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想一想,童焱的心情很快就恢复了。本来嘛,就没有人非得对你负责不可,而且保持着一颗快乐的心,也是在如今的逆境中克敌制胜的基本条件。
童焱不会让自己沉入到一种怨天尤人的气氛中去,尤其在明白那正是郁元机的目的之后,怎么可以让他称心如意?于是她回味着那天郁元机一脸说不出来的憋屈表情,越想越觉得带劲,简直太佩服自己的思想境界啦!
“娘!娘!”童焱正在自鸣得意的心潮澎湃之时,梁松君跑进观来。他虽然痴傻,但倒比童焱认路,至少无人陪伴的情况下还能在宫里晃荡。
“殿下来了啊,殿下自己玩去吧,我有事。”童焱边浇花边说,她现在跟梁松君对话完全就是跟正常人对话的模式,不管他听的懂听不懂,反正自己说起来比较轻松。
梁松君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粘着她一会就走神去了,而是径直拉着她朝观外走,“哭、哭丧……有人……”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去吧、去吧!”
去什么啊?别人哭丧有什么好看的?童焱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殿下,不要瞎凑热闹,哭丧不吉利的。”
“看嘛!看嘛!”梁松君的执拗劲发作,死命拉着童焱不放手。
“哎!我的衣服要被你拉破啦!”童焱赶紧去拽自己的衣角,以防他不扯坏自己所有衣服不罢休。她又看了看白鹭观内:郁元机不在,孙夫人出去了,其实只剩自己一个人,那就陪梁松君去看一下吧,
梁松君在这边拉着童焱看热闹,她的妹妹邑城公主则正在长春宫里大发脾气。
“什么话!什么话嘛!那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糟老头!”
“龙姬,怎么说话这么粗俗。”太皇太后放下朝臣们反对封赏郁瑛的奏折,“要是连这点问题都沉不住气,将来如何能处理好政事?”
“我要处理好干什么?不是还有瑛哥哥嘛!”梁龙姬撒娇地缠住郁瑛的胳膊,笑得一脸满意,郁瑛也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言。
在一旁服侍着太皇太后的连穹看公主消停了,便又从奏章堆里翻随手出来一个,打开念道:“……与祖制不合,不可服众;与朝堂不利,不可……”
“行了行了,都只会说些套话,一点实际的都没有。”太皇太后挥手打断连穹的朗诵。
“哎!有啊有啊,这有个实际的……”连穹看着奏章嘿嘿乱笑,“患有肺疾,生当不寿,实误公主终生之事……哎呀呀,这位大人的立意还真是独辟蹊径啊!”
“一派胡言!”梁龙姬又炸毛了,“谁生当不寿啊?居然敢诅咒阿瑛,看我怎么收拾那帮老家伙!”说罢她一把夺过奏章,记牢了上面的名字,连劝说的时间都不留给旁人,抓起马鞭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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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哪是在哭丧啊?
童焱被梁松君带着七拐八拐,居然到了天禄门。这是内朝与外朝的分割点,放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朝臣正在门外跪着,不知道在搞什么集体示威,而梁龙姬骑在马上,正在大发雷霆。
“……这是在干什么呢?”童焱下意识地问,并没指望梁松君来回答她,却冷不防一个回答从自己背后传来。
“这是在上谏呦。”一对爪子攀上了童焱的肩膀,吓得她猛一回头,就对上了连穹的脸。
“连尚宫,是你啊……你怎么也在这?”这女人不去当忍者真是太浪费了。
“你们在这干什么,我就在这干什么。”连穹笑得心有灵犀。
“我先声明呦,我可不想来,是二殿下说有人哭丧,硬拉着我来的!”童焱赶忙表明自己一不好奇,二不惹是生非的立场。
不过连穹显然不在意这些,听了童焱的话只是掩嘴一笑,“哭丧?的确很像呢!这些无聊的人……别人家嫁女儿都要挤着来凑热闹。”
“嫁女儿?”
“是啊,他们就是为了邑城公主的婚事来上谏的。”
“不是已经定了郁瑛吗?”
