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晚上,他又突然来了我宫里。
那日梅花开得好,前院里中的杏花在生枝丫。春意盎然的景象,倒也曼妙。
萧邯锦一袭白衣,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暗月失梅”的美景,出声:“烟儿,快些出来,今日京都没有宵禁,我带你纵马。”
听见他没有自称“朕”我就松了口气,他心情应该不错。
漱玉那丫头也不知睡下没有,自然不可贸然地去唤。只得自己选件水红色的烟纱散花裙,闷闷地走出来。
“做什么?”困意袭来,连与他交际我都没有什么耐心。
“今日京都有花灯,允许纵马,我们去玩玩,嗯?”他伸手拂了我额间的碎发,用披风盖住我,拉了我的手。
我突然想起守城的渝禁卫,便问他,他却覆上我的耳朵,笑意浅浅的道:“自己人。”
惊上一惊,心里有点儿诧异,面上不说话,也就任由他抱上马。
骑在白马上,我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温温热热的。
随便挑起一个话题:“京都的梨花什么时候开啊?”
“许是杏花落了,梨花才会开吧……”我总觉得话里有话,却也不甚清楚。
—
往日的回忆总是美好的,初入宫的那几年无忧无虑,我也不管太后与萧邯锦之间的党派之争,就做个挂名的皇后娘娘,偷溜出去玩。
直到十八岁生辰那日,我听闻我父亲通敌叛国,已身死。
我第一次失了魂智,竟冲到朝廷上向他讨要一个说法,在文武百官面前失态。
他将我打入冷宫,也就是这半年。
近日听闻他要我入住“杏林殿”,心疾发作,反反复复高烧了好几天。
这心疾还是当年他在相府遭刺杀时为他挡箭留下的,折腾了我三年。
高烧渐退,漱玉拿来一封书信。寄信的人正是沈家族长的庶长子,沈箖箊,字郁离,号碧虚郎。
他长我三岁,是先帝遗孤。太后一派打算废了萧邯锦,推沈郁离做皇帝。我沈家明面上是新帝一派,实则支持的是太后。
书信的内容简洁,交代了我生母的母族——漠北族(北方一个国家)已攻陷京都四方的郡城,不出七日,京都必沦陷。
我的心突然慌了,似乎不愿意萧邯锦出事。于是我挣扎着想去告诉他。但我没有,他大概已经收到战报,猜出是我了,我去也没什么用。
冷宫里的烛架上刚换上新蜡烛,漱玉正在小心翼翼地剪烛花,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漱玉,漱玉。”我害怕得厉害,虚弱的叫了两声,她许是没有听见,放下剪刀出去了。
门口进来一个人,模模糊糊的看见他头上的羊脂玉冠,想起年少时一番对话。
“为什么别人有玉冠而你没有。”
“没及冠。”
“你这个闷葫芦,多说几个字会死啊?”
……
“闷葫芦,等我长大了,我就向哥哥学做玉冠,给你做一个羊脂玉冠。”
“哦。”
我一直以为记忆里那个竹马是谢忱,但细细想来却又好像不是……
待我意识回笼,萧邯锦已经蹲在榻边,温声开口:“烟儿,你想去终南山吗?”
我心中一阵阵酸涩,果然,只有他记得我儿时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烟儿,沈相在怨梨村,在终南山。你沈府一家都在,都还在。”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只听到他温润的声音。
心口一痛,吐出一口鲜血来,沉沉的睡去了。
再睁眼时,漱玉正看着我。意识到身下的颠簸,她道:“三姑娘,我们在去终南山怨梨村的路上,还一日行程。”
“萧邯锦呢?他呢?”
“京都沦陷了,新帝上位……萧邯锦凌迟了。”
凌迟……
我,似乎做错了,父亲没死,那我对他的怨恨是错的,我向沈郁离出卖的情报……
是啊,他是多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守不住江山,若不是害怕牵连沈家,他早就出手拉太后下台了……
心里泛疼,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我这是,时日不多了吧。
“漱玉,替我向父亲道歉,女儿不孝,不能为他养老送终……”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疼得张不开嘴。漱玉那小丫头吓坏了,一个劲儿的叫我。
我眯着眼,身子渐渐沉重起来,连马车的颠簸都感受不到了。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我只在心底说着,一遍遍的回应萧邯锦曾经的话。
“烟儿,喜欢梨花吗?”
喜欢,只是谢忱喜欢杏花,我也逼过自己去喜欢,却发现,终究还是喜欢梨花,改变不了。
“烟儿,你不喜欢朕?”
喜欢,喜欢了一辈子。如果早知道我记错了人,错把你当谢忱,那会更喜欢你。
“不喜欢没关系,我会一直喜欢你,一直陪着你。”
从今往后,我也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