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三七、关心与欢心

蒹葭殿位于白月城主轴以西,与东三殿之尾的琉璃殿对称,离开伽罗王所居主殿九黎殿路途最远。孟清羽以太师千金的身份奉召入宫,被封为正三品婕妤,居蒹葭殿主位。彼时,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可朝野内外却因小周氏的得宠沸反盈天。桓康王下旨选纳世族高门之女充盈后宫,一为安抚,二则制衡朝堂。

那时候,小周氏风头正劲,桓康王无暇旁顾。她偏安于蒹葭殿,光阴漫漫,岁月静好。后来,周家姐妹相继辞世,桓康王着实心灰意冷了一阵子。等他回头再看六宫繁花似锦时,那双眼里更多的是上位者的审视和筹谋。

蒹葭殿地处偏远,与内府省相隔甚远。代掌六宫后,桓康王曾有垂问,但孟淑妃婉谢了他的好意。只说住惯了,也不必为她耗费人力财资。大抵桓康王也只是一时兴起,见她无意便也作罢,只苦了内府省每日辛勤奔波。

一晃经年,蒹葭殿廊庑下,当年她进宫时栽下的梨木已是亭亭盖盖。她在自己的这片天地里淡看花开花落,日子固然无趣,却也清净。

孟淑妃在一片宁静和平中醒来,沉水香的香气寂然蔓延。帐外人影晃过,桐雨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床帐另一边的动静,一壁低声轻问:“娘娘起了吗?”

孟淑妃不急不缓地应一声,桐雨守着床头,对外提声唤水。

进来的是杜虞晗。她捧着茶盘,稳步绕过四季山水屏风,进屋后先怯怯地与桐雨对了一眼。午后,翁小来带来大王的口谕。他跟着他干爹翁守贵历练这些年,一些非关紧要的事多数由他跑腿。大王赐下宣明殿女官尹氏于靖王这类的小事,自然不值得他干爹出面。

杜虞晗听见那旨意,当下便心里烧火。大王不是最重视子嗣嘛?孟姐姐怀着孩子,他却急着给靖王送美,岂不是给孟姐姐添堵?!且看聿德殿苏侧妃接连胎动不安,还不是被宁王左拥右抱气得!可娘娘接了旨意,半点不见着急,如常吩咐内府省造册备案,还赐下一套头面于那尹氏……

“前儿你说替娘娘炮制了花茶,这就去沏了来吧。”桐雨见她走了神,不作声色地接过她的差事,顺道打发她出去。她自幼陪伴淑妃,从孟府到深宫一路相随。左右她在外头没有牵挂,早几年便做主自梳,打定主意终生陪伴淑妃。杜虞晗刚进蒹葭殿时,她因着三姑娘的缘故有心关照,后来见她乖巧聪慧,桐雨拿她当半个女儿一样关爱。

杜虞晗手上一空,脸上浮了窘色。她不敢违逆桐雨,讪讪地福身应是,只是心里藏不住事,慢慢屈膝时,还不死心地凝眸去抓孟淑妃的眼神。可惜淑妃没有察觉到。

“去吧。”桐雨伸手推她一把。

小姑娘的五官霎时垮下去,失望地埋下头匆匆退步。她低头太快,恰好错过淑妃面上一瞬而过的释然。

“香识一直守在外头,伸长脖子等着您。”桐雨抖开绲火狐毛的大衫,搭在淑妃单薄的肩头。

“还是个孩子。”淑妃清浅莞尔,坐到妆台前,半耷了眼皮。她说这话时,口吻里意外地透着溺爱。

杜虞晗初来时,是个懵懂怯懦的孩子。叫桐雨调教了这些日子,却是比从前放得开了,只是遇事鲁莽,直白得不懂掩饰。孟清羽知道,杜虞晗这样的女孩并不适合宫廷生活,可因着她与阿窅的那点因缘,她从翘首期冀的待诏闺秀中独独留下杜虞晗。因为她的直白在繁花团簇的白月城显得弥足珍贵,是孟淑妃在暗藏歹意的千姿百态中聊以慰藉的一股清流。

“三姑娘也不比她大几个月,今年就要做母亲了。”孟窅是四月里报出喜讯,到冬天就该瓜熟蒂落了。桐雨观她面色淡淡的,又接着说道:“中元祭祖之后,紧接着就是圣寿和中秋,怕是到八月下旬才能得闲,也不知道三姑娘的身子吃得消不?”

