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四巷东苑私塾。
重先生负手而立,站在一众站立的井井有条的小孩之前,打眼一副严厉苛板的面相,瞧着那群高低不齐的小孩。
突然,他从身后抽出一根长尺戒条来,不说话,目光严厉的看着那群站的笔直工整却个个面露难色的小孩。
那群小孩立刻只好慢腾腾的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颤颤巍巍的放在胸前位置,更有害怕的人猛地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就在那群小孩身后,钟暮春笔直悠然的盘腿端正坐着,闭目养神。
“哧!哧!哧!”
戒尺自重先生手中猛然下落,不算太重,也算不上轻,那群小孩都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重先生悠然转身,看着他们道:“此教是为小惩大诫,有心之人,必有所悟!”
重先生将戒尺重新放于身后,命令他们坐回原位,脸上严厉的神色始终不曾改变,他自学生之间来回踱步,嘴里念着经书。
重先生念:“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知若惊,失之若惊,是为宠辱若惊。”
众学生就跟着念:“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知若惊,失之若惊,是为宠辱若惊。”
他再念:“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众学生就再跟着念:“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
东苑私塾下学很早,每日只上两个时辰,待众学生都散去后,钟暮春才由座位上负着手起身,踱步至重先生身旁。
他稚嫩的面容存有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稳重气息。
重先生照常伸出食指,往他眉间轻轻一点,紫色光芒充斥于他的眉间,紫色流光自他脸颊环绕,最后全部倾注流入他的眉心之处。
“快回家去吧!回去之后将今天所学的内容好好温习一遍,才可入睡。”重先生严厉肃穆的神色放松下来,变得和缓了许多,他轻声对钟暮春嘱咐着。
钟暮春重重的点点头,脸上略显沉重的神情好像好像也跟着重先生缓和的神色有所放松,稚嫩的小脸露出一番开心的笑容,一蹦一跳的离开了东苑私塾。
重先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郁结,眉头微嘁,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突然,他眉头稍稍舒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似乎终于如释重负一般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该来的迟早要来!”
“如今,终于来了!”
一道白玉身影自私塾高大的槐树之尖悄然下落,正落于重先生的身侧,那人背对着他,身周似有点点金色流光辗转,乌黑青丝似瀑布一般倾泻下垂,玉树临风!
“好一个重先生!在此隐姓埋名数百年,竟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小生真是不得不服啊!”陈禅斜过身来,自空中斜躺,身下无一物所托,却稳稳当当,好似卧于软塌之上,不偏不倚,悠然自得!
重先生哈哈大笑:“终究没能瞒过你!”
陈禅半闭着眼睛,似乎在惬意的享受日光沐浴,任由脸上一道道细密斑驳的阳光透过槐树翠绿的叶子倾洒在他的眼睛,鼻息。
陈禅悠悠的开口:“大名鼎鼎的遒之仞,可是从来不愿委身下榻,目空一切,眼里容不下任何一粒沙子,如今,怎么?终于也肯放下身段,委身在这贫瘠小镇之中每日周旋着一群毛头孩子了?”
似乎被戳中痛处,重先生紧珉的双唇轻微颤抖,终于忍不住看向陈禅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我不相信你只是神天池主位这么简单的身份。”
陈禅接下他话内的犹豫不决,轻声回答:“我的身份,你自然猜不透,不然,又怎么能于无形之中揭开你的人皮面纱呢?”
重先生一愣,神情有所迟钝:“这世间万物变化之快,我遒一仞躲避数百年,脾气性子早就磨没了,今日,我知必有一死,纵然无悔!只是,临死之人,提个要求是不过分的吧?”
陈禅没有接话,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重先生接着说:“你到底是谁?”
陈禅终于露出一丝浅笑:“金禅子!”
“金禅子?”
重先生面容紧迫两分,又快速回归平和:“生平之年能够有幸得见传说中的金禅子,也算死而无憾!”
陈禅倒是不急着动手,仍旧微阖眼帘,只是稍稍侧了侧身子,寻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继续问道:“山蛮荒海,奇俱之第,你的能力不差,若按正途而行,定能得荣上仙级,何苦逆天改命,步入崎岖,走这一招险棋呢?”
