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旨是殊荣,是厚爱,然而如此快就将亲生父母丢弃,却还是让人诟病的。
子女和父母断绝关系,不报养育之恩,无疑是大不孝的举动。
沈清墨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眼神复杂的看向她。
可是沈清墨身上那种沉静却悲伤,锐利又脆弱的感觉,却堵住所有的人即将说出口的谴责。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倔强的看着沈良。
可是眼中有泪,心中有血。
沈家,一个承载了她几乎所有岁月的地方,终于……要告别了。
告别些许温暖的回忆,告别深刻的沉痛往事。
告别……她不堪的上一世,和今生的憋屈!
“你怎么能……”沈良指着沈清墨的鼻尖,手都气得发抖,“有了更好的去处,就可以抹杀掉血脉亲情了是吗?”
“亲情?”沈清墨嘴中咀嚼这两字,突地一笑,“如果沈大人还念着亲情的话,就配得上这一身皮囊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而沈良则是衣冠禽兽,不,他比禽兽更加不如!
沈清墨挺直了脊梁,傲然的站立。
微风轻拂她水蓝色的衣衫,她看起来像是一朵开在夜色之中的幽兰。
终于和沈府了断,她的心情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反倒像是挣脱开笼子的鸟儿,在经历最初的彷徨不安之后便振翅飞上蓝天。
只是,难免会有些惆怅。
她仰头看向无边的夜色,将眼中的湿润逼回去,垂在身侧的手蓦地被握住。
熟悉的气息近在身侧,沈清墨心里一暖,转头看向身边男人英俊的侧脸,轻声问道,“是你安排的吧?”
秦正泽没有否认,“为了能快点娶到你,我可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谢谢你。”沈清墨柔柔一笑,回握住秦正泽修长有力的手。
十指交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良,你终于遭到报应了,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终于遭报应了!”突地一阵大笑传来,却是还穿着大红嫁衣的王氏。
她扬天大笑了一阵,见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她的身上,她脸上不无得意的露出嘲讽,冷冷看着被沈清墨逼到墙角的沈良,往地下啐了一口,“你以为我很稀罕做你的夫人吗?呸!我不稀罕,我不是一个好人不错,但沈良你竟然比我还要阴险恶毒,杀了原配夫人就连我这个续弦也逃不过被你算计的下场,这吃人的沈府我还真不想呆了!”
沈良额头青筋暴起,冲着两旁的下人呵斥道,“还不赶紧将这个疯婆子赶出去,别以为长得几分像王氏就可以在我沈府撒野!”
看这架势,是连王氏的身份都不承认了,只将她说成一个因为相貌有几分相似就上门讹诈的妇人。
几个仆妇在沈良的呵斥之下朝王氏聚拢而去,王氏却蓦地喊道,“谁敢来抓我?我可是沈府的当家夫人!”
火光之下,王氏的面容一览无余。
她的容貌声音是沈府下人都熟悉无比的,因为她管理沈家十多年的缘故,她在沈府下人心中的威信甚至比沈良还要重,这些仆妇习惯性的止住了步子,有些犹豫。
还有一个看不清楚情形的仆妇,回过头大声对沈良禀告,“老爷,这就是夫人啊,不是冒充的!”
沈良几乎气得吐血,他暴跳如雷的喊道,“我说是就是,赶紧将她绑起来,给我丢出去!”
“谁敢?”王氏柳眉倒竖,“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赶走我,又用什么理由赶走我!我含辛茹苦在沈家伺候你这么多年,将沈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本以为能如此安然终老,可我万万没想到,你沈良是一个如此道貌岸然却心狠手辣的人,只为了你的官位和前程,居然连结发妻子
都能舍弃!你既然说我这个半老徐娘和人私奔,那你倒是说说,我的奸夫在哪里,在哪里啊?”
王氏恨恨的看着沈良,嗤笑道,“也难怪沈清墨不认你这个爹爹,为何,就因为你当初勾结王振,为了让他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就想要她送给王振亵玩。结果呢,最后怎么阴差阳错变成了我的孩儿,我苦命的清歌啊……呜呜,娘对不起你……不然你为何只能嫁给一个庶子,还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啊!”
说道沈清歌,王氏的确是悲从中来,落下的眼泪真的没有作假。
虽然沈清歌自私的抛弃了她,但毕竟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养了这么多年,她一时也无法真的放下她。
众人皆哗然。
难怪沈家大小姐会如此倔强冷漠,甚至连沈府都不愿意回,原来是对沈家寒了心。
就算是为人子女,若是被亲人当成献媚的工具,只怕也会伤心不已吧。
而沈家二小姐原本能嫁入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算男方家世差一些,怎么也能做个正室,最后嫁给贾家的庶子竟然也是沈太常害的,真相真的是太过离奇了。
听到这些秘事,众人看向沈清墨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同情,而对沈良则印象大为改观。
“够了,别说了!”沈良心知不好,气急爆喝,“还不快将这疯婆子打出去,居然由着她乱说。难道我认不出十多年的发妻?她不是,她不是!”
