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得意的时候,我会想将来的幸福生活。天堂就在半空中,抬眼就可以看到,并不遥远。那怎么会遥远呢?
大三了,我快毕业了。研究生?考上固然好,考不上生活依然幸福。展望未来,梦想就在眼前。我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天堂的门,甚至双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幸福的生活马上就就要到来了。
幸福的生活是什么?我想幸福的生活就是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无忧无虑,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没有大烦恼,只有小的忧愁像星星那般点缀在生活的大幕上。
可是后来想想,我那时还是很天真,对世界的认识还是那么肤浅。我是这样的,大约风荷也是这样的,可别人全然不是如此。我对此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或许风荷有,她或许会担心过去的事情,但不会说也不想说。因为天堂就悬在头顶上,触手可及,谁会否认那天堂竟是虚幻的?她会日夜想象自己的天堂就是一场梦,谁会认为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天堂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可是,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谁离了地球都活不了,地球不会管谁活不下去。于是,黑暗中的禽兽终有一刻像潜伏的杀手,给我们致命的一击。这就是我的天堂破碎的故事。
那以天,我上完自习,调侃了梁宽和林容,回服装店和风荷一起吃午饭。一路上,我就像平时一样,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我美丽的爱人,心情很好很好。
可是服装店已经关门了。我还在想:“她去家里做好吃的了?或许她想放松一下,陪我去上完打游戏?”幸福地想着,我打风荷的手机,无人接听。
我又在想:“忙着做饭呢?那肯定准备了不错的菜。”我要去住处了,邻居跑出来告诉我:“有两个妇女来找风荷,看样子挺生气。你们在一起没和她家里说?看这样子是来找事的!你要不要躲一躲?”
我问是什么人,邻居说:“好像是姐姐和妈妈。”我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和姐姐,风荷没有姐姐,只有哥哥。她们怎么回来?来看我们?姐夫也来了么?她们来了,可能是出来旅游的,顺便来看看我。可是,为什么只找风荷,而不是像给我打个电话呢?
我一边想一边慌张往住处走,心如火灼。我暗自祈祷妈妈姐姐是来旅游的,来看看我。他们仅此而已!可是为什么她们谁都不先通知我呢?我的心砰砰直跳。是风荷家里来人了吗?那姐姐或者是表姐啥的?如果风荷家里来人了,风荷大约不会让我见的。
我一边想一边走,像走了几千里路一样,走回了住处。走到房门外,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我鼓起勇气,推门一看,看到了妈妈和姐姐,心就沉到了冰底。我永远忘不了妈妈的样子。她双眼红肿,脸色黄暗,憔悴无神。我知道事情败漏了!她们什么都知道了,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房间里还是老样子,只是风荷不在这里了。我站在门口没进去。妈妈大声嚷道:“你只要还和她见面,我就死给你!”
我才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瓶农药。风荷是受了那瓶农药的威胁才离开的吗?我盯着妈妈、药瓶、姐姐,脑袋发热发昏,不知道怎么说。我不知道妈妈是在和我博弈,还是在试试我的态度。
我想起了那句话:“没有赢得了儿女的爹娘。”心仿佛再被针扎,我看着妈妈,觉得很憋屈,喘不过来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事情很简单:我说“不行”,妈妈一气之下喝下去或者不喝;我说“行”,妈妈不喝,还会监视我一段时间。
我问:“风荷哪去了?”我还是想知道风荷去哪里了?她没在这里,去了哪里?玲姐那里?
姐姐说:“别问她。现在只问你。你还认妈妈和我,就和她彻底断了。不分,妈妈也不听我的劝,你看着办,就算爸妈没有养活你!”我真不明白,碰上什么事情,我们的家长头个反应就是“养活你,拜别对不起我”的问题!
妈妈说:“你要不能和那个妓女分手,我也没脸活下去了,今天就死给你看!”妓女两个字像子弹一样穿透了我的心,几乎能要了我的命。
我还是没法回答,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妈妈怎么会知道?我深吸一口气,想说:“那都是以前的事。”我说不出口,以前的事情不是风荷做的吗?我还能说什么?“风荷现在很好,我们俩将来会幸福。”这一句话很苍白。妈妈说的只是现在,没有将来。“风荷也很可怜,也想好好过,过得好。”这一句话很无力。妈妈会说:“你们在一起,肯定过不好,你才活几天?你知道什么?”我看着,什么都明白,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就是一个被定完罪的人。
姐姐走过来,一扯我,我随她出了房门。他们一个在唱红脸,一个在唱白脸。
姐姐说:“你别傻了!她那什么人都找咱家去了,还有那种照
片,将来你怎么做人?你一生都毁了,你可不能这样。爸爸妈妈一辈子都挺不容易,你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咱爸还不知道。他要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爸妈不容易的一生就是儿女永远言听计从的最好的理由。
我说:“姐姐,你也知道风荷有多好,是不是?”
