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驻跸福州后,各路勤王军队相继赶来,继先和亮节在众人的支持下,重组朝廷,海心和端宗皇帝算是安顿下来了。这些日子,朝廷一直南下漂泊不定,只顾赶路,竟走失多人,许多大臣都在随行途中失去了联系,福州驻跸的消息可谓暂时安定了惊慌四散的众人之心。继先和众人商量,将福州府衙暂作行宫。
这一日,继先正在和江万载议事,忽然侧厅有人大吵起来,继先忙去看,见陈宜中怒气冲冲指着文天祥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本相执掌朝廷时,你还在老家种地呢。”
文天祥忍住火气,“我今天是与你商讨朝廷以后的战略方针,不是跟你比官职,现在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难道我们还要内斗吗?”
陈宜中道:“那你刚才之言是何意思?”
继先见二人如此言语激烈,不敢贸然插话,只得劝道:“陈相,文相,你们二人是朝廷支柱,朝廷当此危难之时,若你们二人不团结一心,岂不是让朝廷雪上加霜,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都暂消怒火,好好商量。”
陈宜中见继先过来,突然面有愧色,默而不言出去了。
文天祥道:“继先哥,不是我诋毁别人,朝廷重用陈宜中绝不是明智之举,他不仅毫无大略,而且心胸狭窄。”
继先道:“天祥何出此言?”
文天祥道:“刚才我与他共议抗敌之事,我认为若一直流荡,终不是长久之策,趁元兵尚未向南集结,可主动出击,向外拓展战略地点。”
继先道:“天祥之言正合我意。”
文天祥接着道:“只有将外延地带打开,才能保朝廷安全。但是陈宜中反对分兵,力主所有兵力全都拱卫福州,这分明是畏敌自保。”
继先道:“若真这样,怕是福州也难保。福州并非长守之地,仅靠固守,将自陷绝境。”
二人正说着,江万载进来了,继先将事情经过向其禀告,江万载无奈道:“当初临安被围时,他以外出求援为名离京南逃,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眼下朝廷人才匮乏,陈宜中在朝为相多年,尚有几分本领,朝廷用人之际,不得不暂时靠他。天祥啊!老夫明白,你这以战求安的策略正是当前的上策,不过为了朝廷稳定,还是不要和陈宜中起争端了,我先让世杰率水师向江浙沿海一带进击。”
文天祥答应下来。
继先和朝廷来到福州十余天,所有人员均已安顿完毕,这日,继先正好无事,便有意去看望海心,又怕外人看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敲响了海心的房门。
海心听到敲门声,问道:“何人?”
继先紧张不敢答话,过了片刻海心又道:“若是公事,可向张将军禀报。”
继先听此言,更不敢再发一言,踌躇半晌,转步要离开。
海心见外面久无回应,忽然喊道:“继先哥,是你吗?”说话时,心跳的异常厉害。
继先留住脚步,心中自问道:“我怕什么呢?我又没做什么,我只是有事向太后奏报。”于是鼓起勇气去推门,恰好海心也过来开门,二人迎面相视,双眼呆望。
许久许久,二人再也没有这般相互看过对方了,继先发现海心的眼睛已经没有往日的明亮清澈,略显几分疲惫忧伤,经历过这么多事,她如何不忧伤,国家的重担让她一个娇弱的女人来抗,怎能不疲惫,这些继先都明白。继先的眼中闪烁着两颗心疼的泪珠。
海心故作坚强地微笑道:“继先哥,我很好。”
继先叹了口气,无言凝神。
海心轻轻道:“进来吧!”
继先见屋内无人,便道:“皇上和广王呢?”
海心道:“陆大人在给他们讲课。”
继先又不知说什么了,只是左右打量着屋中,“战事艰难,这里的条件不比临安,你和皇上先将就着住。”
海心岔开话问道:“继先哥,说真心话,若不是因为我,你会做这些事吗?”
继先一怔,问道:“做什么事?”
