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醒来,发现身边的事物都变得新鲜了,不太认识了,还有两三个人关切地盯着她瞧,有一定的机率,是说明她穿了。雁姬很想这样,但是她没有穿。倘若她穿了,刚才经历的是非和痛苦就都结束了,这个故事就不好玩了。为了让它好玩,所以雁姬当然就不能穿,必须接着受罪。
她的头很疼,裹着绷带还在流血,躺在床上,晕乎乎的。血往外渗,还很想吐,按现在的话说是比较严重的脑震荡,因为刚从楼梯滚下来,所以浑身上下到处都有擦伤,额头上也破皮了。
身为将军的贵妇人何以至此?雁姬难道连路都不会走吗?那当然必定是为了新月,新月怀孕有四个月了,努达海和她如胶似漆寸步不离,完全无视妻子的存在。所以雁姬当然会很伤心很难过,但是必须依照身份去看望她。
不知道新月的身上具备什么魔法,骥远和珞琳也完全被收伏,其实雁姬真的很难理解,何以骥远能够面对曾经爱恋过女子,在如此伤心欲绝地情况下仍然对其趋之若鹜,而珞琳,身为女儿竟又如此不贴心地粘着曾经的“好姐妹”嘘寒问暖。
这是什么心态呢?二百五的心态吧?贱到不能再贱,脑子有病的心态吧?
雁姬应该是不想活了。辛苦了半辈子丈夫变心也就算了,婆婆偏向他是理所当然的也就算了,何以一双儿女也这样没有人性没有智商的二百五呢?这样的额娘当来有什么意思呢?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算刚才的事来说吧,雁姬去看望,和新月在楼梯那儿遇见了,按照一般的桥段,新月应该煞有介事地晃一晃作出要往楼梯下面滚的样子然后说是雁姬推的她,这件事情就完满了,雁姬就会被当成恶毒的坏蛋,然后没脸在这个家里待下去,新月就顺势上位,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然后这个故事就完了。
才这么几百字故事还没有开展就完了岂不是令人发指吗?更何况新月还没有做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它怎么能就这么完了呢?
所以当然就不能完。
在新月身旁服侍的人自然是云娃,看着新月摇摇晃晃很应该把她抓住,确保她平安。但是主仆之间心有灵犀,云娃知道这是要陷害雁姬,倘若把她抓住让她站稳就赖不着雁姬了,所以云娃就不能抓着新月,任由穿着翠绿衫子的她像一棵青菜般地在楼梯那儿摇摇晃晃。
身为侍卫负责保证新月安危的莽古泰看不下去了,突然伸手去扯。
新月本来没有事的,但是这么一扯她就有事了。她的身躯好比青菜那样娇嫩,身穿的绸子又是那样华美,华美到随便一扯就坏掉了,人就往下倒,然后雁姬凭着下意识要救人要往回扑,所以新月给她扑回去了,雁姬被扑下去了,滚三滚,像土豆般地滚了下去,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倘若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陷害说是雁姬有意加害新月那真是没有天理,因为这个角度关系假使有人在侧面站着很容易会被看成是新月把雁姬扑下去的。
在侧面站着的是珞琳和骥远,身为一双儿女再怎么NC也不能丧尽天良的帮着外人诬陷亲娘,但是要他们说是新月把雁姬扑下去的又不符合事实,所以只好闭嘴尽快把额娘救回房里让郎中诊治。
这个事情要想有个了局必然要让努达海出来说句话。但是平素他都很新月形影不离,今早却因为宫中有事传召出去了,所以等回到家中之时,知道雁姬受了伤,首先去安抚的却是新月。
他很紧张很惶恐地坐在床边揽着他的月牙儿,眼中充满柔情:“怎么样了,我的月牙儿,你还好吗?”