“你怎么就不开窍呢?你到底分不分?你怎么不知好歹?”姐姐有点急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一辈子的大事!”
我大声说:“你们怎么能什么都不清楚就替我做决定?我自己的感情我自己知道!你们说分就分,你们知道什么?”
姐姐也火了,说道:“你知道爸爸妈妈为了你吃多少苦?你现在长大了,就这样报答他们?你娶一个小姐回家,你还让不让爸妈活了?咱爸妈一辈子老老实实,到老了你就这样?你一点都不懂事!你的大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大声回应道:“这件事和爸妈的辛苦有什么联系?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我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刺激了妈妈。她在房里嚷道:“算了!算了!他是鬼迷心窍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我死了算了!死了干净,什么都看不见!”
我和姐姐抢进屋,妈妈已经开始喝农药了。我抢过药瓶,摔碎在地上。我让妈妈吐,妈妈却推开了我,全咽了下去。
姐姐哭喊:“妈妈,你喝了多少?喝了多少?你吐出来,吐啊!”
我忙倒水给妈妈,妈妈打翻了水杯。妈妈叫喊着:“你去找她!找她去!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这多么年,养出来你这么个东西来!算我白活了!”
姐姐打急救电话。妈妈拦着不让姐姐打电话。我从背后抱住了妈妈,姐姐才能打急救电话。
直到医生来了,妈妈还没有停止闹。上了救护车,姐姐没让我上车。她说:“你好好想想!”
救护车走了,我站在街上,泪才止不住流出来。我哭不出来,心痛得要命。委屈像盘踞在我胸膛里的毒蛇,一口一口地咬我的内脏。我咳嗽,拼命地咳,却咳不出它。
我咳着,看到了风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对面,离我有十来步远。我满眼是泪,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希望时光倒流。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任泪水流出来。
也许应该过去牵住她的手,我却迈不动双脚。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睁开眼,只看着她流泪。胸膛里的蛇仍然在折腾撕咬,我剧烈地咳嗽,咳得要命,却咳不出来那条毒蛇,只有痰,鼻涕,眼泪。
我看不清风荷了,也听不到她有没有说话。她动了一下,我就又咳起来,心痛得喘不过来。她走了过来,拍我的背。我咳完了,直起腰,泪还是止不住流出来。我痛苦不堪。我想她也和我一样,只是她没有哭出声。
她低声问:“你是不是要放弃我了?是不是?”
我看清了,她也是泪流满面,像一个泪人。我只是难受,说不出话,或许不敢说出来。我要放弃风荷了么?我痛苦地问自己。
我答不出来,只是心痛。难道心痛也是因为我要放弃风荷了?刚刚发生的一幕的确把我震住了。我像一个悲伤的木偶,站在街上。
有许多人看着我们俩。风荷说:“我们先回去,回去说。”
进了房门,我坐在床上,风荷站在房子中间。“你说吧,我能接受,不怪你。”风荷说,“什么我都能接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说,我没事。只要妈妈没事,我就没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也许泪水已经回答了,她只是想听我说出来,让那最后的希望火星灭掉。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哭出声来。压抑的悲伤终于喷发了出来,再也抑不住了。那悲伤像动脉破裂的鲜血,可以带走人的生命。
风荷揽住我的头,让我在她怀里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子。对妈妈喝农药的痛,对姐姐妈妈逼迫的恨,对自己无能的怨,对人生如斯的悲哀,我只能痛苦,仿佛要无休无止地哭下去。
悲伤的尽头是什么?我哭着。不要妈妈受伤害,不愿失去风荷,可我该怎么办?一旦妈妈救不过来,我又该怎么办?这两件事情瞬间就变成了水火!幸福的天堂,幸福的天堂,在哪里?幸福的天堂应该在哪里?
那天堂已经破碎了吧?
风荷一直揽着我的头,一声不吭。我知道她在等待。等待什么?等待我说出我的决定,那伤人欲死的决定。我的悲伤暂时像退潮一般退去了,在风荷的怀抱里。我是那么爱她,可是我怎么爱呢?
