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定省, 坤宁宫内,大小妃嫔集聚一堂。
请安过后,依旧是妃子们的闲聊时间。莲贵嫔敏真眼尖地“发现”, 贞莹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便开口关切地问道:“贞妃娘娘可是不舒服?”
敏真的音量不小, 问的又是个高位妃子,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了贞莹身上。贞莹闻言突然浑身一震, 浑浑噩噩地说:“我……我没事。”
芯雅与贞莹向来不和,见状便冷冷地挑眉道:“呦,贞妃这是怎么了, 竟然连自称都说错了,入宫这么多年宫规还记不清楚?”
贞莹一脸无奈地起身, “贵妃娘娘恕罪, 臣妾昨日未能安眠, 因此心绪有些慌乱。”
陈贵人冷不丁插进来一句:“听奴才们说,贞妃娘娘昨日似乎做了噩梦, 被鬼缠了身哦。”
皇后虽然软弱,但听陈贵人在坤宁宫大殿内说话如此放肆,还是出言训斥:“胡言乱语,紫禁城里哪来的鬼!”
陈贵人慌忙跪下,把头低得很低, 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孩童, “皇后娘娘息怒, 玉珊知错了。”
经了这么一段不大愉快地插曲, 皇后也有些倦了, 便皱着线条平庸的眉摆手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
*
这晚在然若的劝说下, 福临召了贞莹侍寝,但是白天依旧是然若在御书房伴驾。
见福临批阅完奏折靠在龙椅上,然若便贴心地上前为福临按摩,看似不经意地说:“臣妾见皇贵妃的病情有所起色,皇上不去看看娘娘吗?”
福临脱口而出:“看她?”语气之间尽是冷漠,然若由此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福临知道了水牛图是她所作,而宛湄不过是在骗她之后,假装宠爱宛湄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其实就是在害她,亲手将她推向一个巨大的漩涡。
然若失神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停下了手中动作,福临顺势便握住了然若的手,将她一把拉到怀里,然若便半坐在福临的大腿上。饶是两人有过无数次亲密,然若仍是不由得心中一暖,软了身子靠在他怀里,美丽的侧脸略带不安地磨蹭了蹭福临的前胸,像一只寻找避风港的小猫。其实福临是更喜欢此时的然若的,或者说从本质上来说他喜欢的便是温婉可人又富有才气的女子。然若美虽美矣,但太过出尘,常给人以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的感觉。但还好然若并不是冷冰冰的一块石头,受过多年“后宫教育”的她自然明白,冷若谪仙固然可以一时吊起男人强烈的兴趣,但时候久了也不过是给人惺惺作态的感觉。柔可如流水,清扬婉兮;刚可如磐石,坚定不移,这才是她处事的准则。
然若察觉到身后的福临已经有些动情,便别过头去轻声道:“天色不早了,臣妾也该回宫了。”天其实还未黑,只是一会儿贞莹就要被抬进来了,然若自然不好继续停留,坏了正事就不好了。
福临自然也知道不久后贞莹便会来,于是略带无奈地点了点头,目送然若娉婷离去。
*
“贞儿,朕来了。”福临嘴角虽挂着淡淡的笑意,神色之中是毫不掩饰的疲倦。福临伸手掀开一撩大红撒金的软帘儿,却见贞莹已然入梦,柳眉紧皱,嘴中念念有词,原来是睡着了。福临靠近她想要听听她在念叨什么,谁知贞莹突然大叫一声喊道:“襄亲王饶命!是湄姐姐杀了你不是我!贞莹只是害怕姐姐不敢告诉别人,你不要来找我啊!”
福临闻言脸色骤变,他从小玩到大的亲弟弟也是那个女人杀害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会忘记?两年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或许,是到了把一切都算清楚的时候了……
“贞儿,贞儿!”福临双手握住了床上女子的香肩,把她摇醒。
贞莹醒后睁着大大的一双美目惊魂未定地看着福临,仿佛心有余悸般,柔柔地向福临伸出细瘦的双臂。“皇上……”
福临抱过贞莹,目光坚定地说:“贞儿放心吧,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
福临永远不会知道,此刻他怀中“柔弱”的女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
翌日,福临早朝过后便召集众妃于坤宁宫。温瑾皇贵妃董鄂氏虽还病着,仍是被“请”了来。
宛湄进殿的时候众妃已经到齐了。宛湄见自己心爱的男子正襟危坐于上首便盈盈拜下请安,打算以孱弱之姿引起福临的怜爱,虽然她不知福临为何多日不去看她,但她相信以福临往日对她的恩宠,一定会重新宠爱她的。
谁知福临只是眸色淡淡地让她平身,而以她皇贵妃的身份,她跪下了,贵嫔以下的宫嫔都应该与她同跪,贵嫔以上也应该福身,却只见几个不得宠的盈常在、云贵人、楚嫔和沁常在行了礼,其他的人都端坐着,而福临竟然不出言训斥或者质疑。宛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不想的预感,她刚想坐到她一贯的位子上时,却见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贞妃董鄂氏贞莹,突然“嘭”的一声跪地。宛湄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臣妾有罪……臣妾不求皇上宽恕,只求皇上念在臣妾这么多年战战兢兢服侍皇上的份上,饶臣妾一条命吧!”贞莹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声音颤抖而激烈。
众妃心中早已了然,这是旧案重操。当年贞妃酒醉时将襄亲王,也就是宛湄的第一任丈夫的死亡真相“不小心”告诉了皇上,可是当时盛宠之下的宛湄只是被囚禁了三天。听说这几日贞妃又是噩梦不断,因此旧事重提。
如今,四阿哥已死,皇上也已一月未去探望重病的宛湄,众人都觉得此事有戏。
福临冷冷地挑眉道:“贞儿只要出面指证,朕就恕你无罪。”
贞莹面露不忍,顿了许久终是说道:“臣妾承认,襄亲王的确是温瑾皇贵妃……毒害。当年姐姐与臣妾合谋此事,要臣妾帮忙……而臣妾胆小怕事,未敢参与……不久就传来了襄亲王病故的消息。”
宛湄“噗通”一声跪地,哭诉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与襄亲王仅仅是订婚,还未大婚襄亲王就已自尽,臣妾连襄亲王的面都没有见过啊!”
