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 风起云散。我垂下眼,将匕首收进袖中,起身面朝他, 轻声笑道:“权公子也不打算请我进去稍坐片刻么?”
他微怔, 继而了然一笑, 欺身向前, 执起我一只手, 一只胳膊环过我的腰,看也不看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阮姨一眼,将我带进门去, 边走边凑到我耳边低笑道:“从那次宫变之后我曾去找过你几次,不知怎么总觉得那时的你失了灵气, 竟是俗人一个了, 如今又这般有趣, 实在是一个惊喜。”
我偏了偏头,不着痕迹的躲开他喷在耳边的温热气息, 淡淡一笑,道:“不曾想权公子竟这样挂念在下,倒让宁罂受宠若惊了。”这会从那股极度紧张中缓过劲来,浑身上下便如散了架一般,火辣辣的没有一处不通, 微微皱眉, 自认也敌不过权清流, 便放软了身子, 闭着眼靠在他身上, 任他带着我进了屋。
轻轻挣开他,径自到桌边坐下来, 他倚着门框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我抿了抿唇,看着桌上被从窗口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灯光,轻叹一声,垂下眼,道:“给我解药。”
他却只是笑而不答,自顾走到床边斜靠着软榻躺下了,一只手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含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宁出尘在木梓山遭了你的埋伏,定会将重华山庄的人手都调过去,阮姨一个女人家没什么势力,如今却能带着人将人劫了去,又在这个时机,定是与你串通好了。”我摇摇头,看着他,皱眉道:“你明知道即使我爹爹三日后来了,阮姨不可能将我爹爹怎样,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他闭上眼,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只看到他嘴角挂着一个清浅的笑容,声音邪魅:“能给宁庄主添点小麻烦,我也是非常乐意的。”
我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你对我爹爹做了什么?”
他伸了个懒腰,半垂着眼懒洋洋的看着我,笑道:“不过是试了一下我新调的药。”说着伸手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道:“看来量用的多了,怎么这样早便发作了,应该是三天后的啊……”
我一口气憋在喉间,差点吐血,这个人……咬了咬唇,沉声道:“给我解药。”
他闻言垂头吃吃一笑,突地展臂将我拉到床上压在身下,指尖轻轻的在我脸颊上描绘游走,低笑着道:“给我个理由?”
我偏过头,望着桌上油灯那豆大的一点灯光,咬了咬唇,轻声道:“提条件吧。”
他“啧”了一声,手轻抚过我脸颊,摩挲着我的唇,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五年,我要你跟着我五年。”
我看着他的黑瞳,有昏黄的火焰轻轻的跳动着,轻笑出声:“你……就这样寂寞吗?我并不是你的同类。”手轻轻拨开他,补充道:“或许以前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
他眼中的寂寞,柔和的笑容下深藏着的冷淡,对外界的漠然,对自我的无所谓,呵,不就是曾经的重华么?
他一怔,唇轻舔着我的耳垂,低笑道:“寂寞吗?或许吧。只是也可能只是我欣赏你的琴声,又或者是我单纯看不惯你满脸小女子一样幸福的小气样儿……呵,谁知道呢?不过无论我处于何种原因执着于你,你都没有选择不是吗?这是一个游戏而已。”他忽的撑起胳膊,定定的看着我,悠然开口:“忘了告诉你,这个药啊……中了毒便会让人陷入沉睡,慢慢的耗尽生命,而且,即使救过来了,人醒了,对于之前所有的记忆也就没有了哦。”
我心猛地一跳,怔怔的看着他,“没有之前的……记忆?”
桌上的油灯“噼啪”一声,炸了两滴油星,无声的摇曳着,宁谧的室内,呼吸可闻,心跳声似是都钝钝的,一下一下,伸手在胸口按了按,闷闷的喘不过来气。
“即使你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也记不得你了。如此,你是愿意他带着对你的感情死去呢?还是让他像个陌生人一般忘了你,自己逍遥的活着?”
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在狭小的空间里沉沉浮浮,似将人拖入那不归之路的魑魅魍魉。我垂下眼,心脏麻麻得痛着,丝丝缕缕的在心尖上缠绕,蔓延全身,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闭上眼,半晌才找回声音,却已然有些嘶哑,带着些强忍着的哭腔,分外狼狈,“这……有什么好选择的呢?给我解药吧。”
我只要那人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死亡的滋味,被绝望缠绕着的黑暗梦魇,漫无边际的孤独,无论那个,我都不想再次让那人尝过。我是如此的……喜欢那冰消雪融的笑容,透过千年的时空,依旧温暖。
他摇头轻叹,在我唇上轻咬一口,柔声道:“你确定?这五年,你都必须留在我身边,不能见他的。可要想好了哦。”
我轻轻推了他一把,慢慢说道:“你不能碰我。”
他愣了愣,忽的大笑,将我怀里,邪笑着捏着我下巴,玩味的笑道:“放心,我喜欢你情我愿。我倒要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我抬头看他,摇了摇头,轻叹道:“我真不知道你为何对我这般执着,我一直觉得你会比较喜欢独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如果能被你爱上,一定很不错。”他并不接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轻声道:“这样看来,能够爱上你,定是也不错的。你说,五年的时间会不会让我也爱上你呢?”
