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轩阁位于女儿红正中心,青砖绿瓦。
“要说喝花酒,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咱小子不会说话,说起来也就这个理儿,”路上自报门户姓王名如雀的伙计喋喋不休,生怕怠慢了两位公子,“翠轩阁的姑娘,多是比普通贱籍更低一等的贱民,国破家亡后沦落风尘,价格上比其他几座青楼要低些,可要说这质量,十有八九是被我大秦俘获的大户人家,大秦满嘴沙子的粗粝质感和江南水乡温养出来的柔软身段,您说哪个好?”
涂山婉儿有些好奇,“秦朝立国以来不是已经废除奴隶制度了吗?怎么还会有贱民存在?”
陈庆之眼神柔和,一语点破:“得天下容易,守天下难,车轨书文甚至改分封为郡县涉及的都是大部分人的利益,中央权力却永远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真要彻底废除奴隶制度,直接触及各个手握实权的贵族,大秦只能算是开了个头,剩下的路起码还有几十年要走,再过分点儿可能一两百年都不一定成功。”
王如雀看了一眼一路上并无任何言语的陈庆之,心感诧异,自始至终皆是樊星楚在说话,倒是忽略了这位陈公子,此时也点点头,“这位公子说的对,六国遗民要和咱平起平坐,莫说贵族老爷们,就连咱都不同意。”
其实陈庆之有些话没说,是怕伤了小狐狸的心。世人皆知秦人善战,当年六国合兵齐围函谷关,秦国穷尽一国之力,除十五岁以下稚童四十岁以上老者,人人皆持大戟,草木皆兵,函谷关的老秦人更是一步不退,宁可站在原地求死,不愿后退一步偷生。那一战打得惨烈,大秦上下包括妇女孩童,无一不以死于马背为荣。现在秦国坐了江山,别指望会给六国遗民什么好脸色,没把这些女子送到北方边线充作军妓,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行至翠轩阁,果然和路上经过的凝翠楼、红霜居皆为不同,单是门口侧身抚琴的女子,已经算得颇为出色。王如雀只送三人到门口,陈庆之身上没多少钱,还是摸出一两银子当作赏钱,王如雀顿时欢天喜地连连感谢。其实哪有什么入镇三碗酒讨个彩头的说法,陈庆之当然知道这都是伙计用来唬人的,但世事皆为一个道理,看破不说破。带人去喝花酒跟带人住宿能拿到的赏钱当然不同,讨生活要是如此容易,姓王名如雀的伙计,又何必在入了夜应当吃饭的时间苦苦守在街头?
如雀如雀,老人说法,名比狗贱,命才活得比狗长。
王如雀目送两人进了翠轩阁,到龟公处又领了赏钱,这才吐出一口气。掂掂手中不算沉的碎银子,这才想起自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一两银子不多,翠轩阁一杯酒,却足够给自家丑婆娘做上好几身衣服了。想到这里,王如雀看了看黑暗中依然闪光的翠轩阁三个大字,哼起小曲儿,有些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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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进了翠轩阁,立刻有两位姑娘施施然走过来,虽然对带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喝花酒有些诧异,也没表现在脸上,只是行为举止间自然算不得太过亲热。青楼女子最善察言观色,对待什么样的客人用什么样的路数,这些是打进了教坊司就要记在心里的,得罪了客人是小,不过少收些银子赏钱,碰到心性稍差的变态主儿,吃苦的还是自己,何况一介贱民,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怕被人用力过度一个不小心给弄死了,又能找谁去说理去?
樊星楚大摇大摆,显然不是第一次,手揽过身边姑娘的肩,牛气道:“给小爷来间上房,好酒好菜尽管上着,”眼睛极为不老实的扫过姑娘娇躯,摸出一点儿碎银子,邪笑道:“只要胸前斤两足,小爷保管钱包斤两更足。”
姑娘顿时团扇掩嘴娇笑,甚是羞怯:“公子真坏,哪有一进来就问人家斤两足不足的,再说这东西,奴家自个儿怎的知道,还不是公子亲手试过,才知道斤两足不足,可不可手?”
樊星楚顿时放声大笑,神情猥琐:“姐姐这话可就见外了,来来来,赶紧带小爷找个房间,小爷爱清净,受不得大堂这些庸脂俗粉吵吵嚷嚷。”
相比来说陈庆之身边的女子就要拘谨许多,一身青衣,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薄施粉黛,只是施施然站在陈庆之身边。其实她也有些无奈,小狐狸死死牵着陈庆之的手,神情戒备,生怕上去占了陈庆之的便宜。陈庆之感受着手上的力度,哭笑不得,刻意拉远了与身边姑娘的距离。陈庆之面色不变,但实际上绝对比身边姑娘更加拘谨,说起来,这算是陈庆之第一次踏入青楼这种场合。
西楚出了名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小时候西楚皇宫后宫佳丽三千,巴不得让小庆之占占便宜,他那位完全没有母仪天下风范的娘亲又常常笑眯眯把他往脂粉堆里一扔,说是女儿家是水做的,咱小庆之呀,就得从小洗洗泥土气,以后才会有姑娘喜欢,免得以后像你那老爹,生怕好看的女人吃了亏,全都招到皇宫里来好吃好喝供着。直到六岁入武当,陈庆之才感叹原来天下好看的女子并不是像自己家一样多。
身边那女子听到樊星楚说话,却是轻声一笑,声音软糯道:“公子怕是不知道咱翠轩阁的规矩吧?”
樊星楚来了兴致,惊奇道:“咱这儿还有什么大规矩?”
女子温婉道:“若是在平时,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今日里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开宴之日,咱这里的包间,只供客人夜深留宿之用,喝酒吃饭听曲儿,却是不开放的。”
陈庆之也有些诧异,不由自主道:“姑娘可知道这花魁是谁,能有这么大场面?”
樊星楚也在身边附和:“在外面就听说了花魁之名,想来这么大排场,难不成是堪比当年西楚名妓鱼玄机的可人儿?”
“公子这话可就说笑了,美人比花娇,再怎么可人儿也比不过文人士子笔下不是?不过这位要是说起来,我们姐妹这般,可是连她一根手指也比不上的。”
这下樊星楚更来劲了,急不可耐:“姐姐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说说花魁是谁,不然小爷心里直痒痒,一会儿到了床上,姐姐难受,可就怪不得我了。”
姑娘妙目一瞥,万种风情,顿时惹得小狐狸愤愤不平,只听姑娘道:“不知两位公子可听过‘西楚沉鱼秦婉清,工诗能赋千载同’?”
樊星楚想了半天,依旧想不出来是谁,倒是身边的陈庆之听到这句话后面容微动,嘴角不自觉喃喃道:“难道是她?”
“你知道?”樊星楚凑过来。
陈庆之看着已经布置好的中央台子,眼神滑向身边的青楼女子,轻声道:“可是前朝西楚上官家的遗女上官婉清?”
青衣女子柔声道:“回公子的话,正是上官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