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李荆明的话挑起昭佩心中最不情愿面对的事情,但此时她却不能露怯,正了神色道:“这番话你在我这里讲讲也就罢了,如今洪水方过,处处凋敝,正是民心不稳之时,回去之后我必会督促府尹赈灾一事,只这番话若是扰了民心,便是杀头的罪过。”

李荆明叉手行礼道:“草民知道了。”昭佩颔首道:“你且去吧。”

看着李荆明挑着担子走远了,昭佩缓和了神色,冲绮年道:“李家公子果真是个有眼力的。”

绮年也有些忧心忡忡,问道:“果真没有什么粮食赈灾了么?”

昭佩摇头,“我也不知。”

虽然她是太子妃,但是除了皇后之外,是莫敢插手国事的。即便是方皇后,也一直以贤德居人之前,也不曾对国事多多置喙。因此昭佩回到府中,即可手书一封,尽量不带感情色彩的将那在城南所见所闻一一写出,又将李荆明担忧之事一并写上,差人送到宫里去。

昭佩的性子,向来是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好的努力,因为前世她妈妈一直讲过,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若是做好最坏的准备,这样,再恶劣的结果及时发生,你也会觉得,这没什么。

此时昭佩也不敢闲着,虽然不能要求府尹做些什么,但是昭佩总想自己力所能及的做点事情。昭佩担心的就是瘟疫。一面要求赵管家将府里积藏的药材取出,按照除邪辟晦的方子熬出几大锅的药汁。一面又派人去了城郊的烟雨庄,尽量将庄子上多余的收成一并带过来。

实在不行,昭佩便想着学那俗之又俗的法子,施粥去。

另外绮年还担心,初夏正是庄稼灌浆的时候,这洪水一过,今年的收成可就全无了。

萧绎在宫里也正愁此事。虽然盛怒之下他已经砸了一只澄泥砚,可府尹还是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说,库中无粮。

的确是无粮啊。先是免了几年赋税,自从去年得知巴彦国有意挑衅,各地的粮草便缓慢的,逐渐的往边疆处运送。此时又不是收获之际,如今遭了水患,即使立刻补种,也是错了时节,也不知道能收获多少。而库里的粮食,能不能撑到补种的粮食齐刷刷的长起来,也是一个未知数。

萧绎这几日都没有回家。虽然他很累,很想昭佩,想听她娇俏的声音腻在他身边说话,看着她明亮如葡萄一般的眼睛弯起来微笑。可是他真的回不去。

萧绎在勤政殿坐着,右手扶额,刚刚不久拒绝了户部想納捐的建议。这不就是□□裸的卖官么?可是貌似不这般,实在是筹措不到足够的银子,内忧外患让萧绎觉得左支右绌。前几日刚犯的眼疾,因着几日的着急上火,也没有跟上医药,竟然有越发严重的倾向,连着这半边的头也隐隐作痛。

万般无奈,萧绎也只得让府尹先发动富户施粥,又将库里的粮食准备出一些种子,按照每家纳税的丁目数,逐个来领,抓紧补种出去。又连下三道皇旨,从附近的州县里尽量先调拨些粮食过来。

虽然不多,可是能撑一会便是一会。

很多时候,也许我们看不到希望,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没有退路,日子还是要继续。哪怕明知道最后这个结果是如此的糟糕,也许下一秒便会乾坤颠倒,但明知不该为而为之,是之为勇也;明知不可行而行之,是之为痴也。

萧绎有日中午在勤政殿假寐,无意中听到窗外有小太监经过,竟然小声在说明元国建国不过几十年,便连连出事,初夏发水患,更是前所未闻,想必就是因为皇上日日在宫里炼丹药,太子不伦不类的主持国事所致,出了这等天灾,圣上应该下一道罪己诏才是。

萧绎向来温和,当时却被这话气的七窍生烟。当即在床上爬起来,找人寻来这两个多嘴的小太监,每人掌嘴一百,然后,没有然后了。

做的太多,就会有人抱怨的多,这深宫大院里,堵不住的,永远是悠悠众口。萧绎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彻查此事了,不如就此掀起过。

昭佩已经接连五日带着绮年去城南施药了,许是因为昭佩此举及时,受灾最严重的城南虽然也有人死去,但是没有出现大面积的瘟疫。

夫妻两人自水患之后,已经接近十日没有见面,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昭佩不是那种站在男人身后希望跟着他笑傲天下的人,其实能踏踏实实的给萧绎做些事情,让他能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一些,昭佩甘之如饴。