重先生冷哼一声:“人人都想走同一条路,那条路就会变得异常拥挤,夹在人堆里啃馒头,那吃相能好看吗?况且,我遒一仞生来就自命不凡,绝不甘愿于俯首称臣,要踏步,就要踏的地动山摇,让天下都跟着晃动,如此一来,纵然落个魂飞魄散,也是无悔!”
陈禅声音冰冷:“只可惜你这步子,也才踏了两下,就被迫隐入老山深林之中,还要日日周旋一群聒噪的孩子,我陈某人觉得,实在不值!”
重先生被他戳中,如鲠在喉,无话可说,垂身两侧的拳头骤然握紧,似乎将整个天地握在手中,十分用力一捏,发出“咔咔”的碎骨之音。
再看去,重先生的两只拳头皆以血迹斑斑,他颓然的摊开两只拳头化为两掌,任由其笔直垂下,鲜红的血丝顺着他的掌心缓缓下坠,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透过他的掌心,依稀可见掌中之骨全部碎裂,似乎顷刻间就要突破手掌那层浅皮全部露出。这一幕,可谓触目惊心!
但重先生面色依旧平和,常年紧皱的眉头也随即舒展,好似心中郁结得到缓解,终于不用再整日忧心忡忡。
陈禅双脚向上轻松一跃,自那无形软塌之上起来,毫无表情的看着地上静静流淌的鲜血,气息稳重,他道:“何必呢?我本是欣赏你的。”
重先生冷笑:“但今日却是来灭我三魂七魄,好教我遒某人永世再不超生。”
陈禅再次背过身去,说道:“你罪孽深重,实在难恕,活不过今日!”停顿片刻,他又问:“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重先生闭上双眼,似乎才感觉到手心骨头碎裂的疼痛,猛的吸了口气,露出一番痛苦的表情,他的笑容里带着丝丝苦味,竭尽全力,声音划过天际:“天道轮回!我遒一仞再无翻身之地!”
说完这一句,他便重重倒地,嘴角淌出一丝血迹,瞬间就凝固干涸,点点紫色星光自他脚端腐蚀吞噬,从下往上,慢慢周散,直到最后,全部烟消云散!
陈禅望着地上顷刻间便烟消云散的身体,长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随即玄身而起,消失于天际之间。
钟暮春半夜里突然惊醒,额头滚烫,他惊魂未定的望着窗外一轮圆月,刚才他做了一个噩梦,师范恐怖。
崔大婶儿正好起来和面,听到动静,也不敲门便闯了进去,看见钟暮春一头细汗,忙上前关切开口问道:“春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啊?”
钟暮春点点头:“梦到重先生被一条金龙缠身,最后连骨头都不剩的被咬死了。”他努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将那口压抑在胸口的气顺下,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继续说:“还好只是个梦!”
崔大婶儿却眉头皱了起来:“瞧你,天天跟着那私塾的重先生,都学些什么呀?小小年纪每天不是长吁短叹,就是眉头不展,你呀,趁早去李掌柜的铜铃铺子买铜铃,求他给你炼一颗铃心,好早日踏上修为之路,改日若能步入仙门,也算咱们钟家祖坟里冒了青烟,你娘我就不用每天起早贪黑...”
崔大婶儿的一番语重心长还没来得及说完,钟暮春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仿佛要以此来对抗崔大婶儿那番长篇大论。
次日辰时。
钟暮春起的比以前都要早,去了私塾,果然发现只有他一人先到了,正准备去学堂里先温习温习昨日学的功课,好让重先生抽查他,走了两步,却发现私塾旁边,重先生的舍房有些动静。
钟暮春好奇的走进去,眼前的一幕,让他头皮发麻,惊愕异常:重先生正捧着一个血馒头嚼的津津有味。
“重先生...”
钟暮春小声开口,他发现今日的重先生和往日有所不同,他的身体似乎在空中悬着,面目也看不太清楚,身体周围一片混沌,好像有一团灰蒙蒙的气体环绕,而他的眉心部位则透着一缕淡紫色的光芒,只有那道紫色光芒清晰异常,除此之外,一切都模糊不清。
重先生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怔,随即将那块血馒头握在手里,苦笑着说了一番他完全听不明白的话:“挤在人堆里吃馒头终究不会好看。千年道行,毁于一旦,我自知命数浅薄,却不想来的如此之快,我曾将天地踏于脚下,无须俯首任何一人,只可惜时运不济,如果早知如此,我就会拼尽全力,放手一搏,说不定结果要好一些呢!”
“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