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贺寺
上午,遗‘玉’陪李泰在天贺寺进了香,像往年一样,智慧禅师给李泰批了一卦,自己则依旧看了手相。
遗‘玉’上香时候,李泰和智慧禅师在一旁低声‘交’谈,待她将香烛供进炉中,回过头,两人已是谈好,正望着她。
智慧禅师双手合十对着遗‘玉’一礼,率先往外走去,李泰对遗‘玉’道:
“你来。”
遗‘玉’就跟上他们,好奇这是要去做什么。
两人随在智慧禅师的脚步后头,从后院禅房经过,直接去到了寺院最深处高耸的宝塔‘门’前。
塔外守着两名寺僧,见到智慧他们,唱了佛号,就在智慧的吩咐下,打开了塔‘门’,让智慧引着李泰和遗‘玉’上楼。
这宝塔总共有七层之高,楼道狭陡,两人并行都勉强,遗‘玉’走在李泰前头,越往楼上,心中的好奇越是重,但宝塔里讲究清静,智慧不开口,她是不好主动询问李泰究竟如何。
遗‘玉’之前还从没爬过这么高的楼层,到了楼顶,踩到平台上,是以微微气喘,脚下还有些虚浮。
“呐咪佛嗑诘嗦呃....”
塔顶并非无人,正有人低低诵着遗‘玉’听不懂的**,这声音,似近在耳边,却又远若隔世,说不出的玄妙,在人心间回‘荡’。
遗‘玉’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定睛去看,就在这方圆不足丈的地方,只有西方开了一扇天窗,透光进来,窗下立着一座半丈高低的物事,‘蒙’罩着一层法纱,看不清形状,但应当是一座佛像,那背脊佝偻的老僧就盘膝坐在其下,披着一身朴素的袈裟,背对着他们,一如入定般,不动如山,只有佛声依旧。
遗‘玉’见过的僧人里,最有佛家气度的,当数是那实际寺的大方丈,而后便是智慧,今见这僧人,虽只是一个背影,不过一面之缘,却让她隐约觉得,这看似寻常的老僧怕是比那实际寺的大方丈,得道还要深上一筹。
就不知是为何,隐匿在这幽暗的宝塔中诵经,闭而不出了。
就在遗‘玉’心绪连篇的时候,李泰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座竖立的佛像面前。
稀里糊涂地被他按着,坐在了那老僧身旁的蒲团上,正对着那座佛像。
气氛有些诡异,遗‘玉’纵是百般疑‘惑’,却问不出声,只得浑身不自在地坐在那里,听那老僧诵经,不知不觉,竟是垂下头,昏昏打起盹来。
而李泰就站在她身侧,看着那座佛像,平静的目光中,略流‘露’出几分异样的‘色’彩。
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一声清朗的佛号,将遗‘玉’猛然从绵长的梦中惊醒,她头一沉一点,快速抬起,眨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见到李泰,神魂仿佛才回到了窍中。
李泰握住遗‘玉’无措地伸来的手掌,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手环过她的肩膀轻拍,一面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她,一面对着坐禅的老僧点头,低声道:
“有劳大师。”
那老僧仿若未闻,不停诵念。
李泰便拥着遗‘玉’,跟在智慧身后,下了塔楼。
直到沉重的关‘门’声在这塔楼中回响,那老僧才堪堪止住了声音,张开慧眼,伸出挂有佛珠的枯瘦左手,颤巍巍地将那佛像身上的法纱揭下。
浑然一体的白‘玉’雕塑,暴于一束日光下,流转着静谧的光泽,满眼皆是晶莹,那眉那笑,神韵极形。
“我佛慈悲,万般皆为弘扬我佛法,度世人。”
呢喃一声,老僧从身侧的木桶里去舀一瓢清水饮下,呼一口浊气,双手合十,即又入定,潺潺佛音,默诵不息。
坐到了马车上,遗‘玉’还有点不适,靠在李泰肩上,数着他的手指,抱怨道:
“刚是怎地了,我好端端是会在那里睡过去,是不是那**有问题,我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就好像、就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不要‘乱’想,祈福而已,”李泰单手倒了一杯茶给她,不想她过多回忆,便挑了别的话头去分转她的注意力。
遗‘玉’也不愿去回忆刚才失魂落魄的感觉,虽知道这当中有古怪,但更知道李泰不会对她不利,就顺着他转移了话题。
小雨点在后头的车上坐着,被秦琳照顾,遗‘玉’觉得寺院这种满是玄机的地方不适合小孩儿,从不带她进去。
在将军府吃饭,间闻喜讯,继生下卢承康两年后,晋璐安是又有了身子,卢俊在外厅陪李泰喝酒,几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屋里,饭桌上提起这事,卢氏满眼欣慰,晋璐安则是不好意思地埋头吃饭。
在卢氏的催促下,遗‘玉’为她诊了脉,也就知道她为何这般害臊,算算日子,这一胎应当是卢俊还在养病期间怀上的。
“难怪二哥眉飞‘色’舞的,嫂嫂这一胎可要好养,最好是生个‘女’儿,同小雨点作伴。”
卢俊不可谓手脚不快,才和好就把人哄上了‘床’去,是连病好都等不及。
小雨点坐在卢氏‘腿’上,听见大人提起她名字,看看遗‘玉’,再瞅瞅晋璐安,也不知怎地就明白了,仰脸去问卢氏:
“舅母要生小娃娃吗?”