有些辽远悠长的声音,些微淡淡的失落,带着些不确定的茫然,沉沉浮浮,丝丝缕缕,转瞬即逝。我抬眼看他,认真道:“你又不是没人爱,为何执着于我?皇上他可是为了你被摄政王削了权的。我说了,我和你并不同。”
“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他笑道,我摇头,“我觉得你很无聊,会让你失望的。”
我挣脱他,正色道:“如果你想跟我玩感情游戏,我奉劝你放弃,我不会爱上你,也绝不希望你爱上我。”如果这人有爱这种感情的话。
他只是微笑不语,我皱了皱眉,起身理了理衣服,他看着我忽的道:“你这样,可值得?”
我垂下眼,轻笑:“值不值得,自己明白就好。”
他取了解药交给我,看着我将解药小心翼翼的装好,轻叹一声,道:“你倒是重情重义。”我白了他一眼,沉声道:“只对一个人而已,我从来都不是好人。”心里却五味杂陈,一时间失了神,有些发怔。
“其实你不必杀那阮七夙的。”他忽的开口,我抬眼看他,淡淡道:“宁出尘这么多年都留着她不杀,大概也是觉得当年之事太过惨烈,而且她亦无甚威胁。只是,她对宁出尘恨之入骨,留着终究让人不放心。女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一旦得罪了,千万也留不得。”
“她可是你母亲的亲妹妹。”
我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笑出了声:“那又如何?你还不是将全族的人都送给小皇帝当了靶子?你可觉得心疼不舍了?”说完便怔了怔,忽的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凭我的本事怎能杀得了她,只不过她对我根本无甚戒心,让我钻了空子而已。再说,我若不杀了她,怎能引得你出来,又从何求得解药?”
他斜躺在榻上,笑咪咪的道:“我真好奇宁出尘要怎样教才能教出你这样一个儿子来,倒真是有福气。”
“他全心对我,我自一心向他。”只是,知君情深不易,我亦真心难负,如此而已。即使他不再记得我,我又怎能将这感情放下?
他沉默不语,从袖中摸出一粒黑色药丸,递给我,道:“明日子时你到宫中的青云殿去找我便可。我会放了那对母子,另外,”他在我脸上轻佻的摸了一下,痞痞的一笑,从怀中去处一张纸来,递给我,凑到我耳边轻声道:“送你份大礼,免得你觉得我欺负你。”
宫中?青云殿?难道他竟然还是和那小皇帝有联系?我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和着吞了药丸,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张羊皮纸,奇道:“这是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一脸惋惜的笑道:“这便是玉晟帝国的宝物木石图了。”
我心下疑惑,他抚了抚头发,笑的一脸得意:“霍青膺那里那张是假的,只怕他现在凶多吉少,用不着丞相大人去处理了。”
我摇头轻叹,“你把所有人都玩在手心里,自己却什么都不在乎,这样当真有意思么?”
他斜睨着我,似笑非笑的道:“怎么没意思?这不把你给抢过来了么?怪只怪宁出尘太大意,护不了你,即使我就这样要了你,如今他还能冲过来将你抢回去不成?”
我皱皱眉,道:“你怎么下的毒?昨晚我也在,为何我会没有中毒?”
他不甚在意的笑道:“这药本是粉状,沾衣而化,昨晚我要刺你一剑,被那宁出尘挡了去,你自然是无事。其实我本想将你药倒,看那宁出尘是何反应,不过如今看来也挺有意思。”
我一愣,心突然就皱成了一团,似是被一双手狠狠地揉捏着,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竟是因为我……
咬了咬唇,看也不看那人一眼,扔下一句话,转身推开门朝那黑沉的夜色中隐遁去了。
“明日我自会去找你……只望你遵守约定,送得思年母子回丞相府……”
山风吹在脸上,凉凉的触感,抬手一摸,已然泪流满面。有些恍惚的跌跌撞撞的下山,却无甚感觉,并不像三年前那般绝望,只是心里平静的有些难过,死水一般,压抑的沉闷。
人生哪能尽如人意,相爱从不意味着相守,只是若说曾经拥有,那十日欢欣,一夜缠绵,未免太过短暂,更似是烟花梦一场,绚烂之极,又谢的匆忙,让人好生狼狈,只叹天意无常,造化弄人。虽说黯然销 魂者,惟别而已,只是,若能释怀,又怎知晓情殇?
五年……五年后我还在吗……你还在吗……一日尚且难过,五载又怎消磨?
浑浑噩噩的下了山,在山下遇到了听风带着人马赶来,见我木然,上来一把扯着我,急道:“可还好?我猜你可能到这里来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好大会,一滴冰冷的水滴滴落在脸上,伸手摸了摸,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依稀间风起云涌,山雨欲来,似是没有尽头的黑暗,朝着遥远的天边无尽延伸。
“如果,”我目光有些发直,只是愣愣的瞧着那黑沉沉的夜空,声音渺远,“逐月不再记得你了,你该怎样?”
他一怔,黑暗里看不甚清他的表情,半晌沉默不语,我回过神来,拉着他的袖子,轻声道:“不要上去了,他定是已经走了。解药我拿到了,我们快些回去罢……”
一路上安静,我浑身脱了力,听风揽着我的腰策马狂奔,我闭了眼,心下疲累。听风他定是有预感了,两人都不说话,连从身边狂扫而过的风都带着压抑的气息。开始有豆大的雨滴砸到脸上,木木的微痛,夹着狂风,是夏日里暴雨一贯的狂躁。
冒着雨回了宁府,宁则荇早已在大门口立着,见听风抱着我下了马,一脸严肃的迎了上来。我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看着他,轻声道:
“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