贞莹目光怯怯地看向宛湄,柔柔地说:“姐姐,你买通了襄亲王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叫他们给王爷下毒,然后制造襄亲王自杀的假象……”
“住嘴!”宛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无比,“皇上,这些都只是贞妃她的一面之词,皇上千万不要相信她啊!”
福临面无表情,侧首看向一旁的皇后,不咸不淡地问道:“皇后觉得此事……?”
皇后懦弱地看着福临,一脸愁容,“臣妾但凭皇上做主。”
福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皇后这句话。于是他又转身问向另一旁的芯雅,“芯雅,你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只见康贵妃佟佳氏芯雅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好不明艳动人。“臣妾认为此事尚且没有有力的证据,还是……缓缓再议,不如将皇贵妃暂时囚禁在承乾宫,除了您和太后皇后娘娘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她的语气恭谨,同时也透着十足的淡定和霸气。
一旁的淑妃不禁皱眉道:“上次就是囚禁,结果不是关了两天就放了?臣妾倒是听说皇贵妃身边有个一直跟着她的奴婢,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宛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淑妃娘娘说得对,请皇上传召知绣,她从小跟着臣妾,一定会还臣妾一个清白的!”
福临颔首应允,芯雅又吩咐一旁的太监暂时堵住宛湄的嘴、压住她的双臂。不久后,承乾宫掌事宫女知绣便带到。
开口问话的是康贵妃芯雅:“承乾宫烟雨轩宫女知绣,本宫问你,大约七年前,你家主子可曾有意谋害襄亲王?”
知绣一愣,慌忙叩首道:“贵妃娘娘明鉴,我家主子绝没有此等大逆不道的行为。”
芯雅秀眉一挑,语气不可置否:“你这贱婢,还不招认!你家主子都认了,你竟然还敢撒谎!拖出去,先杖责二十!”
此语一出,众妃哗然。只有福临欣赏般地微微点了点头,芯雅果然是治理后宫最好的人选。
知绣咬紧了唇,生生被拖了出去。被杖责了九棍之后,知绣终于支撑不住,喊叫道:“奴婢承认!当年的确是皇贵妃策划的谋杀襄亲王!”
“把这个贱婢拖出去,赐死。”芯雅语气淡淡地说。
这时然若突然起身,声音清朗莹润:“贵妃娘娘,依臣妾愚见,这个知绣不如先留着,虽然谋害亲王是大罪,可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有什么办法反抗主子的意愿呢?不如先把知绣发往辛者库,留后再议。”
福临点点头,略动容道:“嫣儿仁慈,那就按她的意思来吧。”
然若袅袅娜娜地福身,婉声道:“谢皇上开恩。”
芯雅点了点头,问向福临和好像不存在的皇后:“皇上、皇后娘娘,您二位看……这皇贵妃,又该怎么处置呢?”
宛湄闻言这才反过神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挣开太监的手拖着孱弱的病体跑到福临身边,神色哀婉,“皇上,您要相信臣妾,是她们联合起来陷害臣妾啊!”
福临表情冷漠地说:“梁九全,把她拖下去。从今日起,已经没有什么温瑾皇贵妃了。将董鄂氏贬为答应,永远不许踏出承乾宫一步!”
这时琪妃、也就是星琪起身道:“皇上,您把宛答应留在承乾宫,恐是不妥,一旦她对嫣贵嫔不轨……”
福临闻言表情便凝重了几分,点了点头道:“是,一旦她伤害了嫣儿……那就发往重华宫吧。”
宛湄一惊,福临真的……真的这样对她!
“发往重华宫?这样的大罪,必须赐死!”众人一惊,这个声音倒是十分陌生。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绛紫色的宫服的女人与太后互相搀扶着进入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