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偿扬坐实了谋害同门之罪,加之投靠魔界,他杀东海仙人,与替天行道完全不沾边。在他的遗书中,话里话外都带着南岳神君。虽然没有明言,但身为师父,南岳神君脱不掉管教不严之责。
东海方面即刻转换了态度,忙着把与东海仙人的关系摘得一干二净。见南岳神君面临问责,他们趁机站出来索要被玄逸上仙“霸占”数百年的东海诸岛。趁火打劫,这一刀插的稳、准、狠。
为此,南岳神君引咎辞去了天台山的代管之职。天尊答允的有多痛快?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只有一个字:“好!”
站在古真殿内,南岳神君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地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他一时默然。究竟是懊悔自己不该收这个徒弟,还是该自责当初没有尽心教导,或者是恨他辜负自己多年来的良苦用心?对着空荡的殿门口,他觉得自己醒悟的太晚了。
金紫烟,这个自己多年栽培的弟子,死的着实冤枉。
这可能就是上天对他的警示!是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
穷奇的罪行也被揭露了出来:与堂庭山巫族合谋掳掠凡间孩童训练成杀手大肆杀戮凡人,私用禁绝之术建立邪教祸乱吴越,堕入魔道自封魔尊……
罪人之言或许不可尽信,但随即清虚真人拿出了善恶籍录,穷奇的每一件罪行被记载的清清楚楚。这些过去并非没有上报过,但没有杀伐之权的他,没资格也没心思去追问处置进度。他只盼着,派出去的人能活着回来。
北阴大帝也向北帝呈上了生死簿,结合堂庭山巫族中的发现,死亡的凡人之数只多不少。
东海仙人太好面子,给穷奇当老师让他的虚荣心大为满足,一早就炫耀的三界皆知。西岳帝君原本的应对之策,是把穷奇的罪过全部推到东海仙人的挑拨上。可最后一条才真正是让西岳帝君闭上了强词夺理为儿子分辨的嘴。
擅闯无界,烧毁缑山仙库!
一旦无界的事往深里追究,后果不堪设想。
北帝明示:大义灭亲,西岳全门或可免于追责。
这件事,西岳帝君请求回去慎重考虑。玄天的在场众位谁都看得清楚,大势已去,多半是不能翻天了。
天愚的这份谢礼,让云苏很满意。
可他低估了天愚的能力,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因玄逸上仙尚未回归,雷霆都司派兵一万,封存天台山所有宫室。在册仙官仙灵侍从仆役等暂隐其身,金庭四十里内,任何人靠近……
格杀勿论!
遮天的黑幕,天愚只不过充当剪刀,给扯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然而事态成一边倒的发展,让他也后怕,自己的决定虽然是一时冲动但幸好是正确的。
“西岳帝君不止一个儿子,没了穷奇,他至少还可以保住其他的。可是,玄逸上仙却只收了道静这么一个弟子。玉石俱焚,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回到这个触景生情的伤心地?”
天愚注意到,没有人提起道静之死。这本该是极大的罪责,可就连云苏都只轻描淡写的告诉自己:无需尽言,切记直击要害!
金庭目前的重要性,显然要放在休与山之前。天愚亲自坐镇,时刻绷紧了神经。云苏终于得偿所愿,在离开前他对天愚道了声谢。
“这一声谢,谢天愚兄成全。再道声感谢,算我替道静提前说的。”
天愚对这句似有提醒之意的话并没细想,但云苏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全副铠甲的天将急匆匆的赶来,给了他一个始料未及的消息:道静公子回来了!
刑官惊讶万分,脱口道:“你是人,还是鬼?”
“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道静温雅而立,虽然清瘦了许多,可风姿不减分毫。他倒不像传言中那般傲气逼人,而是客客气气,轻声道:“劳烦通禀,我是玄逸上仙的亲传弟子,道静。”
既然道静归来,天愚的使命便可完结,他的心思不由得跳到另一件事上。与道静胡乱打个招呼,把刑官留下来跟他交接,自己急忙往西北方御风而去。
刑官对道静并不熟悉,虽然满心疑惑,但哪个也没有问话权力。自家大人既然已离开,他们便更没有留下的必要。交接完毕,也是整队而去。
终于空下来的金庭,因为失去了禁制屏障,在夜幕下平添了几分阴森。道静独立伶仃,望着周身恢弘的一切,放开了紧握在袖中的手心。
满是冷汗!
风风火火的天愚却扑了个空,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此刻就在天台山脚下!
琼台的美丽一如往昔,然而一声啼哭打破了这傍晚的宁静。
街角的酒肆里,酒家正忙于准备晚上的吃食,四岁的小儿子小虎不知为何却闹了起来。孩子的娘亲急忙擦擦满手油渍抱起了他,一摸额头,有些低热。
“这一阵子也不知是怎的了,隔三差五的闹毛病。药吃了不少一点都不见效,这可怎么办?”
