了下去。
“你,你想干什么?”
“我云苏有言在先,”云苏剑指碎裂的桌案,凛然道:“若你果真徇私,我便即刻上报北帝,定然让你的下场有如此案!”
门内的动静,两位刑官听得一清二楚。见云苏黑着脸出来,急忙上前安抚,生怕气坏这位贵人。
云苏平息了半天,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让你们办的事怎么样了?”
“咱们办事公子放心,”刑官拍着胸脯道:“就这么一会儿,端木偿扬杀了东海仙人的事已经传遍了。”
“很好。”消息放出去,无论是魔界、东海还是西岳,对端木偿扬必然都是除之而后快。云苏手执长剑,望着天牢的方向冷冷一笑。
“便叫他逃也无容身之地!”
这阴冷的话语听在辣手无情的刑官耳中,也是心惊。他们从前只觉得云苏正派,不想居然有如此雷霆手段。联想到殿内自家大人,两相一比较,高下立分。
云苏从腰间抽出一份卷轴,这是来的路上匆匆写下的书信。
“派人即刻去酆都,将此信交予北阴大帝。”
刑官双手捧着接下,就要去办,不过走了两步又回来问一嘴:“敢问云苏公子,这送信的人报什么名号?”
“东岳,精熙真人!”
如此一来,刑官明白了,这是要请天愚回来坐镇。他们的心里也是一定,想着终究还得是天愚大人才能够压得住场面。
赶忙派了脚程最快的信使,火速赶往酆都。
刑官返回,见云苏仍旧面色阴沉,不由得心生歉疚。有心为马明生道几句歉,又觉得犯不上再惹他不痛快。
另一个刑官也是如此想,端木偿扬与道静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云苏既然来了,事情不了结断然是不肯走的。白站着反而尴尬,他转移了话题,脸上笑着道:“云苏公子何时受的仙职?这一阵子瞎忙,都没收着信儿。太极真人的品级您是实至名归,该好好恭贺您的。”
云苏脸上淡淡的,无甚欢喜之情。对于刑官的好意,他只简单的道了一声心领。
天贺,也不过是穿心之雷。卯时受诏,三刻完毕,不耽误去沃野的正事。
斩断尘缘,终究还是要走这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