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梦到了某个陌生青年被玩弄,自尊被摧毁,人已经一般踏入疯狂的门槛,少年的眼神依旧清澈的不起波澜。干净澄澈似深谷幽潭,深深沉沉,表面平静无波却看不到内里到底深几许,沉几许,不知到底潭里又是藏了些什么。而外人能见的,不过是映着山色树影,不过是有着日月星辰的美景而已。旁人看到的只是天真单纯不通俗事,能看到的只是一个被爹娘大哥护得太好的温室脆弱兰花,没人看得见面具下那晦涩黑暗浓的无法淡去的阴暗。
梦境异常真实,他现在都能清晰回想出那温和青年的面容相貌,那从心而出的温柔声音。
一个傻乎乎对人真心待人以诚,将所有人都看成好人的傻子。
让人见了便是心生欢喜的少年郎嘴角微翘,神情懒懒,那人,应该没多久就会被逼疯。
一个穿越又忘却所有前尘往事的现代人,一个拥有他人记忆为了掩饰还拙劣扮演他人的蠢货,遇到心机深的仇人,能落的个好才是怪了。因为失去了记忆更惶恐更无所依靠,见着个看上去对着好的人便会傻乎乎的全然相信,因为……他没办法不信。死死拉着第一眼见到的人,洗脑般说服自己那人对自己好,不然又如何呢?不然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前面茫茫后路皆无,若无寄托又能去何处?
少年嘴角笑容古怪,歪着头想想,固然他还曾经吐槽自己现在这般病歪歪活不了太久,又不能王霸之气威震海内的样子对不起穿越众的平均线,但比较那自己活该的蠢货,他已是好的不能再好。
所以说,人就是需要对比不是?
少年低下头,冷冷哼了一声。
好端端的竟然会做个奇怪的梦,真是,不知所谓莫名其妙。他完全没那个美国心思去了解什么几百年前,更没有那空闲时间去怜悯可惜他人。他自己顾着自己还来不及呢。他有真心溺爱他的爹娘大哥,他总要更珍惜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和那人一般的蠢,蠢的忘了自我。
人嘛,总要自私些才能过的更好。旁的不说,那青年便是绝好的例子。
想想不过是一个小憩。
他做了个梦,见到了某个人,见到了那人过往的片段,浮光掠影一般。但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那人,也该早就死了,即使没死,同样是生不如死。
会如何呢?活着应该会是神智崩溃成为一个疯子傻子,然后被那个看上去谪仙般的师兄生生囚禁在某处,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失去一切,活的只如地狱。
如果那人还活着,还有神智,见到自己那疯疯癫癫再无希望的样子大约也恨不得可以自我了断。而若是知道了那位好师兄的所作所为,傻蛋会如何呢?不过按照那天真善良到愚蠢的性格,兴许他会想法子远离但还是不会恨上师兄。最多,和彻底的远离,至死不见。
只是,少年眼底愈发凉薄,那又如何呢?
即使那个疯子凄凄惨惨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不会有任何怜悯。
因为,活该。
那样愚蠢的家伙,早死了早好。
面容精致的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边绚烂如油画的云彩,估算着时间应该还差不多。这一场梦看上去过了不少时间,但黄粱一梦可千年,实际光阴才未踏出半步。就譬如那青年的悲惨遭遇,对他来说只是时光半秒,不过是短短一梦罢了。
醒来,什么都不再存在。
他微微伸个懒腰,衣袖滑下露出苍白细瘦的胳膊,眯起黑水晶般剔透的眼,长长睫毛一扇一扇。
少年郎好看的似在画卷中。
不知是不是到底梦的影响,他略微有些懒懒不想动,但他寻思着也该快些回去,不然那个对他好的诡异过分的周师兄不知道又会如何的寻找,到时候可能又会唠唠叨叨的说上个半天。偏偏周师兄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话痨呀,真是不科学。
在别人的地盘上,他可是要安分守己,而且,少年露出个奇怪笑容。
那周师兄的地位可不比梦中那位高洁出众的师兄在门派里地位低,若是周师兄心有叵测,他……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揉揉眼,伸个懒腰,用手摩挲了下脸,将表情调整至内向怯弱,突然少年眼盯着手腕上的那朵浅浅梅花印记,浅的用水将颜色晕开,又用饱蘸水的毛笔淡淡而细致描摹而上。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神色大变突然惊慌急忙转头看着身后的枯树。
梦中,那树满树白梅,淡淡冷香沁人心脾。
梦中,只要青年出现,这花便开的更多更加的繁茂。
那满树的白,似雪如梦足是一道的风景。
可是再回头少年的脸色变了,他有些慌张的摸着枯树树干,用可怜兮兮的灵力感受着那丑陋的树。
没了,彻底的没了。