客人陆陆续续的上来,酒家忙的脚不沾地。抽空过来看一眼,本来是该心疼的,可被这哭声闹的心烦不已,深觉这孩子不成全人。
“都说了白天别让他睡那么多觉!哭哭哭,要账鬼!”
孩子的娘亲被这话说的也是气恼不已,不敢跟夫君还嘴,轻轻打了两下怀里的小虎。
“别哭了,看我不打你!”
谁知这一巴掌拍下去,孩子两眼一瞪,哭声陡然拔高。两只眼直愣愣的瞪着,拧巴着身子扑上来就撕扯娘亲的头发。那目光凄厉的,把妇人吓得不敢动了。
酒家把手里的量斗一扔,上前想把娘俩拉开。他嘴里呼喝着,孩子哭号着,妇人头发被紧紧的拉扯,疼的直叫唤。
几桌客人被吵的不行,扔下银钱扫兴的散去。
“嘿!这哪是孩子啊?分明就是个小鬼儿!”
这一声飘忽的戏谑传来,孩子猛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慌忙往娘亲的怀里钻。
酒家见孩子终于消停下来,如蒙大赦的擦擦汗,顺着声音的源头往街上望去。
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雨,叮叮咚咚打在街石上溅起朵朵水花。青色的夜幕里,屋檐下出现一个身着灰袍的高大男人。
男人怀里抱着把短刀,倚着木柱望着深沉的天际。斗篷压的极低,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有一种莫名的忧郁萦绕在他周身。
或许是浪荡天涯的行者,也像是落拓无依的游子。
寻一杯水酒,或一片安身的屋檐,随缘而行。一夕温柔乡,几朝侠义情,或许能暂时留住他的脚步,却已然不能再打动他的心。
酒家鬼使神差的迎了出去,试探着问道:“风冷雨急,客官您请进来歇歇?”
“也好。”
男人撩下斗篷,正是蒙慕。湿透的额发贴在脸颊上,于灯火下现出半边丰俊的面庞,半边火吻的残颜。
酒家一抖,慌忙呈上了店里最好的酒。瞥见妻子还在堂中,无声的向她比了个手势,让她带着孩子回避。
“且慢,可否让在下看看令郎?”
“这……”酒家讪笑着,把妻子招到近前,手背贴贴孩子的额头,解释道:“客观见谅。近日或许是天气不佳,犬子时常哭闹,着实让人心焦。”
蒙慕侧过半边完好的脸,贴近了仔细瞧一瞧小虎。小孩子双目无神,眼窝泛青,眉宇间一道若有似无的凶戾之气。
“啧啧。”
他一手掐起孩子的眉心,另一手指尖泛起银光轻轻一刺。
一滴黑血涌出,孩子眼下的乌青淡去了两分。
酒家本来下意识要拦阻的手,倒拍了两下,心底大安。
“不知您是何方高人?”他越看蒙慕越觉得眼熟,和妻子对视一眼,发现她也盯着蒙慕的脸面有疑惑。
“敢问,您可是天台山的神仙?”
“……”蒙慕顿时有些不自然,松开手,示意妇人把孩子抱走。
自己执了酒杯啜饮,不出声了。
酒家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前几个月轰轰烈烈的三平道之事还让人记忆犹新。对于当时下凡济世的诸位仙家,百姓无不敬仰万分。这时碰见了,哪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
他忙去端来几叠新整治的酒菜,给蒙慕蓄满了酒,道:“多亏了桐柏真人的慈恩,咱们吴越才能平安。您又下山来,可是哪里闹了鬼怪?”
蒙慕听到这话,放下了酒杯。
“为何有此一问?”
这么问是有原因的。三平道被捣毁后,吴越太平了一段时间,可不想最近又闹了起来。
“先前各家的猪狗,还有喜鹊乌鸦这些畜生,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口说话起来。说的那没有一句吉利话,全都是‘三更死’、‘断手脚’、‘绝后人’这些不祥之言。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谁知道这不是天降诅咒?”
“那是有妖魔作祟,无人来除吗?”蒙慕心知,这必定是魔界之人所为,却不想还留有遗毒。
酒家告诉他,虽然鸟兽不再开口,可他们说过的话竟然都成了真!
被下了诅咒的人家,频频出事。就算没有被下咒的,家里小孩老人都是疾病不断。
“仙君下凡,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蒙慕不是仙君,他来也不是为了救人。面对酒家的殷切期望,他虽然无法相帮,却也安抚道:“天台山神仙云集,自能帮你解难。”当即草草喝下杯中酒,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