“他们不是来反对人选的。”连穹摇了摇头,“他们是来反对给郁瑛封公爵爵位的。”
“什么?又是为这事啊……”童焱无力地感叹一句。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也略有所闻,只不过以童焱现代人的思维,虽然了解古人对名号的重视,却也不觉得有必要重视到这般要死要活的地步。难道不是名至实归最要紧吗?郁瑛如今才十四岁,既不能掌权也不能执政,别说是当公爵,就算给他当皇帝,他又能怎么样?
童焱不免迷惑地看向连穹,连穹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一副“快来问我啊”的表情,让童焱硬是把八卦之心憋了回去。
以往每回问连穹,她都提各种要求让自己想着法地逗她开心。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连穹这也没有免费的答案,但眼下童焱不觉的郁瑛封赏的事跟自己有多大关系,所以也不想多此一举扮小丑。
连穹看童焱半天也不开口问她,不禁想这丫头倒越来越沉得住气了,随即笑得更加魅惑,“你现在是不是隔岸观望的很惬意?”
“怎……怎么了……”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好惬意的,别人是死是活都改变不了自己被奴役的事实。
“唉……”连穹露出很惋惜的样子,“姜姑娘啊,你叫妾身怎么说你好?你以为公主的婚事跟你没关系,烧不到你身上吗?”
“这……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吧。”连穹的话让童焱紧张起来,可左思右想确实找不到交叉点。
“怎么会没关系呢?那□□阳宫里你肯定也看出来了,选郁瑛做驸马圣上是不满意的,圣上不满意了,郁元机肯定就会有动作,郁元机有动作的话跟你还能没关系吗?”
呃……好像有点道理啊!被忽悠的童焱皱起了眉头,愁苦地看着连穹。为什么?为什么好事都轮不着她,坏事却都要摊到她身上啊?而且还总把她当炮灰,至少也让她在阴谋中占一回主角啊!
“那……那我该怎么办啊?”童焱最终向连穹俯首称臣。
连穹满意了,得意了,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老规矩,想知道答案就给妾身找点乐子。”
果然……
“我给尚宫唱首歌吧?”童焱打着商量。
“不要,太难听了!”连穹嫌弃地摆摆手,童焱之前某次献艺中唱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但这里的人明显欣赏不来。
“那……我再说个笑话?”
“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古今笑点代沟差异也很大。
“那我就再跳个舞?”
“你不过就学泥鳅扭一扭就想糊弄我?”
什么泥鳅?那是伦巴啊!伦巴!童焱没辙了,她会的东西这里的人都不稀罕,而琴棋书画她却没一样拿的出手——就算拿出来了,连穹又有什么没有见过?
怎么办?连穹喜欢猎奇,喜欢惊世骇俗,要说童焱最惊世骇俗的地方,也就是身为现代人的观念而已……忽然,她有了主意。
“尚宫,是不是只要你没见过的,能让你吃惊的事情都可以?”童焱确认道,笑得还很贼。
“是啊,你准备做什么?”连穹也发现了童焱表情的变化。
“嘿嘿,尚宫,你过来一点……”童焱冲连穹勾勾食指,就见连穹虽然疑惑但还是顺从了靠近了过来。
“啵”童焱迅速献上火辣辣的香吻一枚。
这是童焱初中时代常跟同性朋友玩的“亲亲游戏”,当时大家都是小姑娘,自然不当一回事,不过仅以古人而言,这总该是件绝对刺激的事情了吧
连穹果然呆了,这让童焱愉快地松了一口气。她退开来一步,欣赏着连穹脸上难得一见的表情,看见她反应迟钝地抹了抹嘴,直愣愣地盯了自己半晌,忽然……笑了?!
“噗噗噗”为了不让不远处的梁龙姬和大臣们听到这边的异常动静,连穹拼命地憋着,连睫毛上都沾满了笑出来的泪珠。虽然她满脸通红,但童焱一点也不觉得她是在害羞。
“怎么了?怎么了?”梁松君晃了晃童焱的袖子,傻傻地发问。
我怎么知道?童焱也一头雾水,难道刺激的太过头了?