原本曾经略为存在的生命力,全部没有了。说是枯败,但兴许是他天赋有木系灵力的缘故,靠近来,他能够感受到断断续续接近于无的生命力。只是他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而已。某样东西突然变了样貌肯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原本,原本他都想过,找个时间寻些甘露或者灵药来,让梅树重新焕发出生机,他也想过,等开满花该是如何的好看。只是一直没寻得时机便是耽搁了下来。
可是现在,现在连那若有若无的一缕生命都消散在了风中,再无回转的可能。
死死咬住没有血色的嘴唇,少年低下头摸着手腕上的梅花印记,他那破碎残缺的魂魄不知不觉间仿佛有了什么填充,他那总是阴冷外人无法进入的世界里也多了那微弱的一缕香气。虽说吹不散那时时刻刻黏腻沼泽的脏污,但终究,还是可以闻得片刻的香味。
只是,梅树,死了。
少年低下头摸了摸树干,眼眶有些微微泛红,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又摸了摸梅树,这棵树,已彻底失去了灵魂失去了生机,已经完完全全的死去再无抽叶开花的可能。
苍白的手温柔抚摸那印记,如同抚摸树干。
突然淡淡红梅印记浮现一片温柔白光,白光中一棵满开梅树轻轻摇曳,欢乐喜悦满足。
倘若梅树会开口说话,此刻必定会低低轻轻会问那好看过分的少年,花开的可好,他看了可欢喜?
那梅树必定会笨拙学着某人曾经唱过的歌。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他会说他从未觉得这歌低俗不上台面,只要是青年唱的,都是极好极好。
他有许许多多想说,许许多多想做,有许许多多的遗憾。
不过白光只短短片刻便再也支撑不下去,梅花花瓣幻影飘落,围绕在少年身边,依依不舍,眷恋不去。
一片又一片虚幻光影的梅花花瓣落在少年手中,轻轻巧巧,绽放了所有生命力的美。
即使再多遗憾,再多的孤寂,再长的时间,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很久很久很久,等了很久很久。那一夜白梅瞬间变红,无力挽回青年生命只能用尽全力也不过留下小小快要消逝魂魄。
再没有温柔青年小心细致给它甘露,再没有笑的四月风的青年轻轻与它说话,再看不到那青年身影。
虽然一日一日,它眼见着青年被逼入了崩溃深渊,眼见着青年丧失神智被下手废了灵力,眼见着青年成了彻底疯子,被人鄙视被人嫌弃排斥,被人生生拖走。
那癫狂的青年衣着不整浑身脏污跑到树下,失去了理智眼神狂乱的想要跳崖自尽。太痛苦,太痛苦,痛苦的再不想活下去。
可它,却做不了任何事。
再努力开着花想要让青年高兴一些,可青年也没有出现过。
他已经疯了,被整个天霞山上上下下的人给逼疯了。
而现在,找到了,找到了。只是遗憾不能早些幻化人形,不能护着他,不能抱着他告诉他还有自己的存在,告诉他他相信他。
甚至现在,也不能最后一次的抱住他,轻轻说着一直,他的身边一直有自己的存在,他并不是一个人,他并不孤单。
当日赠我甘露,当年护我过雷击,那我便以最纯净之精魂,养最残败之魂魄。
所有之心血精魄都温养那原本注定会消失的残片,为那温柔春风,善良发光的青年求着一丝再生的可能。
少年呆呆看着梅花的消失,手中已是空空荡荡但却觉得很重,很重,重的他有些无法承受。
“你想……想告诉我什么?”他抱住了树干,嘴巴微张却并未出声,他在心中问着,一遍遍的问着“其实都不重要了对不对?其实根本没必要说什么?”
“何必呢?”
“……何必呢?”少年眼中溢出了悲哀“他已经死了,你等的那个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你……何必呢?”
“你想等的那个天真的蠢货,早就死了。早就,死透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何必呢?你傻不傻?”
“他死了,他早忘了你。那个人,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伸手抱了抱梅树,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即使有人在一旁,即使有人无意中见到亦或是偷窥,能看到的不过是病弱少年站不稳的靠在了丑陋的树边。
找不出一丝的异常,没有任何的疏漏。
少年抬起头见着破败枝桠,默默垂下眼睑。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东西,错过便是错过。
那温柔四月风的青年,那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存着善念好意的青年,早就尸骨无存,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