海心道:“你本不是朝堂中人,可你却放弃心中的自由参与朝廷的政事,这应该不是你的本意。”
继先沉默了一会,“海心,我可以为了你做我不想做的事,但我今日所为也并不全是为了你。”
海心接过话,“你这么说是为了安慰我吗?我不止辜负了你,又让你卷入朝廷的漩涡中。”
继先道:“不,海心,你若这样自责,我于心何忍?我所作所为皆是自愿,我虽厌倦朝廷,但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时,我怎能将自己置身事外?况且我去重庆帮余大哥和王坚大哥抗敌,还有战淮东和守襄阳,这些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都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所以你不必自责。”
海心默默道:“嗯,听了这些,我总算卸下了负担。”
说话时,海心已经慢慢走到继先身边,忽然,她想依偎过去,可是刹那间,另一种理性制止了她,于是她转开脚步,“继先哥,谁实话,我对将来毫无信心。”
继先劝慰道:“虽然时局艰难,但好在大家同心协力,只要我们找准时机,扭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现在各地百姓和各路援军都寄希望于朝廷,而你和皇上正是朝廷的希望,即使所有人都没有信心,你也要坚定信心。”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有我在,你要相信我。”
海心狠狠点了下头。
自夏贵投降元军后,镇守重庆的大任落在了当年王坚的副将张珏身上,临安陷落的前一年,张珏已经被升任为四川制置使,主掌全川军政事务。本来元军在围攻临安时,为防止重庆来援,也出兵猛攻重庆,张珏急忙调兵遣将应对,重庆局势也捉襟见肘,直到后来临安陷落的消息传来,张珏几次派遣人员前去追寻朝廷,接朝廷来重庆,但路途遥远,兵戈四起,所派之人皆无音讯。
端宗驻跸福州的消息传到重庆后,张珏十分振奋,以为朝廷再兴有望,便在迷茫失落中重整旗鼓。就在此时,丁依卿和吕星宇二人来到钓鱼城,张珏一见二人来助,大喜道:“听说剑南六洞仙去了襄阳,不知你们何时回来的?怎么就你们两个?”
丁依卿道:“大哥和二哥在守襄阳时战死了,襄阳城破后,继先前往临安,让我们二人回重庆帮助你守城。”
张珏悲从心生,“不想二位徐大侠竟殒命沙场。”
吕星宇问道:“张将军已升任四川制置使,为什么不到重庆上任?”
张珏道:“钓鱼城位置至关重要,当年余大帅和王坚将军也以守钓鱼城为守重庆之关键,我在前线,亦能鼓舞军心,且重庆现在被元军围困,兵马进不得城,只能暂留钓鱼城。”
丁依卿道:“要打破重庆困局,必须打出外围战线,牵制元兵,这样重庆才有喘息之机。”
张珏道:“我也是此意,我欲派赵安、王世昌攻打泸州,丁大侠意下如何?”
丁依卿道:“此乃上策。”
张珏便行此计,大军直往西南泸州方向进攻,元军知道泸州的重要性,闻知此事,迅速撤离重庆,进兵泸州,于是重庆解困。
留守重庆的军民迎接张珏进入城中,此时,雪玉派掌门龙震元也率弟子前来重庆相助,并将探查到的夔州元军防守空虚等情况告知,认为正是出兵收复夔州好时机,张珏听闻,欲一鼓作气,派部将程聪领兵收复涪州,又在龙震元的指引下,聚合忠州、涪州之军一举攻克夔州巴巫寨,进一步又解除大宁之围,顺利控制了入川的门户,一时间,川东形势大好,于是张珏便再次派使去福州迎接朝廷来川。
重庆的使节还在路上,元军听闻宋廷在福州重组,立即调派张弘范大军前去追击,以斩草除根。面对元军黑云压城之势,陈宜中认为宋军不是元军对手,建议立即前往广州暂避锋芒。
文天祥愤而责骂道:“你身为当朝宰相,面对敌军,不作抵抗,却一逃再逃,若元军再攻广州,朝廷还能逃到海上不成?”
