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怒极, “这天下与你,有何干系?朕有,便是你有, 你要胡闹, 朕由着你, 即便这天下人都指责你, 朕愿意护着你, 这万里江山朕愿与你同享,朕这番心意你却弃之如履,徐昭佩, 你欺人太甚!”
昭佩冷笑:“成亲那日我便说过,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移, 转眼你却要瞒着我新娶, 新人头上钗,旧人心头剑, 你既许了她皇后之位,你要我如何自处?”
说罢广袖一指远远的人群,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萧绎,你说的没错, 天下与我何干?我只要你, 要你一人, 生同衾死同穴, 即便国倾家亡又如何?我在乎的并不是皇后的位分, 更不是那可笑的中宫签表,我在乎的是你!”
话到最后一句, 昭佩几乎是吼了出来,旋即擦了一把泪,跪在地上,九层翟层层铺开,映得满地金黄,昭佩垂泪道:“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请另择贤良淑德之人,臣妾愿请下堂!”
昭佩那番惊世骇俗之语如惊涛骇浪一般澎湃而来,萧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片刻反应过来冷笑道:“好一句国倾家亡又如何,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真到那一步,你以为我一个亡国之君你一个亡国之后还能苟活吗?即便是我娶巴彦公主也是权宜之举,夫妻结发你却不与我同心,真真让朕心寒。只是既然你说愿与朕生同衾死同穴,朕便成全你,休想出宫半步!”
说罢高声喊道:“来人,给娘娘即刻上大妆!”
徐昭佩啐道:“竖子休想!”
萧绎驻足转身,如孤山晓月一般的面上冷若冰霜:“徐昭佩你若不仁我便不义,今日这帝后登城若有差池......”接着转过头去,狠心不看昭佩道:“朕知徐家大哥已远下南洋,可定国公和国公夫人尚在府中,二老的生死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昭佩被萧绎狠辣之词震惊,站起来骂道:“萧绎,你卑鄙无耻!视人命如草芥,妄为一国之君!”
萧绎留下一句:“随你怎么说,君无戏言!”
昭佩跌坐在地上呜呜大哭。元娘和莲蓬在一旁听的惊心动魄,见萧绎走的远些了,两人急忙扶起昭佩,莲蓬自小服侍大的,看昭佩哭的这般心碎竟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一边给昭佩拭面一边劝道:“娘娘莫哭,忍一时风平浪静,奴婢先与娘娘梳妆。”
一层层的珍珠粉遮不住红肿的眼,昭佩木呆呆的任凭元娘和莲蓬重新梳妆完毕,萧绎便走过来,持着昭佩的手一同登上城楼,面朝东南,顿时黄钟大吕齐鸣,城下臣民俯拜在地山呼万岁,朝阳一片金光万点。
万众俯首美人在侧,本是人生最为得意之事。在寻常百姓眼里,天家贵胄是多么贵不可及,哪有什么忧愁?可金瑶玉殿之上一对本应是至亲至近的夫妻竟然满腹怨怼各自无言。正是世事从来不如意,一腔悲欢古难全。
百姓朝见完毕便是帝后往楼下撒茱萸黄菊,寓意送福与民,需帝后两人联手往下抛。本是祈福的重头戏,城楼下的百姓更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昭佩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茱萸,在手被萧绎握住的时候,昭佩目视远方忽然开口道:“放我出宫,不然我现在就在城楼上跳下去!”
接着又道:“即便是你不在乎我这个人,倘若着了这身大妆的皇后娘娘血溅城楼,不知圣上的祈福可是满意?”
萧绎惊怒:“你威胁朕?!”
昭佩淡淡笑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绎奋力将茱萸狠狠的丢下城楼,无视下面人群的山呼海啸,咬牙切齿道:“随你!”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离去。
昭佩在他身后端庄优雅一福:“臣妾恭送皇上。”
张和晚上回家之后,小翘听了些坊间的风言风语,拿了早些日子花了三两银子买的庄给张和看,问:“圣上待我家小姐究竟怎样,今日两人可是和好了?你不是说昨日里给我家小姐送去皇后的大妆吗?”
