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白且随选的隐蔽路线,白国军士虽是浩浩荡荡十几万人,却仍旧躲过了闵萧邪严防死守的岗哨。待到闵萧邪发觉白国部队的行迹,已是兵临城下,就算有心出兵求援,也被堵死了通道,再无路可出。
万水国上下,顿时一片骚乱。
宫廷之中,危机尤甚。
闵萧邪坐镇宫中,看似镇定,其实心中也是六神无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派去的探子策马归来,跪在门外求见,闵萧邪闻言,连忙便说:“快,快进来。”
探子进门,不待他行礼,闵萧邪便焦急问:“白且随可有什么动向?”
探子跪地答道:“白国军队今日似在休整,虽是长途跋涉而来,然而全军军容整肃,枕戈待旦,只怕明日便要开赴到我万水国都城来。”
闵萧邪微微蹙眉,一时无言。
如今乃非常时期,朝中几位政要大臣都守在他寝宫中,以便随时商议国事。
见他不语,面露难色,他身旁的宰相便拱手道:“皇上,现如今,咱们已被白国军队团团围住,都城之中守军甚少,突围太难;若等外援,又来不及。依微臣看,当今唯有一计,可以保全万水国百年基业。”
闵萧邪侧目望他一眼,只问:“何计?”
宰相道:“派使者前去求和。”
闵萧邪尚未发话,便听一人豁然立起,大掌向书案上一拍,砰的一声。
起身的正是万水国的大将军,一身勇武气质,粗声喝道:“宰相此言差矣!外敌一来,便嚷着求和,这与卖国贼有何分别?依我看,白国固然人多势众,咱们万水国的勇士却可以以一当十,未必赢不过白且!”
一文一武,当朝两位肱骨大臣,此时各执一词,倒叫闵萧邪一时难以决断。
若论国力,白国的确胜过万水国许多,若是不然,闵萧邪当初也不会把明药留在宫中,只为以她牵制白且随。
事到如今,白且随兵临城下,想来想去,也只有丞相与将军所说的两条路可走。
一是求和,二便是死战。
求和么,强弱分明的情形下,求和便无异于投降。而死战……结果极有可能便是战死。
万水国生死存亡,可以说系于此一夜。闵萧邪与诸位朝臣彻夜未眠,仍旧商讨不出一个对策。他们时间紧迫,可第二日的天明,还是如期而至了。
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闵萧邪长叹一声,道:“来者不可拒,咱们躲是没法子了……只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日出时分,白且营中。
因这万水国天寒,白且随拥了一身狐裘大氅,这衣服雍容,更显得他身材高大挺拔。他身跨一匹雪白骏马,立在万军阵前,烈烈北风吹动他的袍角,而他面容陈晶,岿然不动,威风凛然如天神。
顿时便叫白国军士有了主心骨。
他见军容整肃,面上亦露出几许欣慰笑容,迎风朗声道:“此次我军长途至此,定要全胜而归!虽不是于我白国国土上作战,但我军所向披靡,诸位将士,可有信心随我攻破万水国的皇宫?”
诸人齐声答道:“攻破万水皇宫!誓要全胜而回!”
喊声震天,气势非凡。
白且随含笑点头,身旁的秦安跨马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万水国宫内情况有异。”
白且随不动声色,只微微一抬眉毛,低声问:“何事?”
秦安道:“我方探子方才来报,说闵萧邪将都城大门紧闭,亲自率领城中守军立于城门楼上。而且……”
他一犹豫,白且随立刻猜测与明药有关,急切问道:“而且什么?”