“姜姑娘!”连穹忽然一把按在童焱肩上,两眼放绿光,仿佛看见肥羊的狼一般亢奋。童焱不禁全身一紧,随时准备躲避她的任何反击,可连穹却只是低声欢呼道:“你太有趣了!你真是太有趣了!”高兴的活似中了500万的彩票。
呃……她确实被刺激到了,但貌似不是童焱想刺激她的地方。
“尚宫,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一直耐心地等到连穹发作完,童焱觉得这一次的效果不错,连穹应该会毫不吝啬地替她解决问题才是。
连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凑近童焱小声嘀咕道:“郁元机最近可能自顾不暇,只要你不要在他眼前乱晃,他该不会把你怎么样。”
啊?这叫什么废话啊!自己不是一直都能不见他就不见的嘛!可别告诉她这就是一个吻换回来的答案。
童焱不满地看着连穹,预感自己被耍了,正待更细致地问所谓“自顾不暇”是什么意思,忽然听到天禄门那边又一阵喧闹声响起。
梁龙姬那边折腾得正起劲呢,她刚刚问写郁瑛生当不寿的奏章是谁递的,结果一个看起来血气方刚的年轻官吏就应了下来。梁龙姬二话不说,挥着马鞭就要抽过去,结果被身边眼明手快的侍从们迅速拦了下来,毕竟对方是朝廷命官,也不是公主就能随便处置的。
“这丫头真是嚣张的够可以了。”童焱一边偷窥,一边发出感慨。
连穹扒在她肩上一起看热闹,“因为她是皇后的孩子嘛。”
“那又怎么样?皇上不是还有几位公主吗?”即使梁龙姬身为嫡女,但皇后看起来又不是很得宠,而且说到底女孩对皇家也是没多大用处的。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连穹瞄了童焱一眼,窃窃低语道:“正因为那丫头是皇后生的,才会与众不同,太皇太后更重视皇后的血脉,并非是……陛下的。”
“为什么?”童焱惊讶道。这话真奇怪,宗朝是个标准的父系社会,怎么会有不重视父亲而重视母亲血脉的事情?
对上童焱不解的眼神,连穹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笑得好不得意,“太皇太后并不在乎谁当皇帝,她在乎的是延续恭睿帝的血统。恭睿皇帝无子,这几代的皇帝都出自旁系宗族,但皇后的祖父是恭睿帝的胞妹所生,虽然关系也很远,到底算恭睿帝的血亲,所以只有皇后的孩子才会得到太皇太后的重视。”
对这种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问题,童焱一向是一脑袋糨糊的,但她终于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只要太皇太后在,皇后和邑城公主的地位就固若金汤——不管她们本人的素质如何。即便是梁崇光的皇帝身份,在这对母女的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闹到现在都没人敢去拦她。”童焱顿悟般点了点头,而连穹则直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好了,妾身的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也该去给那小丫头善后了。”她看着不远处正闹得不可开交的一群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大口气。
“哎!连尚宫,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没想到连穹突然脚底抹油,童焱赶紧上前一把想拉她的袖子,可被连穹一转身轻巧地躲过了。
“哎呀呀,妾身这次有要务在身,姜姑娘的问题就下次再问吧。哈哈,下次妾身一定知无不言,只要姜姑娘再亲妾身的这里。”她冲童焱抛了个媚眼,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唇,笑得花枝乱颤。
童焱望着连穹飘飘欲仙的背影,一时有点发怔,这女人还被亲上瘾来了?她又看了看梁龙姬那边的情形,觉得事情一时半刻无法平定,终于还是拉起梁松君的手,早早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也因此没机会目睹天禄门之后发生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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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可否让侍卫停止鞭刑,再这样僵持下去,于小臣也无益,反倒落人以口实。”
太皇太后没有搭腔,侧首看着郁瑛,示意他说下去。
“那帮朝臣既然敢来天禄门闹事,应该也就没存什么侥幸心理,说不好太皇太后对他们施刑正如他们所愿,成就了他们的名声。小臣初来京城,一无资历,二无名望,又是事情的起因,到最后反而被人埋怨,因为不管怎么说,被打了的人在情感上,都比小臣更易博人同情。”
“是这样吗?”被连穹拉回来的梁龙姬听了郁瑛的说辞,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转而便气愤道:“太婆婆,那帮家伙的用心真够险恶的!”