陈宜中气愤道:“敌强我弱,难道要我们以卵击石吗?你这么有本事,何不出去领兵打仗,躲在朝中闲坐相位岂不委屈了你的大将之材?”
文天祥怒不可遏,指着陈宜中道:“你......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庸臣,才弄成今日国不成国的模样。”
继先见二人在朝堂大吵,不利于众文武团结,赶忙劝道:“二位丞相息怒,你们都是为朝廷着想,切不可失了和气。”
文天祥道:“他要是真为朝廷着想?当初就不会在临安城破之时逃之夭夭。”
这一言当真揭了陈宜中隐伤,陈宜中暗暗盘算,道:“满朝文武就你文天祥一心为朝廷,那好,现在元兵来攻,你总不能用嘴皮子去阻挡吧,保卫朝廷的大任全靠你这个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了,有本事你就出去领兵,为朝廷收复失地。”
文天祥道:“我现在就去。”
继先忙阻拦道:“文丞相,不可意气用事。”
文天祥道:“我并非意气用事,而是不愿与此等人共伍。”
亮节和江万载一直不言,继先示意亮节劝阻文天祥。
江万载道:“既然文丞相心意已决,就请太后准许吧。”
继先一愣,江万载示意继先不要再说什么了。
海心见状,只好道:“文丞相若真要外出领兵,就让江将军安排一切吧。”
继先道:“元军来攻,福州可用之兵不足十万,世杰的水师尚未返回,朝廷可以招义军前来助守。”
海心道:“尚有义军可用?”
继先道:“闽广招抚使陈文龙之女陈淑桢,虽为女子,却武艺超群,十分勇猛,人称许夫人。其夫许汉青曾在勤王时捐躯,她与其弟陈吊眼率领畲汉义军数万人,几次打退元军的袭扰,朝廷可召为官用。”
海心道:“就请你与江将军速办此事。”
退朝后,江万载把文天祥和继先留了下来,对继先道:“天祥与陈宜中本就不是一路人,若再在一处,只怕会吵得更狠,于大局不利,且天祥有领兵经验,外出开拓据地倒也不是坏事。”
继先这才明白江万载的意思。于是三人一同商量后,让文天祥去了浙西。
继先代朝廷向许夫人急下文书,让她速率军队前往福州,许夫人接到令书,与陈吊眼带领六万义军火速赶往福州。与此同时,张世杰也带领水师从浙东赶来,与许夫人水陆并进,拱卫朝廷。
很快,张弘范主力直逼福州城下,与许夫人部率先展开激战,因义军辗转跋涉,未来得及休整,且兵力悬殊,最终力不能敌,陈吊眼从侧翼掩护,让许夫人匆匆撤退。许夫人一面退兵一面派人向福州城内急报,让朝廷赶紧退出福州,继先和江万载见元兵来势凶猛,让朝廷军队和义军从北面和西面抵挡元军,组织人员急忙向沿海撤退。此时,张世杰的水师赶到港口,迎接朝廷众人登船,然后拔锚开往泉州。
朝廷行船途中,继先向驻守泉州的蒲寿庚传令,让其立即将泉州的所有船只组织待用。继先哪里知道,蒲寿庚虽然名为宋商,却早已暗中投靠了元军,他正想方设法阻止宋军进入泉州,岂肯听命于继先?宋廷撤退后,许夫人和朝廷各路军队也随即赶往泉州护驾。蒲寿庚听说宋军水陆两路来泉州,便鼓动全城商人暗中抵抗,偷偷组织叛军严防泉州。
朝廷来到泉州后,船只停泊港口准备登陆,忽然有人来报,说蒲寿庚作乱,继先大惊,为防万一,不敢直接入城,先在港口驻扎,派人去城内打探,并劝说蒲寿庚。