新月当然很不好,她在担忧和害怕不知道雁姬和旁人会怎样议论这件事。如果议论的朝向不是她想要的,那就完了。
努达海一心念着她的月牙儿,自然是向着她的,他见新月半晌不说话,便急着追问:“怎么,果真是雁姬推的你么,我真没想到,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这句气话说完,努达海起身便走,一点空闲都没给新月留。
新月正在回想在楼梯上摇晃的情形,云娃跟她说过打听到下人交谈中将她脑补成一棵青菜,而雁姬滚下楼去之时是一块土豆,所以现在新月想的就是一颗青菜和一块土豆的对恃,真是越想越觉得~~~~~所以努达海和她说的话,完全没有听见。
所以努达海就这么走了,冲去雁姬的房里要和她算账,要好好的责问她为什么要虐待他心爱的月牙儿!
骥远和珞琳正在房中愁眉苦脸地安抚额娘,同时在想这事要如何了局。
双方都不算有责任,又都算有责任。
新月没有用手去推雁姬,雁姬又真的掉了下去。
这怎么定位?能说是该着倒霉吗?
谁让你伸手把人往回扑的,你不往回去,你不就不用掉下去了吗?
可是新月在往前扑,倘若雁姬不往回扑,岂不是要给她当垫板了吗?倘若闪身离开,岂不是冷血无耻了吗?
可是往回扑你自己又掉下去了,怪得了谁呢?
这计策还真是一石二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于是无法追究的骥远和珞琳只得一面心疼地抚慰额娘,一面说些好听的话希望她不要生新月的气。
可是雁姬的心已经伤透了。
在如此伤痕累累之时,一双儿女还要为着那棵青菜说话,岂不能伤透她的心。
于是刚刚醒来的雁姬难免一时激愤,滚下泪来。
珞琳赶忙轻按额娘的手:“别别,别动,额娘,这样会很痛的!新月已经没有事了,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骥远也忙着端药,像只大尾巴狼似的凑上来,一边吹药一边说:“额娘,你就别再生新月的气啦,她也是无辜的呀!”
雁姬气得胸口起伏,直望他身后。
果然,无情无义之人通常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才来踩上一脚,努达海身着还没有换下的官服,来势汹汹地一把扯开了帷帘,步如迅雷地责道:“连孩子们都懂得新月是无辜的,你怎么就如此恶毒,要置她于死地!!!”
得咧,有这样的一个丈夫,有这样一对儿女,还是死了吧。
还不够呢。
这种事态,岂能缺了威严逼人的长辈来吵嚷,那不是太不热闹了吗?
于是,怜爱新月的老夫人当然也趁此机会前来兴师问罪。
侍奉了这么多年的婆婆都这样不辨是非,雁姬还是死了吧。
就算她不想死也要被这么多人的唾沫给淹死了。
于是,不想死的雁姬就快要烦死的被这帮二百五神经病着下人硬抬出去反省。
反省最好是需要安静,庙堂是最安静的地方,于是,雁姬就被强迫去往涅槃庵中。
这个庵中的住持和雁姬是旧时好友,多年至交,所以她来到这儿应该不会受罪。
但是老太太处罚雁姬每日要念一百遍定业真言,四十九日后方可出庵,作为忏悔。所以雁姬等于变相被扣押在此,当然那些疯子自觉仁慈。
只有住持静心师太深知其苦,见雁姬如此岂有袖手旁观之理。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但也应当明是非,晓善恶。所以在空荡荡的大堂中只余这两人相对之时,静心吩咐弟子自后堂取出一只两尺宽六寸的匣子。
跪在蒲团前面对佛祖,一心求解的雁姬疑惑站了起来。
周身素净的静心端手开匣,严肃地道:“偶得此物,听人说点燃之后,时光倒转,一切从头,或可称你心愿。”
雁姬自然半信半疑,她抹去腮边热泪,怔然地伸出手去:“真的么?”
小尼静静地自手边递上火石。
热热的火光亮起,像是烧灼了的希望。
烟,慢慢地向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