她先说话了,说:“我们分手吧,我没有脸再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怪你,我没有那个命,真的不怪你,也不怪你妈妈。是我不该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刺激你妈妈,说只要你不分我就不分,死也不分,她也不会喝农药。”
我没法说话。我们俩都没有错吧?可是这结果有我们俩造成,我说什么呢?我的母亲被救护车拉走了,生死不知。我还能说什么?爱我的人没有错,也许错的只有我。
“当时我想,你那么包容苏云,对她那么好,连她流掉别人的孩子都能陪着她。”风荷流着泪说,“我就想你爱我该多好,爱我一辈子该多好。”她哭出声来。
我搂紧了风荷。哀痛简直让我无法活着。
风荷接着说:“是我错了。我只想我们俩,没有考虑你的亲人,也没有充分考虑我们的将来。我也没脸再见你姐姐你妈妈了。你妈妈好了,你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你给她们说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我发誓。我再和你纠缠,就让我死!妈妈一定得救过来。妈妈是一个好妈妈,你以后好好孝敬她。”
风荷说完,推开我,就要走。我又搂住她。那时,我真正意识到了她对我多重要,自己多么爱她。我说:“你不能离开我,我们不能分手。”她要走了,我仿佛要失去所有的依靠。
风荷擦干泪水,说:“我想好了,和你彻底分手,更不会和她们耍心眼。事情她们都知道了,我也没法面对她们了。我们俩没有那个命,我不怪谁,也不怪我自己。”
我死死抱住风荷,泪又掉下来了,哭起来。我知道我的爱情又离我而去了,爱人又要消失了,天堂也望不见了。同时,我的母亲也彻底对我失望了吧?我伤透了所有人的心。我绝望地搂抱着她,不让她离开。
风荷说:“放开吧,林福,我还是走吧。我们在一起,你和我都会受不了的。有分手的夫妻,没有断绝的母子。你妈妈会原谅你,只要你以后好好生活。我不该再留在这里。”
我不放,风荷就挣扎,推我。推开了,她就跑了出去。我呆呆地看着开着的房门,不知道该怎么样。我想时间当时就走到尽头,让我逃脱那艰难的境地。那也是我的幸运。死亡是最好的逃避理由。可是,我又怎么能死呢?我如果逃跑了,活的人怎么办?
不一会儿,姐姐打电话来了,质问我为什么不去医院。我想姐姐也快疯了。她一定接受不了我现在变成这样,变得与她无法交流,更接受不了妈妈喝了农药这件事。
我说:“我这就去。”是啊,妈妈还在医院里,我在干什么?风荷还会找回来的,我想。这战役才刚开始,一场战斗才刚刚结束。战斗中,最亲的人两败俱伤。这想想就让人心痛欲绝。
到了医院,姐姐没和我说话。我和她在手术室外默默等待。等待妈妈的消息。我倚着墙,感到自己很虚弱,虚弱的几乎站不起来,必须倚着墙。
我仍不可相信事情变成了这样子。过年的时候,一切都看起来都那么完美,一切都那么让人感到幸福。可是现在,一切只让人绝望、伤痛、悲哀。这就像在地狱里。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我问姐姐。这事情必须弄清楚。这是谁干的?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
“一封信。”姐姐简单地说。她好像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封信也极大地打击了她。“我真不敢相信现在你敢那么欺骗我们。”
走廊里阴凉的气息不停地透进身体,侵袭着我们悲伤的心,感觉冷冷的。我看着那关闭的手术室门,觉得我和妈妈被那扇门隔在了两个世界里,有一种很哀伤的感觉,像是永别。
门内的那个世界里,妈妈正在抢救,都是因为她深爱的儿子。可是,我应该没有错,却犯下了这般大的罪业。我妈妈正在被抢救,我就是罪魁祸首,就是罪大恶极。事情就是这么残酷,让人难以接受。我真想自己就凭空消失掉。
“你觉得风荷怎么样?”我问,看着我对面的墙。我面前就有这么一面墙,无法逾越。那墙也同样横在了妈妈、姐姐和风荷面前。
“你这一辈子怎么办?”姐姐反问,“以后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孩子的一辈子怎么样?你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爸妈辛辛苦苦一辈子就指望你这个?”她厉声说,像妈妈一样痛心疾首。
如果我不是她兄弟,姐姐会对我不屑一顾,鄙视有加吧?可是,我真的有错吗?本来很幸福的事情,突然就变成了灾难。
那时,我的头突然痛起来,疼得不得了。我一头向墙上撞去,像脑袋很烫很烫,一头扎进冷水一样急切地撞了上去。我受不了了。
姐姐大叫一声。
我以为我要撞死了,却只是流了不少血而已。那一刻,我转头看见了风荷。她看见我撞墙,站在不远处,看清楚了,就走了,而我没有追她。她一定不敢过来。她怎么过来呢?
我的头很晕,快站不稳了。
姐姐还呆着,连续的刺激让她短路一样呆住了。
风荷又回来了,说:“姐姐,我先带他去看看头。”
姐姐没有什么表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