当时,朝廷在泉州设有“南外宗正司”,聚集众多宋廷宗室,他们听说朝廷来泉州,和官宦们一起出城迎接,来到城门口却发现城门紧闭,宗室子弟要求守城人打开城门,不料守城士兵已被蒲寿庚等人收买,闭门不开。宗室众人不满,猜测蒲寿庚叛变,群起抗议,号召城中军民声讨蒲寿庚等商人,城中百姓这才意识到商人叛乱,便纷纷响应宗室。
城门口百姓越聚越多,眼看事态发展无法控制,蒲寿庚下令将众人全部杀害,并趁机将他们的土地房屋和海船据为己有。朝廷来到泉州城下,蒲寿庚断然拒绝宋廷入城。张世杰大怒,但束手无策,只得下令开走泉州市舶司的海船率队南下广东,另寻驻处。
1276年底,元军再攻四川,次年六月,涪州、万州、泸州相继沦陷,王世昌、程聪战死。年底,元兵会军重庆,驻扎佛图关,派人招降张珏,被拒绝后攻破忠州,重庆四面受敌,沦为孤城。1278年正月,陷入重围的重庆弹尽粮绝,张珏带领丁依卿等人欲突围联络援军,刚出东水门,被元军合围,张珏军队大败,损伤惨重,只得率残兵死守重庆。
丁依卿来到帅府:“张将军,现在重庆四面受敌,粮草已尽,城中军民惶恐不安,若是一旦军心涣散,出现变故,后果不堪设想。”
张珏也忧心道:“我的副将王世昌、程聪都战死沙场,只有赵安了,但是他这个人缺少了点骨气,昨日他与言谈,话中似有劝我投降之意,被我呵止。”
正说话间,龙震元跑进来,“张将军,赵安开成投敌了。”
“什么?”张珏和丁依卿皆大惊。
“他早就和元军联络上了,命人将东水门和通远门趁夜打开,把元军引进城中。”说话间,已听到城中杀喊声四起。
“这个叛徒,我昨天就该宰了他。”说完拎起刀便率人冲出去。
元军黑压压地涌入城内,因是夜晚,军民皆无防备,很快便占领大半个城池。军士被冲散地七零八落,张珏等人匆忙召集少部分人,与元军展开巷战。及至深夜,已死伤大半。张珏见事不能成,未免落入敌手,便命人取出鸩酒要自杀,被丁依卿拦住。
龙震元道:“张将军要突围出去,重新招募新兵,东山再起,钓鱼城固若金汤,王立将军坚守拒敌,我率雪玉派的二十名弟子护送将军连夜出城,前往钓鱼城。”
丁依卿忙道:“不可!元军知道重庆和钓鱼城互为犄角,肯定早就在前往钓鱼城的路上做好埋伏,防止我军前往,眼下应该顺江而下前往涪州,然后转到去钓鱼城。”
“丁大侠所言甚是!”张珏即刻命龙震元率人悄悄下江寻船。
龙震元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寻得三只小船。刚登上船,岸上便追来一队人马,只听喊道:“快!活捉张珏!”
众人一看,竟是金禅派的人,龙震元提刀蹦到岸上,骂道:“又是金禅派的这群秃贼,待我先宰了他们再说。”说罢,一脚把船蹬开,“张将军,你们先走。”
张珏不放心,也要上岸,丁依卿拦住:“将军重任在身,不可再以身冒险,我们先走。”赶紧命船工划桨。
船慢慢驶入江心,岸上杀打声一片,元军纷纷赶来,龙震元和雪玉派弟子力不能敌,全部战死岸上。张珏望着岸上战况,突然喊道:“我不能与重庆共存亡,又让他人舍命护我,弃城独去,算什么大丈夫。”举起手中大斧猛砍舱底。
“老爷,你要干什么?”张夫人惊慌抱住张珏哭喊道。
“重庆落入鞑子手中,我要与重庆共存亡。”说罢,一斧子落下,震得船身剧烈晃动。
“老爷,难道你要这一船人都葬身江中吗?快将斧头夺下!”张夫人向丁依卿喊道。
丁依卿抱住张珏,夺下了斧头,扔入江中。张珏又要跳江自杀,亦被拦住,“张将军,你就是投江又能如何,我们突围,不正是要招募援军重新夺回重庆吗?你若就这样死了,岂不白白而死?”
