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庄王三年。
夏日炎炎。捋宝和几个小校人一下午都躲在房间里博弈,犹自热得浑身是汗。眼看夕阳西下,一天又要混过去,监马尹却突然来传旨,要他们速速准备四匹马,套上车后,去竹溪宫候着,曲美人一会儿要和楚王去城郊看萤火虫。
几人一片唉声叹气,捋宝叫得犹其响。
监马尹笑指他道:“刚才是仆尹介福亲自来传旨的,还指名点姓要你将马车赶去竹溪宫,说你熟悉路,不会耽误事。别人都可躲懒,唯你躲不得。还不快去?难不成还要大王等你们?”
捋宝无法,只得擦把脸,出门干活。
捋宝和他的前任元禄一样,因行事不检点,被罚到监马尹手下干活,但他比元禄看得开,既来之,则安之,不久就和监马尹及其手下打成一片。他有时也怀念往昔陪伴君侧、众人追捧的生活,但只要思及元禄的下场,便恍然梦醒,安于现状了。
捋宝备好马车,和掌车的说说笑笑,前往竹溪宫。
这宫的主人曲秀娈,三年前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于旅的诸位夫人中并不突出。这三年,女大十八变,突然展露头角,不但人美才艺多,还特别会来事,一跃成为旅最宠爱的夫人之一。她花样百出,旅大多满足其愿望。近来,旅在宫内破土动工,将一座废弃已久的神社拆去,在原址上建造一座高台,据传,也是为这位夫人之故。
捋宝正和掌车的八卦,不知将来谁能晋封王后,突然,道旁一名官员吸引了二人注意。
这官员笔直肃立,一动不动。
捋宝认得他是大夫伍参,忍不住好奇上前问他:“伍大夫?你怎么站在这里?”
伍参看也不看他,道:“大王既不上朝,我只好在这里等他。”
捋宝同情地道:“大王悬令于朝门——有敢谏者,死无赦——大夫三思啊。”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銮铃声响。伍参双眼一亮,捋宝则吓了一跳,忙招呼掌车将车子赶到一旁。
不一会儿功夫,旅的车驾便经过他们面前。
刚才还静如松竹的伍参如兔子般窜至驾前,扑地跪倒,大声道:“臣有事启奏!”
旅的马被他惊到,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旅从车中探身看了眼伍参,疑惑道:“你是——伍参?”
“正是!”
“呵呵,许久不见,你这是要陪寡人一起去夜捉萤火虫?”
“这倒不是。臣昨日经过郢都郊外,听到几个农人在讲隐语,其中一个,臣不能解,所以来求助于大王。”
“哦?说来听听!”
“隐语曰:‘有大鸟,身披五色,止于楚之高阜三年矣。不见其飞,不闻其鸣,不知此何鸟也’?”
旅想了想,似笑非笑地道:“寡人已经知道了。此是‘非凡鸟’。三年不飞,飞必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人。大夫耐心等待即可。”
伍参本拟拿这隐语起头,狠狠数落旅一顿,只教他有些许警醒,自己纵死无憾。想不到,旅解说得巧妙,反把他的话堵死。
伍参进退不得,旅已看到捋宝,招呼他将伍参送出宫。
伍参一走,旅却也没了去竹溪宫的兴致,他吩咐摆驾风林宫。
风林宫现是樊女青莹住所。旅登基为王后,只来过这宫两三次。
他没指望青莹会性情大变,笑脸相迎,但她素脸麻衣,带着一群同样不施脂粉、不修边幅的宫女出来迎接他时,他仍旧吃了一惊。
他本来以为青莹只是相貌平平,没想到,她脸颊削瘦,显得脸部轮廓线条格外突出,颧骨高耸,厚唇大嘴,形容颇似某种脱了毛的猴子。
人丑不算,话还可恶,青莹张嘴便问他:“天色尚明,大王怎么回后宫了?”
旅干笑两声:“你何必明知故问?寡人就没离开过后宫。”
青莹沉脸道:“大王请去别处吧。”介福听不下去,劝道:“夫人,大王好不容易来一次,要是别人,求也求不来,就你还把人往外推。”青莹道,“妾难道不知好歹?只是大王登基三年,从不上朝,整日流连后宫,与妇人美酒作伴。妾人微言轻,无法规劝大王,已是有罪,又岂敢同流合污,陷大王于世人口舌之中?因此请大王移步。大王不理朝政,妾也难尽夫妻之责。”
她说完转身就走,毫不流连。
旅叹了口气,看介福一眼,道:“也好。青莹食素三年了,她不留寡人,寡人乐得逃过一餐清汤淡饭。”
介福和侍卫们都笑起来。
旅离开风林宫,道:“去山月宫看看寡人的小公主吧。”
一行人前往山月宫,刚到宫门前,便听到里面吵闹声。
原来琼玖来看燕婉和她新生的女儿。本来好好的,琼玖便话中带刺,燕婉也能应付自如。偏偏竹溪宫那位听说旅到她门前又转去见樊姬,心情不好,也来看小公主解闷。她和琼玖碰上,琼玖讥讽她使出十八般武艺,把旅讨好去了八百年也不曾一顾的风林宫;秀娈被戳中痛处,也不客气,骂琼玖嘴上缺德,难怪生不出孩子。
二人针尖对芒刺,越闹越凶,燕婉从旁劝了两句,劝得两人愈发来劲。
旅进来时,二人已由斗嘴,升为厮打。
琼玖将门出身,轻易将秀娈压倒在榻上。秀娈年轻泼辣,咬牙不认输,她右手乱摸,在地上摸到一只倾倒的小香炉,拿起来便往琼玖头上砸。
琼玖手臂一挡,将小香炉挡开,她叫道:“你这蹄子作死!”
旅在旁边抱胸看了她们一会儿,没料到一只香炉从天而降。他伸手一推,虽将香炉推开,但有一小簇香灰落到右眼中,他“哎哟”了一声,那打斗的二人这才发现闯了祸。
燕婉忙吩咐人把旅扶进屋,给他洗眼睛。
夭绍派人来接小公主恒安去卜尹处参加百日宴典礼,因此也知道了这件事。她亲自坐车前来,将三个儿媳数落了顿,然后带走了楚王与小公主。
夭绍将这父女俩扔在苹台,她略坐了坐,便回云喜宫了。
白且惠正准备祭典,她让无牙和雀角她们照顾恒安,自己将旅单独带进一屋,又拿净水重新给他洗了眼,点了药水。
旅一动不动凭她处置。白且惠见他一只右眼仍旧红红的,皱眉道:“你这戏,演得过头了些,何苦作践自己身子?”
旅委屈:“天地良心,这实在是飞来横祸。我哪知女人厮打起来,会六亲不认?”
白且惠心中不乐。旅对她的情绪很是敏感,马上问她怎么了。
白且惠摇摇头,不愿拿自己的无聊心事烦他。她定了定心,道:“人差不多齐了,我去外边主持恒安的百日宴祭典,你去见他们吧。别忘了我昨日告诉你的话。”
旅点点头,二人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