太皇太后依然沉默,只是静静地翻转着手中的扇子,半天才开口道:“好吧,看在郁瑛的面子上,阿穹,你再去跑一趟天禄门,让禁卫停了吧,还有……跟他们说是郁公子替他们求的情。”
“太皇太后……”郁瑛身子前倾,又准备开口,却被太皇太后摆手制止,她接着便让包括梁龙姬在内的一干人等都退下去,只把郁瑛一人留了下来。
“你刚才是不是想替那些官员求情,又怕哀家不高兴,这才拐弯抹角的说话。”
“……太皇太后明鉴。”郁瑛没有太多犹豫,干脆地承认了。
太皇太后轻轻一笑,“小家伙,不用在哀家面前浪费心机,哀家既然选了你,也就不会为难你,哀家作恶人来让你送人情何乐而不为,反正我这个老太婆活了这么久,早就被人骂习惯了。”
太皇太后自嘲地说道,略微一顿,话题忽然一转,“你觉得龙姬那丫头是个怎么样的人?”
郁瑛稍微一滞,有点没跟上思路,想了一会才说道:“公主殿下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呵呵,你是想说那孩子口无遮拦,做事情冲动又鲁莽吧。”
“诚然可以这么说,但这些也确实是心直口快的一种表现。”郁瑛微笑道:“公主殿下……像块璞玉。”
“你知道就好。”太皇太后毫无预兆的,眼神忽然由和煦变得锐利,“郁瑛,哀家许给你的不仅是皇家的公主,也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哀家虽然喜欢聪明的孩子,却不会喜欢你动脑筋动到龙姬身上去,你最好明白,让你娶龙姬可不只是一桩单纯的政治买卖。”
长春宫里的空气因太皇太后的一番话猛然停滞了下来,郁瑛刚刚还略松口气的心立刻又武装了起来。他恭敬地看着这位深居宫廷数十载的妇人,虽然是比自己的母亲还年轻的脸庞,但随年月而积攒起来的压力却不容置疑。
自己……留下了喜欢耍小心思的印象吗?郁瑛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把不谄媚当成一项武器,但对方也看穿了自己说真话的别有用心,看来这回倒是自作聪明了。
在长久的凝重之后,他最终放弃了多做解释的打算,只是抬起头来,眼神明亮地回答道:“小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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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天禄门外一众大臣轰轰烈烈地和太皇太后抬杠,最后被禁卫一顿好抽的事情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鉴于这些人中既有帝派又有太皇太后自己的人,而且都是些无足轻重的闲官,便少了被推出来集中背黑锅的倒霉鬼。闹事者该停职的停职,该减薪的减薪,倒是没有出现重大伤亡。
不过由于宫廷之人都有的“凡事必有背后主谋”的惯性思维,朝廷暗地里的动作却没有随着事件的结束而消停,被给予“渎职”、“犯上”等罪责的人远比当天的实际参与者多,而遗留下来的空职位无疑成了不同阵营间又一轮洗牌的竞争对象。
最终,因办事不利被炒鱿鱼的礼部尚书一职由皇帝指派的臣子担当,而不知道是不是作为妥协,这位新礼部尚书上岗后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奉旨晋封郁瑛为“东海公”。
这一切,童焱都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是从那些喜欢晃半瓶子墨水的小宦官侍从那听来的,她自己则一边尽职地维护着白鹭观的卫生环境,一边暗赞自己走得及时,不会有什么“光看笑话不作为”的大帽子扣自己头上。
可是当她从来串门的小夭那听到另一则消息的时候,正在擦大门的身体顿时僵住了,抹布直接从手上掉了下去。
“什么?你说郁元机被御史台关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