张珏才作罢。
船行不久,江中突然亮起火把,原来元军早已做好准备,为防有人从江面逃走,做好埋伏,只待有宋船从重庆驶出,全部擒获。张珏等人根本无力抵抗,全部被俘。
随后,一行人被压往大都。一日,经过西安的赵老庵,丁依卿沉思道:“将军你一生为国尽忠,纵使到了大都不死,将以何身份面对世人?”
重庆城破之时,张珏便不愿苟活,只是听从人言,寄希望于钓鱼城,现在此计无望,便再无存世之念。于是解下弓弦,趁元军不注意,夜里在厕所中自缢了。丁依卿替他收了尸骨,也不知所踪了。
朝廷退到广州后,继先和世杰商议,不宜立即登陆,应选择近海的岛上暂时驻守,若敌军来袭,进退方便。继先想到了当年在广州任职时与南海双侠结识之地硇洲岛,此岛正是不二之选。得到海心许可后,朝廷大军便在硇洲岛驻下。
为了给朝廷作牵制,许夫人率军转战福建各地,屡败元军,并攻陷漳州城,一时间,义军增至十五万,连寨五六十,据守险要。元军屡次攻打,均不得成功,便许以高官诱使义军黄华投降。许夫人不知内情,在黄华引导下,元军攻破十五寨,逼使许夫人退走千壁岭。在义军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之际,元军假意与其谈判,骗许夫人下山,许夫人不知是计,遭到擒获,被压往漳州城杀害。
天祥到浙西后,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很快便收拢数万人。元军统帅张弘范听说文天祥到浙西活动,便率领十万人前去围剿,双方在赣州大战,天祥兵败被俘。张弘范劝说天祥投降,未能成功,只得先收押在军中,一同前往广州围剿宋廷。
这日,船行珠江口,江风乍起,叶落飘洒,天祥坐在船中遥望北方,长叹一声,“昨夜分明梦到家,飘摇依旧客天涯。故园门掩东风老,无限杜鹃啼落花。”
“好诗!文丞相一生舍身赴国难,有国无家,不知此时为何却感叹故园了?”张弘范从舱外走进来。
天祥惨淡一笑,“家国飘零,故园凄茫,泱泱中华,竟无立足之地?。”
“若丞相愿意,朝堂亦为你设席。”
天祥看了下张弘范,沉默不语。
张弘范道:“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一言呢,宋廷早已灭亡,流亡小朝廷也是朝不保夕,现在大汗正命四路大军合围硇洲,你这般执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要你一句话,我敢保证大汗许你的职位绝不亚于我。”
“天祥岂是贪图富贵之辈!身为宋臣,为宋而死,死得其所。”天祥正色道。
“你何苦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朝廷坚守?宋国不止有宋廷,还有宋民,今宋廷已亡,你就不为留下的宋民想想吗?大战过后,百废待兴,江南百姓嗷嗷待哺,大汗正需要丞相这样的人来为民谋生,我几次劝说,你却始终这样固守己念,怎能算是死得其所?”张弘范苦苦相劝道。
天祥闭上双眼,一言不再发。张弘范见劝说不动,只得出去了。
远处的海浪卷席而来,拍打在崖石上,行军船只用铁链拴在一起,连绵数里,随着海浪上下起伏,远远望去,犹如一片海上陆地。江万载正在行宫中与人商讨事务,忽然,海面狂风骤起,乌云压顶,有人喊道:“风暴来了。”随行的大多数人没有经历过海上风暴,乍见此状,惊慌失措,仿佛天塌地陷。
江万载连忙带人前往行宫大船,携端宗小皇帝和后宫登岛暂避风暴。端宗正要下船,一阵狂风忽袭而来,因身体弱小,尚无避险意识,竟被卷下船,落入海中。众人呼喊施救,江万载来不及多想,纵身跳入海中去救端宗。继先从船舷上甩下一根铁链,让江万载拉住。这时,暴雨骤至,继先一边命南宫逸组织人速登岸,一边施救江万载和端宗。
江万载游向端宗,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游回船边拉住铁链,端宗被海水呛懵了,胡乱抓喊,继先忙令人拉紧铁链,蹬脚跳下海。
江万载对继先喊道:“快!抱皇上上去!”