话说什么主什么仆,小翘跟着昭佩久了性子也有些任性,见张和吞吞吐吐便一把揪住张和的耳朵道:“快些与我分说,莫非又出什么状况了?”张和一边捂着耳朵伏低做小:“哎吆吆,娘子仔细扭疼了手!”见实在瞒不过去,便将今日情形细细说了几分。
小翘虽然性子洒脱,事情的轻重缓急心里分的十分清楚,听张和说完面色白了几分,道:“这事本就是皇上不对,小姐那脾气怕是难讨了好。”
张和摇头道:“娘娘口出无状,今日不但半面为妆讥讽太子眇了一目,还威胁圣上要从城楼上跳下去,随便一件便是欺君灭族的大罪,我看圣上虽怒,到底还是软了几分,这宫里娘娘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可见圣上心底到底是割舍不下。只君恩难测,待新人入宫,将来又有二八娇娘充实后宫,这般结发之情还能剩下几分实在难说。”张和说完,又叹息了几声。
小翘呆呆立在哪里,道:“这可怎生好,我可是买了我家小姐赢的。”
九月秋凉,百虫匿藏。昭佩倦了教坊那些千篇一律的歌舞,索性在太子府里撘了个戏班子,日日灯火绚烂处,美人舞绮罗。
与此同时,西渭城中盛传,原太子府中,有个门客名叫张铃铛,整日寻些医卜术士请到原太子府中切磋交流,言称替天子选才。又有传闻,张铃铛此人已是雅人深致阴柔难辨,那些寻来的江湖术士莫说学问如何,也个个都是清新俊逸醉玉颓山,便传言如今天子竟也有好男风之癖.......。
牡丹阁那里,忽然买当今圣上不与巴彦公主同~房的忽然多了起来。
流言传到宫里,萧绎正在批阅奏折,即便是知道昭佩有意为之,萧绎一反往日温和谦和的姿态顿时暴怒不堪,生生砸烂一只青田玉的砚台和一架描金檀木笔架。呼张和前来怒吼道:“给赵祺传朕的口谕,登高节之后世人皆知皇后在宫里,即刻封了太子府,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九月二十日,下僚层层推荐上的才子能士云集勤政殿,萧绎请了三师、国子监、太学中德高望重的助教连着工部、户部侍郎等一起亲自考量士子。王绮年因太后推荐,也作为考核官员与其父一起候在勤政殿。
自绮年入宫做女官以后,王仲悟与女儿也难得见一面,今日见女儿穿了件淡青色大襟斜领的麒麟袍,补子上竟也绣了五品文官的白鹇图案,头上襥头官帽翅纹丝不动,立在那里宛如东岭白雪,气质婀娜。愈发像绮年去世的母亲,一时百感交集。
王绮年先与父亲行了上下级的礼,才款款问:“父亲母亲可安好?”王仲悟忍了情绪道:“家中一切都好,你安心在太后跟前当差,原先你母亲是不喜你弄这些粗笨的木工活,没想到因此你还有这番造化,为父十分欣喜。”
面对这个女儿,王仲悟是多有愧疚之心,因不是家中妻子所生,当时王仲悟年少气盛也使了颇多手段才娶到绮年的娘亲,因此虽绮年娘亲去世多年,自家主母对绮年也十分不喜,虽王仲悟有心维护,后宅之中难以面面俱到,如今见女儿自己谋了一个好前程,心里盼着能入了太后的眼指个婚,此生便也无憾了。
父女二人未叙几句便听宫人喊道:“圣上驾到!”众人便顿时肃立了,萧绎坐定后开口道:“诸位都是层层举荐而来德行俱佳者,今日殿试不只考较四书集注,医、工、农、水利都有涉猎,但有能贤者便能录用为官,愿诸位能广舒胸中沟壑,一展所长。”
众人谢恩,三声鸣钟考试开始,勤政殿里四处安静无声,萧绎久坐无趣,便下来四处行走,见一考生正在写策论:屈己和戎,而强敌内侵,招饵以诱盗,而盗尤炽。以食为急而漕运不继廪乏羡余,以兵为重而选练未精......”
这几句恰恰说到萧绎心坎处,便驻足看了片刻,连连颔首,忽见这考生手中毛笔甚为熟悉,上面篆书刻了四个字:潜龙在渊。正是萧绎原先在太子府中时独家奉贡的毛笔!
想到近几日的传闻,萧绎忍不住问道:“你手中之笔何来?”那考生见天子发问,便起身行礼将手中的笔双手奉上答道:“小可前日里偶遇圣上为副君之时所招门客名为张铃铛,相谈甚欢,张小弟便将此笔赠与小可。这笔书写起来甚为流畅,小可今日才特特带来殿试,难怪圣上如今瞧的眼熟。”
萧绎按捺住心里的情绪拿过那只笔来,再三确认之后无误之后陡然大怒:“朕身为储君之时从未蓄养门客,哪里来的欺世盗名之徒敢冒如此大不讳!来人,将此人带下去好好盘查,身为举荐而来的学士,竟然如此黑白不分,怎堪殿试?糊涂!愚蠢!”接着萧绎环视四周,唤人道:“给朕一一查验,还有几只笔流落出去!”
诸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才那考生如筛糠一般喊着冤枉被堵了嘴拖下去,几名宫人将诸人用的毛笔翻看一遍,竟然又搜出来两只。 шшш⊙тTk án⊙c o
萧绎冷面道:“着大理寺彻查!”接着那两位考生又被拖了出去,立时考场之上人人自危,莫不噤声两股颤颤,目不斜视答题。
出了这档子事,萧绎便无心继续殿试,命人收了卷子便散了出去。萧绎心中妒火翻腾,恨不得将昭佩掐死了事,出了勤政殿便喝道:“去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