可仆妇又不是没有眼睛,哪里分辨不出王氏到底是真是假,因此迟迟不敢去拿王氏,更是气得沈良几乎三魂出窍。
王氏哪里肯罢休,依旧哭嚎个不停,将沈良的破事一桩桩说了出来。
她十多年也算磨练出了一项过硬的技能,不仅能哭得声泪俱下,还能在大哭中清晰又有条理的将事情给说出来,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王氏的哭诉,众宾客看向沈清墨的眼神从不解变成理解,而沈良则气得几欲发狂。
最后王氏哭晕在地上,沈清墨走去将她扶起。
“既然沈大人不肯认回自己的原配夫人,而沈清歌又已经下落不明,那我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收留她,只希望沈大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觉得亏心。”
说罢,她便带着王氏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氏的大闹让这一场原本热闹的婚宴变了味道,宾客们都敏锐的察觉到这场婚事背后的不对劲,不由得揣测起其中的隐情来。
在场的都是京城里摸爬打滚的人,留在这里的都是存着看戏的心思,此刻好戏一落场,便纷纷告辞,很快原本热热闹闹的喜宴就变得空荡无比,有些桌子上的酒菜甚至动都没动。
客人接二连三的离去,有客气的和沈良打声招呼,更多的则是冷哼一声面带不屑就离开。
沈良面色灰败的站在庭中。
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之中,从没有一刻有过这种感觉。
沮丧,难受,惊讶,恐惧……他呆滞的看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感觉胸口闷闷的涨痛,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然而,这还不是终点。
结束了一天的闹剧,深夜里,沈良的书房中,还有一场暴风骤雨等着他。
“嘭”,重重的一掌,厚实的紫檀木桌被拍得摇摇晃晃。
“好好的,怎么会闹成这样!”秦王目光阴沉的看着沈良,几乎恨不得拿剑了结了他,“你知不知道你弄出了多大的纰漏!出了这么大的家丑,明日上本参你的人定然不少,要是皇上罢了你的官职,我必定亲手了结了你!”
他目光阴鸷,几乎要吃人一般的紧盯着沈良。
沈良额上冒出一层汗珠,双膝一软就跪在秦王的面前,“王爷,这都是我那不孝女勾结端
王闹出来的事端啊,她心里怨恨我对她不甚喜欢,才因此报复于我。”
“哼!”秦王拂袖在椅子上坐下,虽然恨不得一脚踹死沈良,可是理智却让他克制又克制。
“王爷?”沈良又哀求,“下官定然会为王爷尽忠,绝对不耽误王爷的大事,现在离祭天大典只有短短时日了,我若是被罢官,对王爷的大计也会有影响,求王爷再给下官一次机会,让我能继续为王爷效力。”
现在离祭天大典只有半月了,之前一直都由他经手,若是他被罢官对秦王的大计是一个非常严峻的打击,他只能靠此来求秦王帮助。
但这一次他必须帮秦王达成目的,不然,他的富贵就要成为水月镜花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背水一战总好过等死!
等了半晌,沈良才听到一声阴冷的回答,“这一次我帮你压下这事,你自己好自为之,若是坏了我大计的话,我必要你的狗头!”
“是是是,谢王爷给下官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好不容易送走了秦王,沈良如一滩烂泥一般坐在地上,冷汗湿透衣衫。
一次又一次,他每次都能顺利化险为夷。只是,这一次他还有这个好运吗?
沈良脑子一阵晕眩,心里充满了不确定。
因为天色已晚,沈清墨依旧是回的端王府。
洗浴过后,沈清墨躺在美人榻上,半湿的青丝垂在胸前,将胸前那一片轻薄的绯色布料给湿润,隐约露出里面诱人的风景。
窗子半开着,夜风从窗户中钻进来,凉爽的风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花香,沁人心脾。
秦正泽手持一本书,坐在雕花交椅上,一手轻轻在扶手上叩击。
夜色,暖灯,还有他。
也不知道这场景,还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
想到明日就要离开,沈清墨心里竟然有些不舍。
她垂眸轻问,“明日就要去文清王府了吗?”
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怅然,几分……不知道怎么说的情绪。像是在问秦正泽,又像是在问自己。
秦正泽抬眸放下手中的书卷,觉得好笑,“你不是经常怕我吃了你么,离我远一点还更安全。怎么现在倒像是舍不得了?”
“自然是不舍得的。”沈清墨嘟起了蔷薇花瓣一般的唇,潋滟的眸光像是含着一汪水。
和秦正泽朝夕相对这么久,他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像是晨起要喝的那一杯温水,就像是睡前的那一本书。
平日里不觉得如何,可一旦想到有可能别离,心里的不舍则像是小蚂蚁在爬,叫她挠心挠肺的。
这么老实就坦诚了?
秦正泽有些玩味的看着沈清墨,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精致的下巴,对上她清澈的眸子。
“今夜你怎么如此诚实?”
她极少吐露对他的依恋,甚至曾经的他会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当初他对她死缠烂打,甚至用干涉她复仇来做要挟,不断的为她付出,也许今日陪在她身边的就不是他了。
可后来他慢慢知道,她只是较为慢热,只是有些羞于将心中的在意挂在口中。
沈清墨诧异瞪大眸子,反问道,“难道我以前不诚实吗?”
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骗过他,她一向坦荡又磊落,从不做隐瞒他半点的!
两人说的不是一件事,可秦正泽唇角却不可抑制的挂上笑意。
“是,你诚实。”
低头吻住沈清墨还欲要再问的唇,感觉到沈清墨的双手换上他的脖颈,那样的顺从和乖觉,心中的爱意更浓。
她虽然从不说,可是任由他“使坏”,却说明她从心里认定了他。
他很满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