继先揽过端宗,顺着铁链爬上船。二人刚上岸,又一阵大浪盖过船头,浪过后,江万载却消失无踪了。继先对着海面久喊无应,悲痛不已。
登岛后,端宗由于惊吓,竟于次日病亡了。海心于伤痛之中在继先、世杰、陈宜中和陆秀夫等人的建议下又扶赵昺即位,世杰被加封为太傅,陆秀夫和陈宜中分领左右丞相。
张弘范的军队已经近逼硇洲,等待其他三路元军的到来后,再对宋军发动总攻。张弘范首先截断宋军的淡水补给通道,断了硇洲岛水源,给宋军沉重打击。
硇洲岛地狭物缺,二十余万人的用水是个极其庞大的任务,断水不足三天,军中便出现了严重缺水现象,而此时,世杰也在海心的吩咐下赴梅州等地开拓外围战场,继先、陆秀夫等人向海心进言,要尽快开辟运水通道。
杨亮节道:“张世杰领兵在外,尚不知音信。援兵断我们水源三日,军臣用水将要殆尽,如不尽快解决,恐生变乱。”
继先道:“张弘范军队驻扎在硇洲岛正北方,我打算派凌云霄率一千精兵沿入海口从西北登岸,重新打通水路。”
“那就先试试吧,太傅不在,如有大事,你们就看着办。”海心道。
亮节又道:“臣以为元军围困我们,硇洲太小,久驻于此不是办法,太傅赴梅州开拓战场也无音讯,不如由臣再赴它处另寻援军。”
“亮节意欲何往?”继先问道。
“雷州离此不远,听闻那里尚有两万义军,我想只要
朝廷一纸令下,他们必群起而应。我乘小船西上雷州,前去联络他们,若硇洲不可保,可退守雷州。”亮节道。
陈宜中道:“此言甚是!我愿同杨大人一并前往雷州,然后我转道安南,请求安南援兵。”,他心中自有他的小算盘,他认为元军合围尚未开始,硇洲倾覆只是早晚,早一天离开,还能另寻安身之处。
海心道:“安南早已沦陷,哪里还有援兵?”
“臣去试试无妨。”陈宜中言辞恳切。
继先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不过是要先寻退路。但觉得他心胸狭隘,若留他在硇洲,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乱子,不如干脆让他走,于是便道:“太后,陈大人所言也有道理,不如就让他去吧。”
海心只好同意了,随后命继先立即组织人员上岸取水。
月色昏暗,风浪却很平静,凌云霄带着一千精兵驾船向西北方岸上驶去。近海岸滩涂丛生,长有很多水生林,起到了很好的隐蔽作用。船队连成长长一排,不敢点燃火把,穿梭在水林中,犹如一条巨大的长蛇在水中游摆,众人皆不敢高声说话,小心翼翼地前进。
未多时,便来到岸边,凌云霄让人把船停靠在一湾浅港处,各自背着水袋蹦上岸,前去寻水。才出港湾几百米,忽然旁边草丛划过一声低沉短促的声响,凌云霄听着不像是风声,便命人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远处林草中传来一阵杂乱的步履声。“不好 ,快回船上!”凌云霄急令催促众人。
话音刚落,却见后面火箭齐飞,射向船上,顿时,港湾火光一片。凌云霄顿足道:“我们中计了,鞑子早有准备。”
不一会,元军纷纷杀来,四面合围,乱箭齐射,纵使凌云霄有通天本领,毕竟兵力相差悬殊,终不能逃脱,他和一千余人全部被火箭射死丛林。
早在此之前,张弘范早已料知二十余万人驻守小岛,水源必然用不了几天,便将沿岸数十里港湾全部暗伏火箭兵,凡有海中上岸者,一律格杀勿论。战后,张弘范认为宋军用水已经到了几近枯竭的边缘,而此时,其他三路援军也全部赶来了,便一起商定会攻时间。
张弘范毕竟汉人出身,深得汉人文化滋养,若非万不得已,并不愿挑起太多杀戮,他又对士大夫心存敬仰,所以他一路礼待文天祥。张弘范道:“以我之见,宋国流亡小朝廷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我们断了他们四日淡水,他们恐怕已经熬不住了,现在我们四路大军合围硇洲,他们再也没有退路,若能劝他们投降,岂不比大动干戈要好?”