周围几个州县救灾的粮食也在这几日运了过来,百姓们也都领了准备补种的粮食种子,一切看起来,都在逐渐的慢慢变好。

被昭佩派去烟雨庄的人回来了,却是带回不好的消息。一起来的还有胡管家的女儿。

烟雨庄虽然被淹了,本来不严重,怎奈那天雨下的太大,山上竟然发生了滑坡,在庄子里头正指挥别人抢救收成的胡管家竟一下子被流石击中了头部,再也没有爬起来,胡氏得了这个消息,喷出一口血顿时晕厥了过去,如今还没有在床上起身。

得知太子妃要来庄子上要收成去赈灾,胡氏摸出当时昭佩赏给女儿的花钿,强撑着爬了起来,跪在昭佩派去的人面前,只道自己也命不久矣,求人把女儿带回去。

昭佩接过那只花钿,几月前见的小姑娘似乎高了一些,却是更瘦了,整个小脸只有巴掌一般大小,眉尖微蹙,双目凝累。挽着双髻鬓角戴了一朵白花。昭佩唤她上前几步,问道:“上次去烟雨庄,做的饭菜甚好,还没问你叫什么?”

这如春竹一般青葱的小姑娘跪倒在地,“回太子妃的话,小女名胡元娘。”

昭佩柔声又问:“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元娘顿时眼泪唰的落了下来,“回太子妃的话,我母亲在我动身的前一天,已经过世了。”

昭佩顿时有些哽咽,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双手将元娘扶起来,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往后就再我这里住着罢。”

烟雨庄既是也受了灾,带回的东西也少的可怜,只有一些还未曾长好的嫩藕、竹笋、还有一些鱼肉,腊肉干。

前去办里此事的人嚅嗫着说:“庄里倒是有一些粮食,不多,奴才想着他们也得吃饭,当时装在车子上了,奴才又让人卸了下来,还请太子妃莫怪。”

昭佩微微笑着:“你做的很好,我们时刻都得有悲天悯人之心。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拿了他们的口粮,跟取人性命,有何分别?”

第二日一清早,昭佩命人将庄子上带来的东西连着熬好的药都一起装着,带着绮年跟胡元娘,一起去城南。

昭佩除了施药,也仿了前世的办法,尸体一律深埋,还发动百姓煮了石灰水到处泼洒,今日这中药应该是最后一次,连着七日这瘟疫总算是没有发作出来。

只今日昭佩去的时候,往常她时常在的牌坊下已经立了一个姑娘,穿了碧绿的翠烟衫,下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桃红薄烟纱,娉娉婷婷身段婀娜,因带了帷帽,却是看不清面容。

这姑娘正带了五六个人在施粥,见昭佩带了一马车的中药跟吃食正望着这里,便笑着迎上前去,冲着着了男装的昭佩微微道了万福:“这里可是公子惯用的地方,小女子第一日前来,见这里地势宽阔来往的人又多,便选在此处。若是有碍公子,小女子挪往别处。”

昭佩摆手:“你既是施粥,我来施药,却是无妨。”说着便招呼下人在一侧将药锅支了起来。这姑娘微微转了身,冲着昭佩身后侧后方的女子道了一声:“妹妹。”

这次轮到昭佩挑了挑眉。绮年亦回了个礼:“长姐好。”绮年也不扭捏,接着转向昭佩道:“这是我嫡姐嘉容。”却也只言至此,并未向嘉容介绍昭佩是谁。嘉容死死压住心中的不快,面上仍然带着温煦的笑容:“妹妹许久未归,母亲可是十分挂念。姐姐知道你如今是女官,可是母亲大人还是挂着妹妹能回去看一眼的。”

“王女官的确是宫里琐事繁忙,如今又遭了灾,我更是没得空闲放她回家。王女官没法在王夫人跟前尽孝,却是我的不是。”昭佩出言给绮年解围。

嘉容掩口轻笑:“公子说的正是。母亲也要我多向妹妹学学,无奈小女不才,只能通些女工女红,既得了母亲教诲,前些日子府尹又动员家里有余粮的多多施粥,嘉容今日才特特来的。虽说学不得妹妹巧手能为宫里的贵人分忧,但也不至于日日无所事事罢了。”

昭佩不欲与她多言,只道了声:“如此甚好!”

绮年一颔首道:“烦姐姐替我这不孝女给父亲母亲问好,过几日我便回家。”

嘉容是个识趣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也退回自己施粥的位置了。

嘉容来的早,粥过了片刻都分完了。给昭佩绮年道别之后,坐上马车才冷笑了几声,绮年能做到的,她也能,凭什么绮年事事都比她好?求婚的人身份贵重,皇后还留在宫里做女官,就连爹爹都偏疼这个庶出的妹妹几分。以为穿了男装她便看不出么?太子妃居然还穿这么有失体统的衣服,果真可笑,难怪看上绮年这个不知礼的。

粗鄙。

这是嘉容给她们两人在心里下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