孟淑妃敛下思绪,偏首斜睨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起,你和我说话也要扯些弯弯绕绕的?”

桐雨被她点破,不无尴尬地讪笑一声,拾起篦子与她通头。“香识那丫头替三姑娘着急呢。”

孟淑妃看着铜镜里倒映的一双人影,语重心长叹道:“都是这么过来的,她迟早要面对。”莫说皇亲宗室,即便平头百姓家里,男人若有富余,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世道如此,纵然她竭力斡旋拦下这一回,也未必真的对阿窅有益。说到底,阿窅能依靠的不是孟家、不是自己这个姑母,她能依靠的、该依靠的,从今往后只有崇仪一个。

桐雨一时凝噎,也不再开口,只是到底心疼孟窅。彼时,主仆二人尚吃不准靖王的心思,连崇仪本身也无法断言他对孟窅的用心。

崇仪请旨赐婚时,固然是欣赏孟窅的直率可爱,也不乏以退为进的谋算。及至婚后日夜相处,他喜爱孟窅的简单真诚,珍惜孟窅对自己的拳拳情意,可也不曾放下靖王的身份。

不论作为儿子,抑或是臣子,他无法拒绝大王的赐美,可他理智屈从感性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瞒着玉雪。

高斌得了崇仪的嘱咐,暗道这差事难办。大王赏的若是个摆件,收进库里完事,可偏偏赐的是一个大活人……况且往深了说,他也有私心。西苑那位目下是得宠,可儿女情长从来镜花水月,哪天三爷对那尹氏看对了眼也未可知,他不想得罪人。

最终,崇仪把人交给了李岑安。她是当家主母,责无旁贷。轿子抬进东苑,李岑安第一时间召见了,安排在颐沁堂东侧的雨花阁住下。她自己梳妆更衣过,带着亲自炖的虫草竹丝鸡汤,往安和堂求见靖王。

“父王身边的必是妥帖人,我很放心。”她将自己的处置细细回过话,面含愧色地自责道:“实在事出突然,只好先委屈尹妹妹。”

东苑以颐沁堂居中,东西两侧分别是雨花阁和露香居,原是收容媵妾通房的居室。崇仪知人事时,内府省给他送过一对宫女,后来开府建牙便随他出宫来。前两年,一个病故了,余下的那个姓卢,仍旧住在露香居里,寻常不怎么露面。崇仪性子孤高,于男女之事上并不热衷,王妃屋里也只初一十五应卯似的走一回。加之李岑安体虚多病,两人极少行那事,竟有大半的日子只是纯粹的同床安眠。卢氏那儿就更不提了……

李岑安不知道靖王和孟氏相处时,是否依然光风霁月淡泊持礼,可端看靖王往来椒兰苑的频率,也叫人难堪,何况孟氏还有了他的孩子……

此番大王无端赐美,她直觉的反应不是妒忌失措,竟是不能免俗地窃喜,故而格外殷切热络,话里话外提醒靖王尹氏的出处,也是为着捧高尹氏三分。她哪里知道她一句“父王身边的人”,正说到崇仪心中芥蒂,叫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内院的事,王妃做主即可,不必事事回于孤听。”崇仪毫无修饰地表现出漠然与疏离,仿若事不关己。

李岑安凝眉敛容,表现出嫡妻的大度,一壁谦逊道:

“承蒙王爷抬爱,臣妾不敢擅专。父王钦赐的姻缘,臣妾真心为王爷高兴。尹妹妹瞧着是个好的,说话行事也稳妥。不知王爷预备给妹妹什么位分?”