众人觉得张弘范之言不妨先试试,张弘范便劝说文天祥写信招降宋帝,却被严词拒绝,只好自书劝降信派人送到硇洲。继先见到信后,急忙来见海心,说元军的劝降信不过是总攻前的准备,要尽快召回张世杰,让其带军回援。
陆秀夫道:“张弘范的信中说,天祥兵败被俘,看来赣州的义军也全军覆没了,陈宜中和杨亮节音信全无,不知联络得怎样。”
继先道:“恕我直言,他们二人皆不可指望,只有世杰才能依靠。”
于是,在海心的吩咐下,继先让南宫逸火速前往梅州,召回张世杰。南宫逸见到世杰后,告知硇洲情况紧急,世杰立即拔锚率舰开赴硇洲。来到硇洲后,与继先商量迎战事宜,二人一致拒绝投降,誓与元军决一死战。
继先道:“现水源断绝,硇洲不可再守。”
“二哥以为何处可去?”
“崖门海域可往。崖门地处入海口,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近可出海,退可登陆,且临近水源。”
“你我二人想到一块去了,我们立刻向太后禀告,全军起锚前往崖山,就在崖山海港中设水寨。”
继先一听世杰要在崖山设水寨,连忙道:“三弟,我以为还是立即占领入海口为要,这样进退进退自如,若设水寨在崖山下,我军近万艘舰船无所依托,一旦元军从后面袭击,我们面对的只有大海,一点退路都没有。
世杰道:“不然,崖山海港背靠崖山,壁立千仞,敌军无法来袭,正是依靠,设水寨于港湾中,可以避免敌军从陆路袭击。”
“可是,这种战法其实是在赌,我军二十余万人,近半数不曾涉足过大海,好多军士从未参与过海战,水土不服,舍弃入海口而选择海港设寨,海面风高浪大,船只昼夜颠簸,大家会受不了,到那时,怕会无力作战。”继先忧虑道。
“二哥所虑不无道理,可是我们一路南退,今南面万里海疆,已无再退之理,若心中仍留退路,将士何来必死之心迎战?我以为元军不习水战,且远道而来,未立稳脚跟,我们趁此与他们展开决战,若能一举击溃敌军,两广之地必能重新夺回。至于你所说的担心,我命人将所有船只用铁链连在一起,覆海为陆,不就可以了。”
继先还欲劝言,世杰道:“二哥还是不要再说了,太后命我处理一切军务,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继先只好作罢,尽全力配合世杰转移全军,开赴崖山海港安营扎寨,并命人回信张弘范,拒绝投降,约元军两日后在崖山海面展开决战。
张弘范接到信后,不禁长叹:“张世杰何苦逞匹夫之勇?天下大势已归大元,何苦在做无谓牺牲。”又得知张世杰舍弃入海口而在崖山海港设水寨,嘲笑道:“不过一有勇无谋之人,宋军此次必亡无疑。”
宋军设好水寨后,继先怕元军使用火攻,向世杰建议,命船只全部涂泥,并在甲板上横插木棍,阻挡小船靠近。
两日后,张弘范的军队浩浩荡荡乘船下海,分三面进攻宋军。世杰命继先为先锋,带一百艘快船斩断元军头队。元军水战不敌宋军,被继先很吃一口后,张弘范决定火攻。此时正值隆冬季节,虽然南海地域仍然暖热,但海面来风却很少,反而路上的北方强劲,正好可被元军利用。
