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之上,星云浩瀚无边。一座恢弘的仙宫浮在流光之中,枕一湾天河水,神光高罗。
便是真正的天宫:玄丹宫。
云苏来这里,求见他的师叔,却遭到了冷遇。
金虹连山没说不见,却让侍从告诉他:此刻事忙,请等待。
云苏明白,这是因他不肯就职于玄天,师叔在同自己怄气。
让他等,他就等。云苏稳稳坐定,既不言语,也不着急。未知金虹连山何时会见自己,他索性放松了心神打起坐来,权当休息。
一阵羽衣轻响,糖果的气味飘进了云苏的鼻尖。未等他张开眼睛,便听到了师叔的声音。
是太一真君的声音。
虽然以前扛着个五岁的孩子常常让他难为情,可对于变换了形貌的师叔,云苏心里,稍微有些不习惯。
“你知道我不想见你吧?”
云苏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先说好,未来之事,我是不会说的。”
金虹连山知晓过去未来,可要是他对尚未发生之事透露半句,或是自己妄加干涉,便要遭到减龄的惩罚。
但话说回来,本该与天地同寿的人,常常是个五岁的样貌。可见,他说过做过的,也不少。
金虹连山最不习惯的就是打心理战,他倒是宁愿云苏跟自己斗上两句嘴。可云苏何尝不清楚他的脾气,此刻便是乖觉无比,可绝不妥协。
其实,他已经入了天枢院,此事很难更改了。
金虹连山颇觉无趣,绷着的脸垮了下来。
“有什么事,就尽管问吧。”
“多谢师叔体谅。”云苏恭敬的行礼,金虹连山坦然受拜。
这种场景,在这对师叔侄相处的十多年里,也是为数不多的。
“请问师叔,玄逸上仙如今身在何处?”
金虹连山听了这句问话,不由得诧异的看了看他。硬挺俊朗的眉眼间,似有惆怅之意。
“道静的事,你是不想管了?”
“这……”
云苏犹豫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虽然迟早该收手。”金虹连山负手点头,道:“但你若现在退出,所做的一切岂非前功尽弃?你真的想好了?”
很显然,云苏没有想好。
他只是有些气馁,却也不至于心灰。
金虹连山又怎能摸不透云苏的脾气?从前一个没看住,道静已经和云苏结识。现在再想让他抽身,已经太晚了。
当时的玄逸只怕也没想到自己的徒弟交上了这个重义良友,之后当然放心大胆的把他拉进是非中。岂非是天意?
这时,金虹连山倒忘了。道静所做的事,是他们这些仙界新秀共同的志愿。
“好吧,你既然放不下,我便给你开解一二。只是等到有一天,我让你停手的时候,你就一定要停手,听一回我这个师叔的话。”
“……”这话,倒听得云苏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位师叔,本来没必要常年留在东岳。可他为了自己自降辈分,又逼得东岳帝君亲自授艺。自己入门一路登上首席之位,现在又轻松的拿下三品真仙。
自己原先羡慕清虚真人,现在反而是比他还要顺利些。
“师叔,您为何愿意当我的师叔?”
“……是啊。”金虹连山怅然一叹,望着无垠的星河,眼中有璀璨的银光闪烁。
告别了云家阿母,金虹连山带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子,打算直登玄天。
他在东岳,已经等待了五年。
“你今年几岁了呀?”
对于这样稚气的问题,金虹连山摸摸自己的白发,权当提示。
“一万五千岁。”
“咯咯……”这认真的回答却换来孩子捂嘴偷笑,看样子显然是不相信。
“如果我能活到八十岁……”
金虹连山心里一惊,赶忙打断了这不吉利的话。
小小的云苏才不怕他,径自道:“八十岁已经够多了。”他掰着指头,小脑袋一歪一歪,奶声奶气的道:“我用二十年来孝敬娘亲,二十年来学习本领。剩下的四十年,我就走遍这天下的每一个地方……你说好不好?”
除了点头说好,金虹连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怎样的回答。
看山,看水,看人。遥想当初的帝星,也是有此志愿。张月鹿,更是为此下界。
他害怕,云苏也会离自己而去。
东岳的教育让云苏成长为严谨正气的仙家弟子,可并没有真正禁锢住他的思想。现在,他骨子里的人魂在苏醒。
八十年,对于金虹连山来说不过弹指间。可再世为人,云苏还是云苏吗?