崇仪想起暄堂外与尹氏那场官司,想起梁王不怀好意的眼神,只觉齿冷。再听李岑安一口一个妹妹,十分亲热熟稔的做派,只冷眼睇去。

“就依王妃的安排,提为侍妾,住进雨花阁便是。”尹蓝秋原先不过一介末流九品女官,给个从八品王府侍妾的名分已属抬举。况且父王虽赐下人来,却未交代品阶名分,可见对尹氏之流未曾上心。如是应对合情合理,任谁也不能多舌。

李岑安面上一僵,迟疑不决。

“毕竟是父王给的人,只给个侍妾的名分,会不会太低了?”

崇仪垂下目光,手里的汤碗还是满当当的,被他搁回去。“王妃觉得该怎么定?”

碗底与铁栗木案面碰触时似有钟鸣罄响,李岑安再是迟钝,此刻也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

“臣妾不过白说一句。王爷是一家之主,自然依着王爷的意思。”一腔热切被他泼了冷水,再开口时,她愈发小心谨慎:“尹妹妹新来,循例在家办一桌酒席……”

崇仪打断她,“不必,孤不喜吵杂。中秋家宴时一并引见即可。”

万寿未到,中秋尚在一个月多后,这期间却叫尹氏如何自处。李岑安的心一沉,只怕尹氏难入他的眼,最后挣扎道:

“那……这两日,王爷多陪陪妹妹。”虽是侍妾,也算是过了明路的,哪怕只是因着父王的赏赐,料想靖王也得感恩戴德,且把场面上圆过去。

果然见崇仪不置可否,须臾点了点刚毅的下颌。李岑安径自吁了口气,福身功成身退。崇仪是言出必行的性子,她十分放心。

夜里,颐沁堂烛火冉冉,李岑安歪在软塌上翻看账本。更鼓敲响第三遍,秦镜进屋回说,王爷进了雨花阁。

李岑安点点头,一时怅然若失,心里仿若打翻了调味罐子,可谓五味陈杂。

“这是好事。”秦镜凑近了低语宽慰。他一直盯着外头,等到雨花阁的灯都熄了,确保事成后才来回话。西苑再得宠,只要能在她和靖王只见撕出一条口子,他才能想法子翻转局面。

李氏一眼捕捉到秦镜眼底的算计,可笑他压根不知道靖王对尹氏的态度。她在光影里低眉苦笑,片刻才徐徐点头叹息:“是好事,是好事……”哪怕不成呢?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尹蓝秋能在宣明殿当差,自然有她的好处。次日就起个大早,因靖王夜里就走了,她梳洗后便自发到颐沁堂服侍李王妃。

李岑安没有不夸的。

“咱们府里人口简单,规矩也少。你不必拘谨。”她命人为尹蓝秋设座,亲昵地动手夹一只热腾腾的龙眼包子放在她的碗里。

尹氏斜签着坐了半边身子,再三谢过王妃的恩赏。饭毕,她恭敬扶着李岑安堂前高坐,两手捧着茶高举过头,俯身大拜。

“妾蒲柳之身,蒙大王错爱,今后自当以王爷王妃为尊,奉命唯谨。”

崇仪在雨花阁歇了两晚,第三天没有再往内院来。可不妨秦镜早有准备,已经让徒弟陶正伺机在里外散布。

几日功夫,王府上下尽知,雨花阁进了位新娘娘,是大王金口玉言钦赐的美人儿。从前在宣明殿当差时,知书达理多蒙大王加赞,其中轶事描说得绘声绘色。尤其强调尹侍妾出自宣明殿,却并不依恃出身,依然侍奉主母勤谨。言下之意却是将椒兰苑与之相比,影射孟窅深得靖王宠信,却仗着与淑妃姑侄的身份,对李王妃多有怠慢。

府里仆婢走动不少,最难的管便是人言。崇仪虽早有交代,可高斌一时私心作祟,等他回过头再看,府里的言论已然无法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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