元军点燃装满茅草的小船,顺风送向宋军阵营,然而宋军由于提前做了准备,火船无法靠近水寨,烧不到宋军船只。张弘范只得暂时退倒岸边,命人截断崖山周围所有陆路。
虽然这次大战刚开始便结束了,但是元军并未有多大损失,反倒是元军断绝宋军陆路给宋军造成了致命打击。继先眼看形势陡转急下,劝说世杰立即率军打通元军薄弱的西面陆路,做好退守雷州的准备。世杰怕此举会造成宋军士兵逃亡,拒绝了继先。继先更加忧虑。
夜晚,海面生起大雾,元军趁着潮水将数百门大炮转移到舰船上。张弘范命人奏响军乐,锣鼓起名,笙歌四起。宋军看不清岸边的情形,世杰以为元军是在摆宴席,故未命人加紧防备,军士们的防备之心也多有松弛。
深夜时分,继先尚未休息,在船上观察情况,听得北面传来沉沉的海浪声,继先仔细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便吩咐守船将士打起精神,随时注意北面情况。
继先正要去找世杰,一束通天火光飞向宋军水寨,落下来轰隆一声炸开,顿时火焰飞射,燃烧起来。继先连忙大喊,元军火炮袭寨,快解开连船铁链。宋军纷纷跑出船外,急忙解开铁链,将船只开出水寨,摆成一字型,防止火烧连营。
世杰安排十只护卫舰让陆秀夫专门保护末帝和海心等宫室大臣,自己率领战舰迎敌。张弘范早已暗中造出数十艘楼船战舰,均用幕帘遮挡,故宋军不知。趁着大雾,元军以楼船作为先锋,每个船中都隐藏数百名手执铁盾的火箭手,等到临近世杰的主帅舰队后,全部撤下幕帘,世杰才看到迎面而来的是高达数丈的楼船,心中打了个寒噤。
“快放箭!世杰。”忽然,继先带着南宫逸从后面驶来,冲世杰大喊,“元军楼船恐怕有火箭,赶紧射退他们。”
世杰回过神,急命弓箭手万箭齐发,元军举起铁盾排成一排,点燃火箭射向宋船,矢如雨下,流光四射。
元军拉出火炮正要炮击宋船,张弘范拦住道:“不可用火炮,宋船是一字型摆开的,若火炮将他们冲散,岂不利于他们逃走?命我军继续前进,近距离射击他们。”
世杰见弓箭无法击退元军,便下令铁甲舰驶上前,撞击元军舰船。然而对方舰船高大坚固,宋军铁甲船反倒撞翻了好几艘。很快,双方舰船已经相互撞上,元军纷纷跳到宋军舰船上,展开肉搏战。昏茫的大雾中,杀喊声震天,不多时,宋军已经丢失六七艘舰船。
继先见状,对世杰道:“世杰,元军有备而来,我们不能恋战,海上大雾弥漫,你赶紧帅主力趁机突围,我来断后。保住水师舰队才能另寻战机。”
“不行,一旦主力撤退,岂不是把你置入死地?”世杰断然拒绝。
“我自有办法,保住大宋后生力量才是关键。”继先苦劝世杰,“赶紧撤退,南宫大哥,你随他们一起撤退,务必保护好我二哥的安全。”
“我留下来与你一起断后。”南宫逸道。
“不行,你们立即撤退,快!”继先说罢跳上前便与元军厮杀去了。
世杰和南宫逸跳到另一艘战舰上,指挥后军依次快速撤退。由于海雾太大,元军看不清,也不敢继续再追。命全军寻找中宫龙船。继先奋力脱身后,急速前往龙船,去保护龙船撤退。