金虹连山不愿去想,他坐守北辰,曾经用了很多办法想改变师侄的命运轨迹。可是,面对着更为强大的天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或许,能够长久陪伴他的,也只有无尽时间里的孤独。
此时此刻,同样有孤家寡人之感的,不止金虹连山一个。
清虚真人坐在矮榻上,对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太玄师,有些不高兴。
并不是太玄师惹到了他,而是因为,在这青城山的宫观内,已经有了一位客人。
玄逸!
“真人好棋力,老朽甘拜下风!”
“过奖,比起玄逸上仙来说,还差的很远。”清虚真人表面上一团和气,但坐在他对面的太玄师却感觉到了一丝从脚底窜上来的凉气。
所有人遍寻不到的玄逸,此刻依然一派怡然自得的仙风,悠闲的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微微一笑,道:“真人何必自谦?本尊今日是看客,你胜出,便如同本尊胜出,没什么两样。”
清虚真人瞬间冷了脸,故意不看玄逸,一边收着棋子,一边道:“这样说来,借着上仙的福气,自然是不会输棋。只不过,丢一两颗棋子,也是在所难免。玄师,您说是吧?”
太玄师呵呵笑,目光在两人间不断轮转。
“真人此言有理。可毕竟是博弈,也不能全让您占尽上风,老朽的棋力也还没那么不济。”
“或许,这丢掉的棋子,本就不该下呢?”玄逸淡淡的,来了这么一句。
清虚真人手一顿,停了下来。他看着玄逸,却被对方目光一瞟,失了三分气势。
但嘴上却绝不饶人,他冷笑一声,道:“下官借了上仙之福,走的棋路不想也还是有所偏差,这是为何?”
玄逸仍旧云淡风轻,往高榻的扶手上轻轻一倚,道:“本是一着堪当大用的妙棋,却因一时贪心短视,打乱了之后的路子。再想收场,可不是要费一番功夫嘛。”
面对着两位仙长,又被迫旁听这不阴不阳的话,几番下来倒教夹在中间的太玄师如坐针毡。他干巴巴一笑,插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总归还是赢了。只是走些弯路,不打紧。”
“那丢掉的棋子,岂非是冤枉?”
玄逸抬起眼,看着一时气愤的清虚真人,幽幽道:“是啊,岂止是冤枉?简直无辜!”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着刚才太玄师赢的黑子。
剔透的墨玉在指尖跳跃来去,却总脱不了手掌的范围。
“本尊倒觉得这颗棋子可能也不甘愿凭白被失掉。待本尊与玄师再下一场,定让它扬眉吐气一回。”
“玄逸上仙终于想下棋了?如此甚好。”太玄师来了兴致,他飞快的拾掇出棋盘来,一边道:“老朽早已技痒多时,奈何您只顾着品茶,倒叫老朽丢掉了棋坛长胜的名号。”
他看着清虚真人,不好直接说。可清虚真人却故作没看见,不肯让位,也捻起一子道:“玄师怎知上仙不会赢呢?同样的一子,在我这里是棋差一招,在他手里可是杀伐来去的利刃。不粉身碎骨,不能报答这份大恩!您要当心啊。”
“是,是。”太玄师应承着,目光偷偷往玄逸脸上瞟了瞟,见气场不善,他顿觉尴尬无比。
好在侍从很会找时机,听到屋里的谈话声停了下来,赶紧进来禀报他的发现。
“启禀仙君,守卫在肖云峰下的豹子洞里发现了一个绿衫女子!”
“可受了伤?”
侍从一愣,这问话的却是玄逸上仙。
他看看自家仙君,得到了许可后,禀告道:“并无大碍,只是颜面上受了些轻伤。”
玄逸上仙“噌”地站了起来,整个人散发出凛冽的威压,逼的侍从退了三退。
再看他身边的两个,气都喘不过来。
清虚真人心道不好,但此时此刻怎么也拉不下脸来。之前让鹿箭一人离去,一方面是气她隐瞒。另一方面是认为她既然是星君,必然能够自保。
却不想这么快就出了事。
他不敢看玄逸,玄逸却紧盯着他,那目光冷的好似两把冰刃:“清虚真人这弃子的本事,可越来越高了!”
玄逸拂袖而去,让侍从引他去找那位受伤的姑娘。随着他身影的消失,屋子里的压力骤然一轻。
太玄师抬手压一压发冠旁翘起的灰发,可他一动,清虚真人不知怎的却是一个激灵。太玄师深感冒犯,不知道怎么安抚他好,也不知玄逸上仙为何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脾气。
情绪真人自知失态,慌忙要掩饰,可这欲盖弥彰的动作,却让气氛更加尴尬了。
太玄师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脑子里想了半天圆场的话,最后只得讪讪手回手。
“呵呵,今日青城山的风,有些喧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