卢氏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是啊,给小雨点添个***,好不好?”
几人原本当小雨点会高兴答应,哪知她眨眨眼睛,竟是把嘴一撅,大声道:
“不好不要妹妹”
闻言,几个‘女’人都是惊讶,卢氏瞅瞅遗‘玉’,遗‘玉’放下箸子,就去问她:
“怎么不好,小雨点不想要个***陪你玩儿吗?”
小雨点把脑袋晃地和拨‘浪’鼓一样,最后低下头去,任凭遗‘玉’再问,都不吭声了。
“这孩子怎么了?”
小雨点是极乖的,脾气温驯,鲜少闹情绪,见她这个样子,卢氏觉得奇怪,遗‘玉’同样察觉到不对,想着是有什么原因,才叫‘女’儿这般‘激’烈的反应。
于是她就伸手去把‘女’儿从卢氏那儿抱到自己膝上,板正了她的小肩膀,指了指正伸长了手拿箸子在‘乱’戳一条蒸鱼的卢承康,循循善‘诱’道:
“乖,小雨点同母妃说说,为什么不喜欢***,你和弟弟不是玩的很好吗?”
小雨点闷声道:“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啦?你告诉母妃。”
小雨点低头玩着手指,撅巴撅的老高,不怎么高兴,略显得费力地造着句子:
“母妃嗯小雨点,父王不喜欢弟,儿、儿子,父王想要,没有弟弟,父王不高兴,就、就对母妃不好,就、就不要我们了。”
她结巴了半晌,眼中带着惧意,最后黯着一张小脸,鼓起勇气总结道:“小雨点怕,不要***,要弟弟。”
小雨点才四岁大点,哪里分得清晋璐安生的‘女’儿,同遗‘玉’生的不一样,只听说是要给她添***,就下意识地抗拒起来。
听她把话说完,看见这孩子天真难掩的表情,在座的几个‘女’人同是变了脸‘色’,遗‘玉’忍住愤怒,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哄道:
“小雨点不怕,你告诉娘,这些话你是打哪听来的,谁同你这么说的,嗯?”
李泰没有别的‘女’人,东宫菊‘花’全在遗‘玉’的掌握之中,静‘波’殿小到一个打扫的‘侍’‘女’,都是遗‘玉’亲自挑选的,可以说她是刻意为‘女’儿在这后宫之中划出了一片干净的天地,不叫她的天真无邪被污染。
小雨点会有这样的消极想法,直让遗‘玉’脑中警铃大作,断定是有人胡‘乱’灌输了什么给她的小宝贝儿,叫让整天都快快活活的她有这种烦恼。
小雨点架不住遗‘玉’再三询问,扭头趴在了餐桌上,把脸埋进手臂里,遗‘玉’凑近了,竖着耳朵,才听见她小声碎念中提到了一个人名。
“...小雨点不听话,母妃说过,嗯嗯,不许偷听大人说话。”
遗‘玉’搁在膝上的五指握紧,狠狠皱了下眉,便在卢氏关心的目光中,收敛了怒气,把认错中的‘女’儿抱了起来,就往外走。
外厅,李泰正在听卢俊分析着对高句丽的用兵想法,见遗‘玉’面‘色’不善地抱着小雨点出来,就用目光询问她。
卢俊并未发现不对,掐断了话头,冲遗‘玉’怀里的小雨点招手道:
“过来,让舅舅抱你。”
遗‘玉’没理她二哥,径自走到李泰面前,把小雨点塞进他怀里,无视他蹙起的眉头,‘摸’了‘摸’‘女’儿不安‘乱’动的脑袋,叫她在李泰膝上坐好。
“小雨点乖,父王就在这里,你若是害怕,母妃就帮你亲口问问他——殿下,你是不是不喜欢咱们的‘女’儿。”
听到遗‘玉’这么一本正经地询问,卢俊错愕,李泰则是‘迷’茫了,他看看乖乖坐在他膝上不敢‘乱’动的小家伙,又看看遗‘玉’,方有一丝觉悟,迟疑地伸出手,轻轻落在小雨点背后,拍了拍,只这么一下,没有多余的动作,连带着否认的声音,都是平淡而无味的,可却异常容易地安抚了怀里的孩子,叫她紧绷的坐姿放松下来。
“父王没有不喜你。”
遗‘玉’满意地递了个眼神给李泰,表‘露’了赞许,又继续问给‘女’儿听:
“那殿下会有一天不要我们母‘女’两个吗?”
李泰这回是干脆掀了眉‘毛’,虽是懒得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但是抵不住遗‘玉’有些哀怨的目光,硬挤了三个字出来:
“不会。”
“你保证?”
“嗯。”
听到李泰低应,一直垂头丧气的小雨点登时仰起了头,眼里又有了亮晶晶的‘色’彩,她大着胆子去打量李泰的脸,好像是头一天才认识她父王。
遗‘玉’冲卢俊笑了笑,在李泰身边坐下,‘摸’着小雨点的脑袋。
“小雨点听到了,父王是喜欢你的,更不会不要你,以后不许再‘乱’想了。”
说着话,遗‘玉’暗自感慨,这孩子,这点多心倒是似了她,也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