秦安一咬牙,方才说了出来:“而且太子妃也被押着,就立在城门楼上,倘若我军稍有不慎,只怕便会连累太子妃。”
白且随闻言,握着马缰的两手便暗暗攥成了拳头。
闵萧邪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料定他不会了明药放弃万里江山。只是也没想到,两军交战时,他竟卑鄙至此,当真以一女子性命来做要挟。想到明药被绑于城门之上的场景,他便将闵萧邪恨之入骨,可更恨的却是他自己,因为他竟已受了这要挟。
与闵萧邪相比,他样样都赢,却唯独输在对明药的真心上。
闵萧邪可以放弃明药,他却不忍。
犹豫片刻,他便对秦安道:“传令三军,即刻向万水都城进发。”
秦安闻言,脸色微变,颤声问道:“这……咱们贸然进军,只怕太子妃会有不测。”
方才转瞬的工夫,白且便已将利害关系在心中理了一遍。
闵萧邪会利用明药来逼他退军,定是他认定了明药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他若当真裹步不前,那便正好印证了闵萧邪的猜测。
两军交战,贵在知己知彼。
倘若真被闵萧邪看穿了心中忌惮之事,那尚未开战,他便已落了下乘。伺候,闵萧邪更会拿捏住明药,以拿住他白且随的软肋,到时候便是想翻身也不能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不受他的威胁,当进军时便进军,叫闵萧邪摸不清他的心思,明药反而更安全些。
他这番思虑,已没有工夫对秦安细说,只沉声吩咐:“本宫叫你传令进军。”
秦安虽是他亲信,平日无事时还可开上两句玩笑,可到底君臣有别,此时见他面色铁青,语调坚定,便不再多言,只依他所说,下令三军即刻向万水都城开拔。
十几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几里,很快便将万水国的都城团团围住。
城楼之上,闵萧邪居高临下,眼见着自己的国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而白且又亲率一军兵临城下,势如破竹万夫莫当,他手心里不由沁出层层冷汗来。
一旁城头柱上,明药被反手绑在上头。
身为阶下囚,可她面上殊无惊惧之色,垂首望着城下的千军万马,目光冷锐,反而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白且随跨在马上,一抬头,便迎上明药清寒如冰的目光。
他嘴唇微微合动,见到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向她解释,他并非不顾她安危贸然出兵,而是在替她打算。
只是两人只对视一瞬,明药便移开目光,转而望住闵萧邪,扬起眉梢说道:“我早说过,白且随不是一味儿女情长的人,不会为了我退兵南下。皇上当时不肯信,现在可明白了?明药并没有那样大的面子。”
闵萧邪双唇紧抿,身披甲胄,魁梧身形立在城楼之上,只向下扬声大喊:“白且随,你当真不顾你的结发妻子了?”
白且随的战马性烈,闻听战鼓之声,早已浑身躁动不肯安分。他坐在马上,来来回回走动着,不时拉动马缰控制,也笑道:“闵萧邪,你当真以为我是当朝的周幽王,会为了一介女子失了白国威仪?”
闵萧邪望一眼明药,深知此时他已别无他法,唯有拖住明药这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她在白且随心目中,并不如他所料的要紧,也盼着他能忌惮些许。
他沉声道:“你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妻子当着众人之面,被我所辱,你今后可还有面目见人么?”
言毕,便凑到明药身旁,大手捏住她下巴,做出一副轻佻的模样。
明药被他捏得颌骨剧痛,却是一言不发,他又一个用力,低声逼迫道:“你若是还想活着离开万水国,便快叫你夫君退兵!”
明药虽痛,面上仍旧淡定,只从牙缝中挤出几许声响来:“皇上,你不要妄想了,白且随不会为我退兵,即便他肯,我也不肯。”
“你!”
闵萧邪手指发抖,一时松了力道,明药将头一甩便挣开了他的桎梏。
城门楼下,白且随只见两人身影叠在一处,也不知明药到底被闵萧邪怎么了。他心中怒火烈烈,振臂一呼,扬声喊道:“弓箭手!给本宫放箭!”
他甫一下令,弓箭手们立刻准备起来。
霎时间,漫天箭雨凌乱而来,城楼上万水国的守军们慌忙筑起盾牌大阵,饶是如此,仍有不少人中箭倒地,口中鲜血喷涌,哀嚎遍地,年纪轻轻便在此时丧了性命。
城头诸人,除了一些有勇的武将在排兵布阵奋力御敌,其余的文臣侍从早吓得魂飞魄散,惶惶然四处寻找地方藏身。
闵萧邪倒还镇定,可见白且随如此心狠手辣,竟是当真不将明药放在心上,最后的筹码已失,他颓丧万分,只恨自己押错了底牌。
正当所有人沉入一片混乱喊杀声中,一支箭镞嗖的一声飞来,不偏不倚射到了明药手边的柱子上。
明药趁乱,不动声色拔起那箭镞,将利刃处对准绑着手腕的绳索,她行动得法,不过片刻功夫,已将绳子割开。
一旦获得自由,她立刻将浑身绳索一抛,动作轻灵便要逃下城去。可惜闵萧邪亦是眼明手快,长臂一伸,立时又将她身子捞了回来。
“想逃走?”闵萧邪绝望之中生出了平日少见的狠厉之色,恶狠狠道:“既然白且随不要你的性命,那好,你便陪着朕一起死。朕便是死了,也能和你做一对同命鸳鸯!”
言毕,手上宝剑出鞘,眼看着便要抹向明药的脖子。
楼上明药视死如归,楼下白且随却是乱了心神。
他本意是想佯装不在意明药,先领兵前来,拖延住时间,想法子趁乱将她救下。不想此时闵萧邪狗急跳墙,他一时无法,只得喊道:“住手!”
闵萧邪朝下一望,冷笑道:“怎么?刀架在太子妃的脖子上,白国的太子殿下又舍不得了?”说着,便将宝剑向明药颈项又逼近了寸许。
情形紧急,白且随也失了平日里的风度与冷静,只昂首厉声道:“闵萧邪,本宫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若敢伤她一根毫毛,我就算为了我白国颜面,也定然要血洗你的万水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